記工員
許衛國
劉柱子是記工員，劉柱子當上記工員圓了三代人的夢想。劉柱子他爹（我們這裡指祖父）一輩子沒認識一個字，一年去泗州做買賣，被一個奸商所騙，他給奸商一百斤黃豆，奸商給他一百張過期的紙幣，一氣之下，惱怒心痛成疾，病臥不起，臨終告誡兒子，就是摔鍋賣鐵也要念書。兒子正是兵荒馬亂年代，莊上唯一秀才張瞎子辦了兩年私塾，收不到束脩，就去鄉公所做小寫了。第三代劉柱子趕上好時代，新社會人人要有文化，村子裡辦了夜校，劉柱子牢記家父的傳統教育，發奮唸書，一個冬天夜校下來就識了貳佰多字，幾年後，當時教他識字的老師都沒有他識字多了。
有了生產隊，劉柱子才華得到發揮，成了記工員。當記工員，識字是其一個主要條件，還有，劉柱子小時候得了麻痺症，一條腿當兩條腿使，這也是別人不好競爭的一個條件。老鴨子說，賴人有賴福，你有腿有胳膊的，不如人家。
記工員是會計的助理，會計主要是算賬，特別是到了決算時候，誰家多少工分，糧食總產多少，一家可分多少糧食，透支戶要給隊裡多少錢，工分多的人家要得多少錢，工分計算值多少錢一分，項目還沒有說完，聽的人就頭大了，就不得不承認會計就是了不起。那麼會計在家算賬，地裡的事誰管？誰來，誰沒來，老隊長以前三天之內能記得，這年紀大了，一天之內就模糊了。就得記工員跟著。記工員並不是脫產，記個工也就是半個小時最多，但是，記工員的身份和形象就在這半個小時了體現了。他手裡拿著小本本，一條腿用力地幫助另一腿站著。巡視田裡的人，一一過目，人們就抬頭望他，生怕他遺漏。在遠一點地方就喊，劉柱子，我在這呢，不要讓我白乾哪。
為了防止出工不出勤，出勤不出心，隊裡實行按件按勞記工分。比如挑肥料，按斤重給工分，你挑得多，你工分就多，這就使積極分子不吃虧，懶惰和落後人員也積極。幾十人來來往往，記工員就顯得緊張和重要。這時還有比記工員地位還低的，但比挑擔子地位高的是過秤的人，是臨時由隊長選撥，或拉保管員來代替，或找一個公正的老人。老人報一個姓名，一個數字，劉柱子就記下這個姓名和數字，大夥爭先恐後，還得看一下劉柱子確實把重量落實到白紙黑字上，這才挑起擔子，大步大步擺去。有的不識字也鄭重地望望，看劉柱子筆動沒動，動了，就放心了，就阿嗨一聲把一二百斤的擔子頂起來，走了。有刁鑽的婦女就小聲對劉柱子說，給我多記一百斤，說著還用手在劉柱子身上摸摸掐掐，劉柱子也老大不小了，被那婦女弄得心裡有點慌亂。但是，劉柱子是不會給她多記的，他媽媽說過，劉柱子，幹記工員可要一碗水端平，自家也不能多記半天。家教很重要。
劉柱子幹了半年，有人來提親，女方很有眼光，也不嫌棄劉柱子一腿長，一腿短，人家有文化，自然可以取長補短麼，所以很快婚事就成了。劉柱子腳下所走的路走起來似不平坦，人生的路倒不錯，特別是他辦事認真，老少不欺，以致老書記說，劉柱子你要是懂賬理，我就叫你幹會計。老書記也許是隨口而出，劉柱子卻是當了一回事，回家夜夜搞起了賬理，半年之後，劉柱子說，老書記，我懂賬理了，我還會算盤小九九呢。老書記不食言，正好會計生病，就讓他代理，一年之後，會計病入膏肓，劉柱子卻漸入佳境，當上正式會計。有一年，公社財政所招收一批脫產會計，幹部性質，劉柱子去參加考試，考中了，體檢時發現是腿有問題，於是擱置一旁。老書記找到公社書記說情，公社書記知道了詳情，就說，媽的，會計又不是郵遞員，腿好壞怕什麼。公社書記一句話改變了劉柱子身份，一直幹到財管所的主辦會計退休。劉柱子不忘老書記栽培之恩，不忘公社書記知遇之恩，逢年過節，乃至平時，有空就買點東西去看望他們。
那一年過年時，劉柱子老爸跪在父親墳前，老淚縱橫，一字一句地說，大大，你閤眼吧，你孫子劉柱子當大官了，就是管錢的。
許衛國 江蘇泗洪人，編輯記者 文藝編導、 文旅策劃、文化管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特約作家、中國鳳凰智庫專家組成員等；在《中國作家》、《文藝報》、《中國報告文學》、《清明》、《莽原》等發表過作品；出版《上帝原來是個近視眼》、《遠去的鄉村符號》、《許衛國文集》（五卷）、《小高莊》、《父親的革命》、《汴河四重奏》（四卷）等多部著作，遠銷海內外，著作多次參加國際、國內書展、獲獎、再版或轉載文摘類報刊、入選權威文集；發表、上演大戲五部。《中國當代作家研究》、《中國新聞出版報》、《中國社會科學報》、《中國出版傳媒商報》、《揚子晚報》、《長春晚報》、《合肥晚報》等有評介，江蘇衛視有專題報道；曾獲得國家、省、市多種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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