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龍記》簫長琴短衣流黃

張無忌去牽了坐騎,和趙敏並騎直奔關內。心想義父倘若落入了丐幫之手,丐幫要以他來挾制明教,眼前當不致對他有所傷害,只屈辱難免;但芷若冰清玉潔,遇匕了陳友諒之險毒、宋青書之卑鄙,若遇逼迫,唯有一死。言念及此,恨不得插翅飛到盧龍。但趙敏身上有傷,不能無眠無休地趕路,在她面前,又不敢顯得太過關懷周芷若。

當晚兩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宿。張無忌躺在炕上,越想越擔心,走到趙敏窗外,但聽她呼吸調勻,正自香夢沉酣。他到櫃檯上取過筆硯,撕下一頁賬簿,草草留書,說道為救義父,事在緊急,決意連夜趕路,事成之後,當謀良晤,囑她小心養傷,緩緩而歸。將那頁賬簿用石硯壓在桌上,躍出窗外,向南疾奔而去。

次晨購買馬匹,一路不住換馬,連日連夜地趕路,不數日間已到了盧龍。但如此快追,中途並未遇上陳友諒和宋青書,想是他晚上趕路之時,陳宋二人和掌缽龍頭正在客店之中睡覺,是以錯過。

盧龍是河北重鎮,唐代為節度使駐節之地,宋金之際數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氣迄自未復,但仍人煙稠密。張無忌走遍盧龍大街小巷、茶樓酒館,說也奇怪,竟一個乞兒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個大城,街上竟無化子,此事大非尋常。陳友諒說丐幫在此聚會,當非虛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參見幫主去了。只須尋訪到他們聚會之所,便能探聽到義父和芷若是否真為丐幫擒去。”他在城中廟宇、祠堂、廢園、礦場到處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處村莊踏勘,仍不見任何異狀。

到得傍晚,他越尋越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趙敏的好處來:“倘若她在身旁,我決不致這般束手無策。”只得到一家客店住宿,用過晚飯後小睡片刻,捱到二更時分,飛身上屋,遊目四顧,四下裡一片寧靜,更無半點江湖人物聚會跡象。正煩惱間,忽見東南角一座高樓上兀自亮著火光,心想:“此家非富即貴,該和丐幫拉扯不上干係……”正轉念間,似乎遙見人影閃動,有人從樓窗中躍出,相隔遠了,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綠林豪客到這大戶人家去作案?左右無事,便去瞧瞧。”

當下展開輕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縱身翻過圍牆,只聽得有人說道:“陳長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十六大夥在老河口聚集,卻又急足快報,傳下訊來,要咱們在此等候。他又不是幫主,說什麼便得怎麼,豈有此理!”聲音洪亮,語帶氣憤,說的顯然是丐幫中事。張無忌一聽,心中大喜。

聲音從大廳中傳出,張無忌悄悄掩近,只聽得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陳長老是挺了不起的,那個他奶奶的金毛獅王謝遜,江湖上這許多人尋覓了二十多年,誰也抓不到一根獅毛的屁影子來聞聞,陳長老卻將他手到擒來,別說本幫無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辦到……”張無忌又驚又喜,他當日在彌勒廟中,曾聽到過這粗獷的話聲,知是丐幫幫主史火龍,心想義父下落已知,丐幫中並無如何了不起的高手,相救義父當非難事,湊眼到長窗縫邊,向裡張望。

只見史火龍居中而坐,傳功、執法二長老、掌棒龍頭及三名八袋長老坐在下首,另有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胖子,衣飾形貌活脫是個富紳,背上卻也負著六隻布袋。張無忌暗暗點頭:“是了,原來盧龍有個大財主是丐幫弟子。叫化子在大財主屋裡聚會,確是誰也想不到的了。”

只聽史火龍接著道:“陳長老既傳來急訊,要咱們在盧龍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們圖謀大事,他奶奶的,這個……這個,務當小心謹慎。”掌棒龍頭道:“幫主明鑑:江湖上群豪尋覓謝遜,為的是要奪取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現下這把寶刀既不在謝遜之手,不論怎麼軟騙硬嚇,他始終不肯吐露寶刀的所在。咱們徒然得到了一個瞎子,除了請他喝酒吃飯,又有何用?依兄弟說,不如狠狠地給他上些刑罰,瞧他說是不說。”

史火龍搖手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說不定反而壞事。咱們等陳長老到了,再從長計議。”掌棒龍頭臉露不平之色,似怪幫主什麼事都聽陳友諒的主張。

史火龍取出一封信來,交給掌棒龍頭,說道:“馮兄弟,你立刻動身前赴濠州,將我這封信交給韓山童,說他兒子在我們這裡,平安無事,只須韓山童投誠本幫,我自會對他兒子另眼相看。”掌棒龍頭道:“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弟親自走一趟吧?”

史火龍臉色微沉,說道:“這半年來韓山童等一夥鬧得好生興旺。聽說他手下他媽的什麼郭子興、朱元璋、徐達、常遇春、湯和、鄧愈,打起仗來都很有點兒臭本事。這次要馮兄弟親自出馬,一來是要說得韓山童歸附本幫,服服帖帖,又須察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將有什麼打算;二來探聽這一路明教人馬有他媽的什麼稀奇古怪。馮兄弟肩上的擔子非輕,怎能說是小事?”掌棒龍頭不敢再說什麼,便道:“謹遵幫主吩咐。”接過書信,向史火龍行禮,出廳而去。

張無忌再聽下去,只聽他們盡說些日後明教、少林、武當、峨嵋各派歸附之後,丐幫將如何興盛威風。這史火龍的野心似反不及陳友諒之大,言中之意,只須丐幫獨霸江湖,稱雄武林,便已心滿意足,卻沒想要得江山、做皇帝,粗言穢語,說來鄙俗不堪。他聽了一會兒,心感厭煩,尋思:“看來義父和芷若便囚在此處,我先去救了出來,再將這些大言不慚的叫化子好好懲誡一番。”輕輕躍上一株高樹,四下張望,見高樓下有十來名丐幫弟子,手執兵刃,來往巡邏,料想便是閃禁謝遜和周芷若之所。

他溜下樹來,掩近高樓,躲在一座假山之後,待兩名巡邏的丐幫弟子轉身走開,便即躥到樓底,縱身而上。但見樓上燈燭明亮,他伏身窗外,傾聽房內動靜。聽了片刻,房內竟半點聲息也無。他好生奇怪:“怎麼一個人也沒有?難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長時閉住呼吸?”又過一會兒,仍聽不到呼吸之聲,探身向窗縫中張望,見桌上一對大賭燭已點去了大半截,室中卻無人影。

