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酒鬼阿炳

阿炳嗜酒。知情人說,阿炳十三歲就在老家陳墩鎮的“九月白”酒坊當學徒。那“九月白”可是當時方圓百里出了名的酒作坊。獨門的釀酒技藝是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本地產的上等稻米,用幾十道工序,釀出來的酒,酒色醇厚,酒勁強烈,回味無窮。其實,阿炳學徒三年,只時時聞得酒香,卻從沒敢舔哪怕一小滴“九月白”。

阿炳是個渡江干部。在整個縣供銷社,阿炳的資歷比誰都深。可阿炳是個直腸子,遇事不轉彎,在供銷社裡當個股長,少不了跟社主任頂牛。阿炳性直,不會算計別人卻常被人算計,穿小鞋吃啞巴虧是常有的事。吃了虧又不長教訓,於是常常吃虧。吃了虧心裡鬱悶無處發洩,回得家來,少不得獨自舉杯小酌,也算借酒消愁。

阿炳嗜酒,從不節制,即使一個人獨斟,也會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阿炳醉酒,倒是從不惹事,呼呼一睡,醒來時又似沒事一般。沒料想,阿炳醉酒竟然醉出大事。他管轄的農資倉庫,竟然會自己燒了起來,一直到火被縣消防隊的三支水龍澆滅,還沒有找到阿炳的人。雖說那日是禮拜天,可出了這麼大的事,總得有人擔責。阿炳背了個大處分,被下放到基層供銷社。

在選擇下放地方時,阿炳卻一口咬定要求去陳墩鎮,說不管到哪個村都行。沒人曉得,阿炳心裡惦念老家是假,惦記鎮上的“九月白”是真。這酒,阿炳小時候一直想偷嘗,撩人的酒香常常讓他不能自已。然老闆規矩嚴,偷喝酒是要被罰打大板的,所有的學徒,沒人敢越規。

到了陳墩鎮,阿炳便在離鎮不遠的金涇村落了戶,在村代銷店做營業員。不幾天,阿炳就跟村裡人熟了,村裡人不勢利,都把他當城裡來的同志敬重,村裡有誰家辦事喝酒,都來請他。受邀的阿炳總是三碗不醉,六碗談笑風生,九碗才醉意朦朧。幾場酒吃下來,阿炳的酒名漸漸傳揚開。有人稱他酒神。

平常裡,阿炳總是一日三頓酒,頓頓酒壺不離身。有酒的阿炳賽似神仙,每每酒後鮮活如魚兒,人機敏,辦事幹練,說話也常常是妙趣橫生;一旦沒酒,那人就蔫了,兩眼無神,說話也木納。

阿炳下放當營業員,工資是照拿的,每月五十三塊,按理說日子是很好過的,然上有岳父母要貼補,下有兒女四個要吃飯穿衣讀書,一家老小拖累很重。阿炳嗜酒,常常月初拿了工資,日日酣醉,月尾囊中羞澀便到酒廠去賒酒。結果害得全家老小整年吃不上肉,交不上學費,添不上新衣,阿炳老婆整日唉聲嘆氣,怨聲載道。

兒女漸漸大了,便開始要作阿炳的主,合計著要奪掉阿炳的酒壺。在家裡,兒女們總把阿炳的酒壺藏東藏西的,讓阿炳好找;若阿炳趕去酒廠賒酒,兒女們便抄近道去把半道上竹夾橋的木板給拆掉;而待阿炳稍一喝到醉意起自鳴得意時,便七手八腳,把阿炳捆個結結實實的;阿炳有時被捆著照樣自顧酣睡,有時則藉著酒勁直罵娘,罵得半條村的人都能聽得。阿炳被兒女們如此折騰,便壞了名聲,從酒神一下子跌落成了酒鬼。

轉眼間,七八年過去,縣人事局有人過來找阿炳。那日,人事局的來人到金涇村時,正逢阿炳隔夜酒未醒又剛剛喝過早酒,鼻尖被風一吹,紅彤彤的。一位幹部問他想去哪裡?阿炳笑眯眯地說,想去酒廠。沒料想,此回是人事局幫他恢復工作,專門來徵求他意見的。於是,重新恢復工作的阿炳被派到陳墩鎮“九月白”酒廠當廠長。一聽說縣裡讓阿炳到酒廠當廠長,阿炳老婆先是大哭一場,邊哭邊喊,你這冤家殺千刀,這下子可要淹死在酒缸裡了!

不幾日,阿炳走馬上任,穿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裝,拎一隻黑色公文包,儼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可阿炳上任一個月,竟然覺出酒廠的不對勁來。酒廠生產紅紅火火的,可酒廠效益年年虧,虧到連發工資也夠嗆。再這樣下去,酒廠只能關門。絞盡腦汁苦思冥思好幾日,阿炳終於被逼出一個絕招來。

這日下班前,阿炳讓所有的人排隊出廠門,大家深知阿炳底細,沒一個在乎的,手上大杯小桶的誰都帶上一些新釀的“九月白”。有幾個嗜酒的更是嘴裡酒氣沖天。有酒氣的,阿炳聞一下。帶酒的,阿炳掂一下。還讓會計把酒的分量跟大名一個個記下來,換算成錢,按分量扣工資。沒想到一逮一個準。眾人詫異,所有人暗自為阿炳這一手叫絕。尤其是偷喝酒的人,一個個被阿炳估得相差無幾。

沒有人料到,這阿炳自到酒廠當廠長那日起,就戒了酒,滴酒未沾。戒酒後,自然對酒味特別敏感。緊接著,阿炳取消了所有關係戶的特供酒,誰取酒,誰買單,絕不含糊。有人罵娘,要找阿炳論理。可就是找不到他人,問手下人,都說不知道。有人說,找阿炳呀,不知道,可能喝醉了在哪睡覺吧。來人無奈,只能空手而歸。

沒想到,如此一來,酒廠一下子反虧為盈,發了工資還發獎金。廠里人服了,都說,誰說阿炳是酒鬼呀,他明明是酒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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