樓上並排三房,眼見東廂房中無人,又到西廂房窗外窺看。房中燈光明亮,桌上杯盤狼藉,放著七八人的碗筷,杯中殘酒未乾,菜餚初動,卻一人也無,似乎這些人吃喝未久,便即離房他去。中間房卻黑洞洞的並無燈光。他輕推房門,裡面上著門閂,他低聲叫道:“義父,你在這兒麼?”不聽得應聲。

張無忌心想:“看來義父不在此處,但丐幫人眾如此嚴密戒備,卻是為何?難道有意地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嗎?”突然聞到一陣血腥氣從中間房傳出,他心頭一驚,左手按在門上,內力微震,格的一聲輕響,門閂從中斷截。他立即閃身進房,接住兩截斷折的門閂,以免落地出聲。

他只跨出一步,腳下便是一絆,相觸處軟綿綿的,似是人身,俯身摸去,卻是個屍體。這人氣息全無,臉上兀有微溫,顯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頭顱,小頭尖腮,並非謝遜,當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兩人的屍身。他伸指在西邊板壁上戳出兩個小孔,孔中透進燭光。只見地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盡是丐幫弟子,顯然都受了極重內傷。他提起一屍,撕開衣衫,但見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齊斷,拳力威猛非凡。

張無忌大喜:“原來義父大展神威,擊斃看守人眾,自己殺出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見牆角上用尖利之物刻著個火焰的圖形,正是明教的記號,又見窗閂折斷,窗戶虛掩,心想:“是了,適才我見這樓上黑影閃動,便是義父脫身而去了,只不知義父如何會遭丐幫擒去?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見物,難以提防丐幫的詭計。他們若非用蒙汗藥物,便是用絆馬索、倒鉤、漁網之類物事擒他。”

他心中喜悅不勝,走出房外,縮身門邊,向下張望,見眾丐兀自來回巡邏,對樓上變故全不知情,尋思:“義父離去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爺兒倆迴轉身來,鬧他個天翻地覆,方叫群丐知我明教的手段。”適才見那黑影向西方而去,便縱身躍起,在一株高樹上一點,躍出圍牆,提氣向西疾奔。

沿著大路追出數里,來到一處岔道,四下尋找,見一塊岩石後畫著個火焰記號,指向西南的小路。張無忌大喜,心想義父行蹤已明,立時便可會見。明教中諸般聯絡指引的暗號,他曾聽楊逍詳細說過,又見這火焰記號雖只寥寥數劃,但勾畫蒼勁,若非謝遜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沒幾人能畫得出來。

此時他更無懷疑,沿著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驛,天已黎明,在飯店中胡亂買了些饅頭充飢,更向西行,到了棒子鎮上。只見街角牆腳下繪著個火焰記號,指向一所破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義父定是藏身其間,走進門去,只聽得一陣呼麼喝六之聲,大廳上圍著一群潑皮和破落戶子弟正自賭博,卻是個賭場。

賭場莊頭見張無忌衣飾華貴,只道是位大豪客來了,忙笑吟吟地迎將上來,說道:“公子爺快來擲兩手,你手氣好,殺他三個通莊!”轉頭向眾賭客道:“快讓位給公子爺,大夥兒端定銀子輸錢,好讓公子爺雙手捧回府去啊!”

張無忌眉頭一皺,見眾賭客中並無江湖人物,提聲叫道:“義父,義父,你老人家在這兒嗎?”隔了一會兒,不聽有人回答,便問那莊頭道:“你可曾見到一位黃頭髮、高身材的大爺進來,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爺?”那莊頭見他不來賭博,卻是來尋人,心中登時淡了,笑道:“笑話奇談,天下竟有瞎子來賭骰子的?這瞎子是失心瘋的嗎?”

張無忌追尋義父不見,心中已沒好氣,聽這莊頭出言不遜,辱及義父,踏上兩步,將他一把抓起,走到門口輕輕一送,人已擲上了屋頂。張無忌推開眾人,拿起賭檯上兩錠大銀,說道:“公子爺把銀子捧回府去了。”揣在懷內,大踏步走出祠堂。眾潑皮驚得呆了,誰敢來追?等他走遠,這才大喊大叫。

他續向西行,不久又見到了火焰記號。傍晚時分到了豐潤,那是冀北的大城,依著記號所指,尋到一處粉牆黑門之外。但見門上銅環擦得晶亮,牆內梅花半開,是家幽雅精潔的人家。他拿起門環,輕敲三下。不久腳步細碎,黑門呀的一聲開了,鼻中先聞到一陣濃香,應門的是個身穿粉紅皮祅的小環,抿嘴一笑,說道:“相公貴姓?今兒有閒來坐坐,姊姊可開心了!”說著左手便搭到了他肩頭。

張無忌滿臉通紅,急忙避開,說道:“賤姓張。有一位謝老爺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這兒麼?”那小環笑道:“這兒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纖纖,該上碧桃居去。你給哪一個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來找周纖纖了?嘻嘻!”

張無忌恍然大悟,原來此處竟是所妓院,說道:“對不起。”轉身便走。那小環追了出來,叫道:“公子爺,我家姊姊哪一點比不上週纖纖?你便片刻兒也坐不得?”張無忌連連搖手,飛步而去。

這麼一鬧,心神半晌不得寧定,眼見天色將黑,夜晚間只怕錯過了路旁的火焰記號,便找一家客店歇宿,心頭思潮起伏:“義父怎地又去賭場,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舉,到底含著什麼深意?”睡到中夜,突然驚醒:“義父雙目失明,怎能一路上清清楚楚地留下這許多記號?難道是敵人故意假冒本敎記號,戲弄於我?甚至是引我入伏?哼,便龍潭虎穴,好歹也要闖他一闖。”

次晨起身,在豐潤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記號,仍指向西方。午後到了玉田,見那記號指向一家大戶人家。這家門外懸燈結彩,正做喜事,燈籠上寫著“之子于歸”的紅字,看來是女兒出嫁,鑼鼓吹打,賀客盈門。張無忌這次學了乖,不再直入打聽謝遜下落,混在賀客群中察看,未見異狀,便即出來找尋記號,果在一株大樹旁又找到了。

火焰記號引著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河。此時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幫發現了我的蹤跡,使調虎離山之計將我遠遠引開,以便放手幹那陰毒勾當。”他雖焦急,卻又不敢不順記號而行,只怕記號確是謝遜和周芷若所留。“倘若他們正給厲害敵人追擊,奔逃之際,沿路留下記號,只盼我趕去救援,我若自作聰明,徑返盧龍,義父和芷若竟爾因此遇難,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著這火焰記號,追他個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寶城,再向大白莊、潘莊,已趨向東南,再到寧河,自此那火焰記號便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寧河細細查察,不見有絲毫異狀,心想:“果然是丐幫將我引到了這裡,叫我白白地奔馳數日。”

當下買了匹坐騎,重回盧龍,在舊衣店買了件白色長袍,借了硃筆,在白袍上畫了個極大的火焰,決意堂堂正正地以明教教主身份,硬闖丐幫總堂。

他換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財主巨宅門前,只見兩扇巨大的朱門緊緊閉著,門上碗口大的銅釘閃閃發光。他雙掌推出,砰的一聲,兩扇大門飛起,向院子中跌了進去,乒乒乓乓一陣響亮,兩隻大金魚缸給打得粉碎。

這數日之中,他既掛念義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連遭戲弄,在冀北大繞圈子,心中鬱怒難宣,這時回到丐幫總舵,決意大鬧一場。他劈破大門,大踏步走進,舌綻春雷,喝道:“丐幫眾人聽了,快叫史火龍出來見我。”

院子中站著丐幫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見兩扇大門陡然飛起,已大吃一驚,又見一個白衣少年闖進,登時有七八人同聲呼喝,迎上攔住,紛紛叫道:“什麼人?幹什麼?”

張無忌雙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幫弟子砰砰連聲,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長窗盡皆稀爛。他穿過大廳,砰的一掌,又撞飛了中門,見中廳上擺著一桌筵席,史火龍居中而坐。一干丐幫首領聽得大門口喧譁之聲,正派人出來查詢。張無忌來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匆匆出來查問的七袋弟子,劈胸抓住,便向史火龍擲去。

那財主模樣的主人坐在下首,眼見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飛來,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抱抱個正著,但覺一股勁力排山倒海般撞到,腳下急使“千斤墜”,要待穩住身形,不料登登登連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這才停住,雙手一鬆,將那七袋弟子拋在地下,一口氣喘不過來,全身癱軟,倒在柱邊。群丐見此情景,無不駭然。

張無忌“咦”的一聲,驚喜交集,見圓桌左首坐著個少女,赫然便是周芷若。她身旁坐著的卻是宋青書。周芷若驚呼一聲:“無忌哥哥!”站起身來,身子一晃,便委頓在地。張無忌吃了一驚,搶上前去俯身抱起。他身子尚未挺直,背上啪的一聲、砰的一響,已讓宋青書擊了一掌,再給另外一名丐幫高手打中一拳。

張無忌此時九陽神功早運遍全身,這一掌一拳打在背上,掌力拳力盡數卸去。他抱起周芷若,縱身躍回院子,問道:“義父呢?”周芷若顫聲道:“我……我……”張無忌問道:“他老人家可好嗎?”周芷若道:“我給他們點中了穴道……”張無忌只關心謝遜,又問:“義父呢?”周芷若道:“不知道啊,我給他們擒來此處,一直不知義父他老人家的下落。”

張無忌在她腿關節上推拿了幾下,將她放落。哪知周芷若給點中穴道的手法甚為特異,他這兩下推拿竟不奏效。她雙足著地,卻似不能站直,兩膝一彎,便即坐倒。

群丐紛紛離座,走到階前。史火龍抱拳道:“閣下便是明教張教主了?”張無忌心想他是一幫之主,倒不可失了禮數,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在下擅闖貴幫總舵,還乞史幫主恕過無禮之罪。”史火龍道:“張教主近年來名震江湖,在下如雷……這個貫耳,今日見到老兄身手,果然厲害得緊,他媽的,佩服,佩服!”張無忌道:“在下來得魯莽,倒叫史幫主見笑了。我義父金毛獅王在哪裡?請他老人家出來相見。”

史火龍臉上一紅,隨即哈哈一笑,說道:“張教主年紀輕輕,說話卻如此陰損。我們一番好意,請謝獅王來……來那個……喝一杯酒,哪知謝獅王不告而別,還下重手傷了敝幫八名弟子,他奶奶的,這筆賬不知如何算法?卻要請張教主來打打算盤了。”

張無忌一怔,心想:“那八名丐幫弟子果是我義父以重手拳所殺。看來他老人家確已不在此間,但到了何處呢?”便道:“這位周姑娘呢?貴幫又為什麼將她囚禁在此?”史火龍一怔,道:“這個……”陳友諒插口道:“人說明教張無忌武功雖強,卻是個蠻不講理的小魔頭,今日一見……哈哈……”張無忌道:“我怎麼蠻不講理了?”

陳友諒道:“這位周姑娘乃峨嵋派掌門,名門正派的首腦人物,跟貴教旁門左道之士又有什麼干係?這位宋青書兄弟是武當派後起之秀。他和周姑娘郎才女貌,珠聯璧合,正是門當戶對,一雙兩好。他二人雙雙路過此間,丐幫邀他二位作客,共飲一杯。何以明教教主竟來橫加干預?真是好笑啊,好笑!”群丐隨聲附和,哈哈大笑。

張無忌道:“若說周姑娘是你們的客人,何以你們又點了她穴道?”

陳友諒道:“周姑娘一直好好地在此飲酒,談笑自若,誰說是點了她穴道?丐幫和峨嵋派淵源極深,世代交好。峨嵋派創派祖師郭女俠,是敝幫上代黃幫主的親生女兒。敝幫上代耶律幫主是郭女俠的親姊夫。武林中若非乳臭小兒的無知之輩,這些史實總該知曉。我們丐幫豈能得罪現任峨嵋派掌門?張教主信口雌黃,怎不叫天下英雄恥笑?”

張無忌冷笑道:“如此說來,周姑娘是自己點了自己穴道?”陳友諒道:“那也未必。這兒人人親眼目睹,張教主飛縱過來,強加非禮,一把將周姑娘抱了過去。周姑娘掙扎不服,尊駕自是順手點了她穴道。張教主,雖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如此大庭廣眾之間,眾目睽睽之下,張教主這等急色舉動,不是太失自己身份了麼?”

張無忌口才本就遠遠不及陳友諒,給他這麼反咬一口,急怒之下,更難分辯,氣得臉色鐵青,喝道:“如此說來,你們定是不肯告知我義父的行蹤了?”陳友諒大聲道:“張教主,貴教光明使者楊逍,當年姦殺峨嵋派紀曉芙女俠,天下武林同道,無不髮指。你如自恃武功高強,又來幹這種卑鄙齷齪的勾當,只怕難逃公道。”

張無忌轉頭對周芷若道:“芷若,你倒說一聲,他們如何擄劫你來此處?”周芷若道:“我……我……我……”連說了三個“我”字,忽爾身子一斜,暈了過去。

群丐紛紛鼓譟,叫道:“明教糜頭殺了人啦!”“張無忌逼奸不遂,害死了峨嵋派掌門!”“殺了淫賊張無忌,為天下除害!”

張無忌大怒,踏步向前,便向史火龍衝去,心想:“擒賊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史火龍,好歹著落在他身上,逼問出義父的下落。”

掌棒龍頭和執法長老雙雙攔上。掌棒龍頭揮動鐵棒,執法長老右手鋼鉤、左手鐵柺,兩個人三件兵刃,同時向他打來。張無忌一聲清嘯,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丁當一聲響,執法長老右手鋼鉤格開了掌棒龍頭的鐵棒,左手單拐向他脅下砸去。

旁邊傳功長老長刀遞出,叫道:“這小子武功怪異,大夥兒小心了。”呼呼兩刀,勁道剛猛,連砍張無忌胸口小腹。張無忌見他招數凌厲,叫道:“好刀法!”側身避開,左手食指點向他大腿。傳功長老長刀圈轉,橫刀向張無忌手指削去。這一下變招既快,刀鋒來勢更不差釐毫,單此一刀,已是武林中罕見高招。張無忌心中暗贊:“丐幫名揚江湖,百年不衰,幫中臥虎藏龍,果有傑出人才。”那日在彌勒廟中曾見玄冥二老和丐幫高手交戰,只是身藏樹中,不敢探首,所見不切,此刻親自交手,才知傳功、執法兩長老足可列名當世一流高手。掌棒龍頭火候較淺,卻也只稍遜一籌而已,又想趙敏手下的“了、臂神劍”方東白當年也是丐幫長老,丐幫開幫數百年,幫中高手果然了得。

片刻之間,丐幫三老已和張無忌拆了二十餘招。陳友諒突然高聲叫道:“擺打狗陣!”群丐嗬嗬高呼,刀光似雪,二十一名丐幫好手各執彎刀,將張無忌圍在垓心。這二十一人或口唱蓮花落,或呻吟呼痛,或伸拳猛擊胸口,或高叫:“老爺、太太,施捨口冷飯!”張無忌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這些古怪的呼叫舉動,旨在擾亂敵人心神。只見群丐腳步錯雜,然進退趨避,卻嚴謹有法。

掌棒龍頭大呼:“大夥兒上啊!”鐵棒向他胸口點到,執法長老的鉤拐也舞成兩團雪花,疾卷而至。張無忌先向左衝,身子卻向右方斜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將出來,但見白光連連閃動,噗噗噗之聲不絕,打狗陣群丐手中的彎刀都讓他奪下拋上,一柄柄都插在大廳的正樑之上。二十一柄彎刀整整齊齊列成一排,每柄刀都沒人木中尺許。

猛聽得陳友諒叫道:“張無忌,你還不住手?”張無忌回過頭來,只見陳友諒手中又執著一柄長劍,劍尖指在周芷若後心。此時周芷若已然醒轉,卻毫無招架之力。

張無忌冷笑道:“百年來江湖上都說‘明教、丐幫、少林派’,教派以明教居首,幫會推丐幫為尊,各位如此作為,也不怕辱沒了洪七公老俠的威名?”

傳功長老怒道:“陳長老,你放開周姑娘,我們跟張教主決一死戰。丐幫傾全幫之力,拾掇不下明教教主孤身一人,竟要出此下策,咱們大夥兒還有臉衙做人麼?”

陳友諒笑道:“大丈夫寧鬥智,不鬥力。張無忌,你還不束手待縛?”

張無忌大笑道:“也罷!今日叫張無忌見識了丐幫的威風。”突然間倒退兩步,向後一個空心筋斗,凌空落下,雙足已騎在丐幫幫主史火龍的肩頭。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龍的頂門,左掌拿住他後頸的經脈。這一招聖火令武功竟如此輕易得手,連張無忌自己也頗出意料之外。他原意是使一招怪招、出其不意地欺近史火龍,心中算足了三招厲害後著,要快如閃電地將史火龍擒拿過來,只怕陳友諒心狠手辣,說不定真的會向周芷若猛下毒手。哪知他所想好的三招厲害殺手竟一招也使不上,史火龍不經招架,便已受擒。他騎在史火龍肩頭,猶如兒童與大人戲耍一般。

群丐見幫主遭擒,齊聲驚呼。張無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史火龍頂門的百會穴上,那百會穴是足太陽經和督脈之交,最是人身大穴,他只須掌力輕輕一吐,史火龍立時經脈震斷而斃。群丐誰也不敢動彈。一陣呼喝過後,大廳上突然間一片寂靜,人人睜大了雙眼望著張無忌和史火龍,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忽聽得屋頂上傳下來輕輕數響琴簫和鳴之聲,似是有數具瑤琴、數枝洞簫同時奏鳴。樂聲縹緲婉轉,若有若無,但人人聽得十分清楚,只是忽東忽西,不知是從屋頂的哪一方傳來。張無忌大奇,實不知這琴簫之聲是何含意。陳友諒朗聲道:“何方高人駕臨丐幫?倘若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現身,何必裝神弄鬼?”

瑤琴聲錚錚錚連響三下,忽見四名白衣少女分從東西簷上飄然落入庭中,每人手中都抱著一具瑤琴。這四具琴比尋常的七絃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七絃齊備。四名少女落下後分站庭中四方。跟著門外走進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執一支黑色長簫,這簫卻比常見的洞簫長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手中的瑤琴、洞簫似均為金屬所制,長短尺寸,可作攻防兵刃。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瑤琴上響起樂調,接著洞簫加入合奏,樂音極盡柔和幽雅。張無忌不懂音樂,然覺這樂聲婉轉悅耳,雖身處極緊迫的局面之下,也願多聽一刻。

悠揚樂聲之中,緩步走進一個身披淡黃輕衫的女子,左手攜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那女子約摸二十六七歲年紀,風姿綽約,容貌絕美,只臉色太過蒼白,竟無半點血色。那女童卻相貌醜陋,鼻孔朝天,一張闊口,露出兩個大大門牙,直有兇惡之態。她一手拉著那個美女,另一手卻持一根青竹棒。

群丐一見這兩個女子進來,目光不約而同地都凝視著那根青竹棒。張無忌見這許多女子進來,自覺仍騎在史火龍肩頭,未免太過兒戲,但陳友諒的劍尖不離周芷若後心,自己可不能輕易放了丐幫幫主。但見群丐人人目不轉睛地瞪著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緊的物事,什麼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黃衫美女,以及這個醜女童本人,誰都對之視若無物。他暗暗詫異,打量這竹棒時,只見那棒通體碧綠,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來經過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卻也別無異處。

那黃衫美女目光一轉,猶似兩道冷電,掠過大廳上眾人,最後停在張無忌臉上,冷冰冰地道:“張教主,你年紀也不小了,正經事不幹,卻在這兒胡鬧。”這幾句話中微含責備之意,但辭語頗為親切,猶似長姊教訓幼弟一般。

張無忌臉上一紅,分辯道:“丐幫的陳長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們幫主。”那美女微微一笑,柔聲道:“將人家幫主當馬騎,不太過分一點嗎?我從長安來,道上聽人說明教教主是個小魔頭,今日一見,唉,唉!”說著螓首輕搖,頗有不以為然的神色。

史火龍突然大叫:“張無忌你這小淫賊,快快下來!”想伸手去扳他腿,苦於後頸經脈被拿,半點勁道也使不出來。張無忌聽他當著婦道人家斥罵自己為“小淫賊”,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內力從他後頸透了過去。史火龍全身痠麻難當,忍不住大聲“啊喲,啊喲”地呻吟起來。

群丐見敵人如此無禮,而本幫幫主卻又這等孱弱,無不羞憤交集,均覺史火龍在敵人手下居然出聲呻吟,實大失英雄好漢的身份,別說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之主,便尋常一個丐幫弟子,也不該對敵人這等示弱。

陳友諒道:“張無忌,你放開我們史幫主,我便收劍如何?”他不待對方答應,當即還劍入鞘。他料得這一著必可收效,果然張無忌說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邊,但見她雙眉深鎖,神情委頓,不由得甚是憐惜,扶她在庭中一張石鼓凳上坐下。

陳友諒轉向那黃衫美女,拱手說道:“芳駕惠臨敝幫,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見示否?”又問那醜陋女童道:“小姑娘,你這根竹棒是哪裡來的?”

那黃衫美女冷冷地道:“混元霹靂手成昆在哪裡?請他出來相見。”張無忌聽到“混元霹靂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卻見陳友諒臉上陡然變色。但他神色迅即寧定,淡淡地道:“混元霹靂手成昆?那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啊。你該問明教張教主才是。”黃衫美女道:“閣下是誰?”陳友諒道:“在下姓陳,草字友諒,乃丐幫的八袋長老。”

黃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龍一撇,問道:“這傢伙是誰?模樣倒是雄赳赳的,怎地如此膿包?給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成樣子!”

群丐都感臉上無光,暗自羞慚,有些人瞧向史火龍的眼色之中,已帶著三分輕蔑,兩分氣惱。陳友諒道:“這位便是本幫史幫主。他老人家近來大病初癒,身子不適。你是客人,我們讓你三分。若再胡言亂道,得罪莫怪。”說到最後兩句,已聲色俱厲。

那黃衫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將那封信還了給他。”那黑衣少女應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託在手中。張無忌一瞥,見封皮上寫著:“面陳明教韓大爺山童親啟”,另一行寫著四個小字:“丐幫史緘”。

掌棒龍頭一見那信,登時滿臉紫漲,罵道:“小賤婢,原來途中一再戲弄老子的偷信賊,便是你這死了頭。”挺起手中鐵棒,便要撲上前去廝拼。那黑衣少女咯咯一笑,說道:“我了頭是了頭,可是沒死。這麼大的人,連封信也看不住,不害羞。”說著纖手一揚,那封信平平穩穩地向著掌棒龍頭飛來。掌棒龍頭當即一把抓住。

張無忌那晚曾見史火龍命掌棒龍頭送信去給韓山童,以韓林兒為要挾,脅他歸降丐幫,此時聽了這番對答,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戲耍掌棒龍頭,盜了他的書信,以致他迫得重返盧龍。但掌棒龍頭武功精強,聽他說話,竟是直至此刻方知戲耍他的人是誰,那麼這八名少女若非有過人的鞏智,便是身具極高武功,更可能是那黃衫美女暗中主持,將一位丐幫高手耍得團團亂轉。想到此處,不禁對那黃衫女子好生感激。

那黃衫女子說道:“韓山童起義淮泗,驅逐韃子,道路傳言,都說他仁厚好義,不擾百姓。既是這麼一位英雄人物,豈能為了兒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幫?你們就算將這信送到韓大爺手中,那也只自討沒趣而已。我見這位龍頭大哥糊塗得可笑,又因丐幫中有件大事,須他親自在場,才截下他的信來。”

張無忌抱拳道:“多謝大姊援手相助,張無忌有禮。”黃衫女子還了一禮,道:“不必客氣。”她又向丐幫眾人道:“你們以為擒住了韓林兒,便能逼迫韓山童投降麼?掌棒龍頭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連受阻,以為改行小道,便能避過麼?嘿嘿,就算避過了,這信送到韓山童手中,於你丐幫也沒好處。”

陳友諒心中一動,接過那封信來,只見封皮完好無缺,撕開封皮,抽出信笑,一瞥之下,臉色登時大變。原來一封向韓山童招降的信,已變成丐幫嚮明教投誠的降書,文字中卑躬屈膝,極盡謙抑,自罵過去以來所作所為實屬萬惡不赦,自今而後,決定痛改前非,務懇明教寬宏大量,既往不咎,請收錄作為下屬,俾為驅趕元虜的馬前先行。

黃衫女子冷笑道:“不錯,這信我是瞧過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龍頭早已著了人家手腳,上了大當。我念著跟丐幫上一代的淵源,不願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幫,到今日如此出醜露乖,這才截了下來。你們想想,此信由丐幫掌棒龍頭親手送到明教手中,丐幫今後還有顏面立足於江湖之上麼?”

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掌缽龍頭、掌棒龍頭等先後接過信來,一看之下,無不驚怒,卻又不禁暗叫:“慚愧!”果如黃衫女子所言,這封卑辭奴言、沒半分骨氣的降書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幫醜名揚於天下,所有丐幫弟子再難在人前直立。如此說來,黃衫女子截下這封書信,實是幫了丐幫一個大忙。然則偷換書信,卻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們想問:這封信是誰換的,是不是?”丐幫不答,但人人臉上均露出急欲知曉的神色。小翠道:“掌棒龍頭,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龍頭早已滿臉漲得通紅,頸中青筋根根凸起,聽得此言,當即雙手拉住外袍兩邊衣襟一扯,噗噗數聲輕響過去,釦子盡數崩斷。他向後一甩,已將外袍丟下,喝道:“那便怎地?”只聽得他身後群丐齊聲“咦”的驚呼,似乎瞧到了什麼怪異物事。掌棒龍頭道:“什麼?”轉過身來,只見六七人指著他的背脊。掌棒龍頭更是焦躁,雙手一陣亂扯,撕破內衫前襟,將貼肉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虯纏糾結的肌肉,揮過內衫一瞧,只見衫上用靛青繪著一隻青色大蝙蝠,雙翼大張,猙獰可怖,口邊點著幾滴紅色血點。

傳功長老、執法長老等齊聲叫道:“青翼蝠王韋一笑!”

韋一笑從前少到中原,聲名不響,但近年來在江湖上神出鬼沒、大顯身手,威名之盛,已頗不下於白眉鷹王。張無忌心下暗喜:“若非韋蝠王這等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原難戲弄得這掌棒龍頭全無知覺。”

掌棒龍頭一怔,提起那件內衫,劈臉向張無忌打來,罵道:“好啊,原來是你們這批魔崽子戲弄老夫。”張無忌衣袖輕拂,那內衫為一股勁風帶得再再上升,掛在庭中一株銀杏樹了枝之上,臨風飄揚,衫上那隻吸血大蝙蝠更顯得栩栩如生。張無忌笑道:“掌棒龍頭,敝教韋蝠王手下留情,你難道不知麼?他當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樣?”掌棒龍頭一想,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

陳友諒心知此事越鬧越臭,只有攔下不理,是為上策,問那黃衫女子道:“請問姑娘高姓,不知與我們有何淵源?”

黃衫女子冷笑道:“跟你們有什麼淵源?我只跟這根打狗棒有些淵源。”說著向醜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

群丐早認出這是本幫幫主信物打狗棒,卻不明何以會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著史火龍,但見他臉色慘白,不知所措。傳功長老問道:“幫主,這女孩拿著的打狗棒,是假的麼?”史火龍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黃衫女子道:“好,那麼你將真的打狗棒取將出來,比對比對。”史火龍道:“打狗棒是丐幫至寶,怎能輕易示人?我也沒隨身攜帶,若有失落,豈不糟糕?”群丐一聽,都覺這句話不成體統,身為丐幫幫主,怎會怕打狗棒失落?

那女童高舉竹棒,大聲道:“大家來看。這打狗棒是本幫……本幫一代代傳下來的棒兒,怎麼會假?”群丐聽她口稱“本幫”,暗自驚奇,走近細看,見這棒晶潤如玉,堅硬勝鐵,確是本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無疑。各人面面相覷,不明其理。

黃衫女子道:“素聞丐幫幫主以降龍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馳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幫主討教討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勝了之後,再向史幫主討教討教打狗棒法的功夫。”兩名手持長簫的少女應聲躍出,分站左右。

陳友諒怒道:“姑娘不肯見示姓名,已是沒將丐幫放在眼中,更令兩名小婢向我們幫主挑戰,江湖上焉有這個道理?史幫主,待弟子先料理了這兩個丫環,再來領教這位姑娘的高招。咱們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輕視丐幫。”史火龍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請陳長老下場。”陳友諒刷的一聲拔出長劍,緩步走到中庭。

那少女小虹道:“姑娘叫我討教降龍十八掌,你會這路掌法麼?使降龍十八掌是用劍的麼?”陳友應諒喝道:“史幫主何等身份,怎能跟你小丫頭動手過招?降龍十八掌的神功,豈是你小丫頭輕易見得的?”說著又踏上一步。

黃衫女子向張無忌道:“張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張無忌道:“姑娘請說。”黃衫女子道:“請你將這姓陳的傢伙攆了開去,將那冒充史幫主的大騙子揪將出來。”

張無忌先前只一招便將史火龍擒住,覺得他武功實在平庸之極,再想起那日韓林兒一口濃痰吐去,史火龍竟沒能避開,心下早已起疑。又見他事事聽陳友諒指點,自己沒半點主意,憑他武功、識見,決不能為丐幫之主,這時聽黃衫女子說他是“冒充幫主的大騙子”,前後一加印證,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點頭,已欺到史火龍身前。

史火龍一招“沖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張無忌胸口。張無忌哈哈大笑,說道:“降龍十八掌神功,是這般膿包嗎?”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將他提起。陳友諒自知非張無忌敵手,不等他動手,已自行退入人叢。

那醜女童突然放聲大哭,撲將上來,抓住史火龍亂撕亂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這惡賊!”史火龍給張無忌拿住後心穴道,動彈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的小拳頭只打到他肚子。張無忌手臂一拗,將他腦袋按了下來。女童抓住他頭髮一扯,史火龍滿頭頭髮忽然盡皆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個光頭。原來他竟是個禿頭,頭上戴的是假髮。亂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塊鼻子,卻無鮮血流出。

眾人驚奇已極,凝目細看,原來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也是假裝的。群丐一陣大譁,齊問:“你是誰?怎地來冒充史幫主?”

張無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頓,只摔得他七葷八素,半響說不出話來。張無忌微微一笑,自行退開,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龍,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賬。

掌棒龍頭性如烈火,上前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地打了他七八個重重耳光。那假幫主雙頰紅腫,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陳……陳長老叫我乾的。”執法長老心頭一凜,喝道:“陳友諒呢?”卻已不見陳友諒人影,料想他一見事情敗露,早逃之天天。執法長老道:“快追他回來!”數名七袋弟子應聲而出,追出門去。

掌棒龍頭罵道:“直娘賊!你是什麼東西,要老子向你磕頭、叫你幫主。”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臉上摑去。

執法長老忙伸手格開,說道:“馮兄弟不可魯莽。你一掌打死了他,什麼事都查不出來了。”轉身向那黃衫女子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地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奸謀,我們至今兀自矇在鼓裡。姑娘芳名可能見示否,敝幫上下,同感大德。”

黃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來不與外人往還,姓名也沒什麼用處。至於這一位小妹妹,你們之中難道沒人認得她嗎?”

群丐瞧著這個女童,沒一人認得。傳功長老忽地心念一動,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點像史幫主夫人哪……莫非……莫非……”

黃衫女子道:“不錯,她姓史名紅石,是史火龍史幫主的獨生女兒。史幫主臨危之時,要他夫人抱了這孩子,攜帶打狗棒前來找我,為他報仇雪恨。”

傳功長老驚道:“姑娘,你說史幫主已經歸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丐幫神功“降龍十八掌”,在北宋年間本為二十八掌,當時幫主蕭峰武功蓋世,卻因契丹人身份遭驅除出幫,他去繁就簡,將二十八掌減了十掌,成為降龍十八掌,由義弟靈鷲宮虛竹子代傳,由此世代傳承。到南宋末年,雖繼位幫主耶律齊得岳父郭靖傳授而學全,但此後丐幫歷任幫主,因根柢較欠,最多也只學到十四掌為止。史火龍所學到的共十二掌,他在二十餘年之前,因苦練這門掌法時內力不濟,得了上半身癱瘓之症,雙臂不能轉動,自此偕同妻子,到各處深山尋覓靈藥治病,將丐幫幫務交與傳功、執法二長老,掌棒、掌缽二龍頭共同處理。

但二長老、二龍頭不相統屬,各管各的,幫中汙衣、淨衣兩派又積不相能,以致偌大一個丐幫漸趨式微。待這假幫主最近突然現身,年輕的丐幫弟子從未見過幫主,而傳功長老等人和史火龍一別二十餘年,見這假幫主相貌甚似,又有誰想得到竟會是假冒的?

黃衫女子嘆了口氣,說道:“史幫主是喪生在混元霹靂手成昆的手下。”

張無忌“咦”了一聲,心想自己在光明頂上親眼見到成昆屍橫就地,怎麼會去殺死史火龍?那麼定是他在上光明頂之前乾的事了,問道:“請問姑娘,史幫主’喪生已有多久了?”黃衫女子道:“去年十月初六,距今兩月有餘。”張無忌道:“這就奇了。不知姑娘何以得知是成昆那老賊下的毒手?”

黃衫女子道:“史夫人言道:史幫主和一名老者連對一十二掌,那老者嘔血而走,史幫主也為那老者掌力所傷。史幫主自知傷重不治,料想那老者三日之後,必定元氣恢復,重來尋釁,當即向夫人囑咐後事,說出仇人姓名,乃混元霹靂手成昆。史幫主雙臂癱瘓之症,其時已愈了九成,他曾得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傳,武功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竭盡全力,十二掌使完,仍難逃敵人毒手。”女童史紅石聽到這裡,放聲大哭。

傳功長老臉現悲憤之色,將骯髒的衣袖為史紅石擦去淚水、說道:“小世妹,幫主之仇,即我幫上下數萬弟子之仇,咱們終當擒住那混元霹靂手成昆,碎屍萬段,以報幫主大恨。不知你媽媽眼下在哪裡?”

史紅石指著黃衫女子,說道:“我媽媽在楊姊姊家裡養傷。”眾人直至此時,方知那黃衫美女姓楊,至於她是何等人物,仍猜不到半點端倪。

黃衫女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史夫人中了成昆一指‘幻陰指’,傷勢不輕,長途跋涉來到舍下,已奄奄一息,今後是否能夠痊可,那也……那也難說。”

執法長老恨恨地道:“這成昆不知跟老幫主有何仇怨,竟爾下此毒手?”黃衫女子道:“據史夫人轉述史幫主遺言,他和這成昆素不相識,仇怨兩字,更無從說起。因此他老人家直到臨終,仍不明原由。據史夫人推測,多半是丐幫中人什麼地方得罪了成昆,因而找到史幫主頭上。”執法長老沉吟道:“這成昆為了躲避謝遜,數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不知所終,丐幫弟子怎能和他結仇?看來其中必有重大誤會。”

掌缽龍頭一直在旁靜聽,一言不發,這時突然抓起一柄彎刀,架在那假冒史火龍的禿子頸中,喝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膽敢假冒史幫主?快快說來,若有半字虛言,哼,哼!”說著彎刀一斜,將一張椅子劈為兩半,隨即又架在那禿子頸中。

那禿子嚇得魂不附體,道:“我……我……小人名叫癩頭黿劉敖,本是山西解縣亂石岡山寨中的一名頭目,那天下山做沒本錢買賣,撞到了陳友諒陳長老,還有陳長老的師父……”張無忌插口問道:“陳長老的師父是誰?”那禿子劉敖道:“他師父是個老和尚,身子很瘦,武功可高得很了,叫什麼法名,小人卻不知道。”

執法長老沉吟道:“陳友諒出身少林派,他師父是少林寺的高僧,法名圓真,早就圓寂了。他……他還有什麼師父?”張無忌道:“圓真就是混元霹靂手成昆!”於是將成昆化名圓真、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見為師等情由簡略說了,跟著又說圓真如何偷襲光明頂,終於為殷野王所擊舞,其後屍身卻又突然不見。

掌缽龍頭道:“多半成昆在光明頂上並沒死,他裝了假死,混亂中悄悄溜走了。”張無忌道:“正是。若不是他又去和史幫主動手,害死了這位大高手,誰也不知成昆尚在人世。”掌缽龍頭又問劉敖:“你遇到陳長老和他師父,卻又如何?”

劉敖身子發抖,顫聲道:“那天陳長老一腳將小人踢翻了,提劍要殺,小人忙磕頭求饒。陳長老對小人左瞧右瞧,忽然說道:‘師父,這小賊挺像咱們前天所見的那個人哪!’他師父搖頭道:‘嘿嘿,年紀不對,鼻子塌了,又是個禿頭。’陳長老笑道:‘弟子有法子弄他像來。’於是叫小人跟著他們到解縣,住在客店之中。陳長老去弄了些石膏,裝高了小人鼻子,又叫我戴上假的白頭髮,喬扮成這等模樣……各位老爺,小人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來戲弄諸位,只不過陳長老這麼說,小人只好跟著照做。操他孃的,小人狗命一條,全捏在他手裡,那……那是無可奈何。小人家中尚有八十歲的老孃,眾位大爺饒命則個。”說著雙膝跪倒,磕頭便如搗蒜。

傳功長老怒道:“原來罪魁禍首竟是陳友諒這奸賊。他師徒二人野心勃勃,妄圖獨霸天下,是以害死了史幫主,命這小毛賊冒充,做他們傀儡,再想進一步挾制明教,籠絡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派。這奸計不可謂不毒,野心不可謂不大。宋青書呢?宋青書到哪裡去了?”各人這些時候中只注視著丐幫幫主、黃衫女子、史紅石等人,沒防到宋青書竟也步著陳友諒後塵,不知何時溜之大吉了。說到此時,印證各事,陳友諒的一番陰謀終於全盤暴露。傳功長老向黃衫女子深深一揖,說道:“姑娘有大德於敝幫,丐幫不知何以為報。”

黃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貴幫上代淵源甚深,些些微勞,何足掛齒?這位史家小妹妹,你們好好照顧。”躬身一禮,黃影一閃,已掠上屋頂。

傳功長老叫道:“姑娘且請留步。”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齊躍上屋頂,琴聲丁冬、簫聲嗚咽,片刻間琴簫之聲飄然遠引,曲未終而入已不見,倏然而來,倏然而去。眾人心下均感一陣悵惘。

傳功長老攜了史紅石的手,向張無忌道:“張教主,且請進廳內說話。”群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請張無忌先行。張無忌走進廳內,和傳功長老等分賓主坐定,周芷若坐在他肩下。張無忌請問了傳功長老、執法長老諸人的姓名後,便道:“曹長老,我義父金毛獅王若在貴幫,便請出來相見,否則亦盼示知他老人家的下落。”

傳功長老嘆了口氣,道:“陳友諒這奸賊玩弄手段,累得丐幫愧對天下英雄。不瞞張教主說,謝大俠和這位周姑娘,確是我們在關外合力請來。我們在茶水裡放入了敝幫獨門迷藥,迷倒了謝大俠和周姑娘,就請他兩位大駕到了此間。陳友諒說,要著落在謝大俠身上追尋屠龍寶刀,而周姑娘呢,則是收伏武當派和明教的香餌。六日之前的晚間,謝大俠突然擊斃了看守他的敝幫弟子,脫身而去。所斃丐幫人眾,棺木尚停在後院未葬。張教主若是不信,可請移駕到後院審察。”

張無忌聽他言語誠懇,何況那晚丐幫弟子屍橫斗室,自己親眼目睹,便道:“曹長老既如此說,在下焉敢不信?”又問:“從盧龍一路向西,留有敝教聯絡的記號,在下查得卻非本教兄弟所作,不知此事跟貴幫是否有關?”

傳功長老道:“說不定是陳友諒那廝所作的手腳,說來慚愧,兄弟實無所知。”

張無忌點點頭,轉頭問史紅石道:“小妹妹,這位楊姊姊住在哪裡?你從前識得她麼?”史紅石搖頭道:“我從前不識。爹爹死後,媽媽同我帶了爹爹的竹棒兒,坐車走了好幾天,就不坐車了,上山去。媽媽走不動了,歇一歇,在地下爬了一會,後來到了樹林外邊。媽媽大叫幾聲,一個穿黑衣的小姊姊從林中出來,後來楊姊姊出來,問了媽媽許多話,拿這棒兒去了半天。後來媽媽昏了過去。後來楊姊姊便帶了我,又帶了八個穿白衣裳、黑衣裳的小姊姊,坐了車子來啦。”她年紀幼小,說不出個所以然,問到地名日子,也是一概不知,從她口中竟探不到半點端愧。

傳功長老道:“貴教韓山童大爺的公子,尚在敝幫。”他轉頭吩咐了幾句,一名丐幫弟子匆匆進去。過不多時,只聽得韓林兒破口大罵的聲音從後堂傳出:“你們這些不得好死的臭叫化,又來欺騙老子!我們張教主身份何等尊貴,豈能駕臨到你們這臭叫化窩來?你乘早殺了老子,要我投降,想也休想!”丐幫眾長老聽了,均有尷尬張無忌敬重韓林兒的骨氣為人,站起身來,搶上幾步,見他怒氣衝衝地從後壁大踏步走出來,便道:“韓大哥,我在這裡,這幾天委屈了你啦。”

韓林兒一怔,不勝之喜,當即跪下拜倒,說道:“張教主,果然是你老人家來啦,這可想煞了小人。你快傳下號令,將這些臭叫化兒殺個乾淨。”張無忌含笑扶起,說道:“韓大哥,丐幫諸位長老也是中了旁人奸計,致生誤會。此刻已分解明白,大家成了好朋友。韓大哥瞧在兄弟面上,不必介意。”韓林兒站起身來,向傳功長老等怒目而視,本想痛罵幾句,一出心中怒氣,但教主既已如此吩咐,只得強自忍耐。

執法長老道:“張教主今日光臨,實是敝幫莫大榮寵。快整治筵席!大夥兒一來竭誠歡迎張教主,二來向峨嵋派周掌門致歉,三來向韓大哥賠罪。”早有眾弟子答應了下去。張無忌心懸義父安危,有許多話要向周芷若詢問,實在無心飲食,當即抱拳說道:“諸位美意,甚是感謝。只是在下急於尋訪義父,只好日後再行叨擾,莫怪,莫怪。”傳功長老等挽留再三。張無忌見其意誠,倘若就此便去,不免得罪了丐幫,只得留下與宴。席間丐幫諸高手又鄭重謝罪,並說已派丐幫中弟子四出尋訪謝遜下落,一有訊息,立即遣急足報與明教知道。張無忌謝了,與諸長老、龍頭席上訂交,痛飲而散。

張無忌、周芷若、韓林兒三人當晚便在盧龍一家小客店中歇宿。張無忌睡不著覺,獨自走到郊外一座小山岡上,背倚大樹,靜下心來,思量義父到底到了何處,要如何救他脫險,這是目前第一急務。尋思:“先前我只道成昆已死,許多疑惑不解之事,便沒往他身上想去。既知他尚在人世,不少疑竇當可有了線索。

“武林中人個個要找我義父,自是為了他那口‘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範右使曾說,他得知汝陽王和成昆處心積慮要滅了我教,便是因跟蹤成昆而起。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金剛門的阿二、阿三以金剛指力折斷俞三伯的四肢,其時爹爹和媽媽還沒成婚,我尚未出世。後來鶴筆翁打了我一掌玄冥神掌,想逼我說出義父的所在,用意都是在劫奪屠龍刀。汝陽王執掌兵馬大權,這些江湖上的行徑他未必知道,這一切勾當,多半是出於成昆的計謀。如此說來,俞三伯殘廢、我爹孃自盡、太師父和眾師伯叔為了救我而受盡辛苦、我幼時身中陰毒的苦處,都是成昆這廝所造的孽!

“他作惡決不會至此而止。此後則是他和趙敏二人聯手所幹的了,六大派高手被擒、綠柳山莊下毒等事,他也必有份。現今他又和陳友諒合謀,嘿嘿嘿,當真了不起!成昆這惡賊投效汝陽王,志在滅我明教,決非只為了貪戀一場富貴……”一想到成昆和陳友諒的陰險狠辣,再加上一個趙敏,三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厲害角色,這三人跟明教作對,己雖有楊逍、範遙、外公、韋蝠王等好手相助,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想到這裡,不禁額頭汗水涔涔。

他越想越驚:“義父和芷若跟我分手只半天,便讓丐幫用迷藥擒了去。丐幫那些看守的弟子,只怕不是我義父殺的……啊喲,莫非是成昆下的手?那晚從窗中跳出來的,恐怕是成昆而不是義父。一路上我所見的明教聯絡記號,筆畫蒼勁有力,顯是有極深厚的內力。趙敏手下的好手中,玄冥二老不知我教聯絡方式,成昆那廝卻可能知道。他引我到冀北各地,多半是約好了玄冥二老,要圍攻於我,不知如何,他三人竟沒能聯手。難道是趙姑娘不許他們殺我?義父倘若落入了成昆手裡,那可糟糕之極了!

“成昆和陳友諒擒去義父,該當不是出於少林派之意。他們所以殺史火龍、命人假扮幫主,是為了控制丐幫,繼而挾制武當派和明教,若不是汝陽王下的命令,便是出於成昆的私心,那麼義父極有可能是給囚禁在大都。我須得趕赴大都,設法聯繫楊左使等人,共同商議營救義父……”

《倚天屠龍記》簫長琴短衣流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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