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我還會選擇遠嫁

1

“媽,我們回來了。”

正月二十九下午,元元帶著老公孩子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母親在院子裡洗抹布,父親劇烈的咳嗽聲自屋內傳出,不用說,聽也聽出來,他又在抽菸。

由於遠嫁,每年回家,元元總能看到母親的髮絲每年都會白一點,背也是逐年下彎,身材也越加單薄。

叫“媽”的那一刻,她還在心裡責備自己回來得太少,母親老得這麼快。

“哦,回來了,進屋吧。”

母親略微抬了下頭,面色無驚無喜,語氣不緩不慢,然後又繼續低下頭,用力搓著抹布。

“媽,多冷啊,你別洗了,我來洗吧。”

一陣風吹來,一口涼氣的突襲,元元的嗓子裡瞬間被堵住,咳不出咽不下,用力嚥了下口水,放下手中的行禮,幾步上前搶過母親手中的抹布,搓了起來。

手指觸到盆裡的溫水時,元元才感受到了到孃家的第一絲溫度。

“好,屋裡還有幾件衣服,我拿出來。”

母親並沒有阻止,站起身來,邊說邊向屋裡走去,彷彿並沒有看到抱著孩子站在院子裡的女婿和外孫。

“哇……”

就在元元正要示意老公帶孩子進屋時,或許是環境不太適應又或許是突然來到了姥姥家,兩歲的孩子大聲哭了起來。

“好了,不哭了,乖,我們到姥姥家裡了。”

老公忙哄起孩子,抱著孩子在院子裡轉來轉去。

“元元!咳……孩子哭了你不知道?咳……別讓他哭!又不是來奔喪!”

屋內,父親站在窗戶前大聲喝斥起來,伴隨著咳嗽的聲音,有些熟悉的醉意,父親還是那麼喜歡喝酒。

“他有點怕生,一會兒就好了。”

元元邊說邊用手指著門外,讓老公抱去大門口哄。

她本想說孩子冷了,是凍得,可是她不敢讓孩子進屋,她太明白父親了,如果老公帶著孩子進屋,他會不停的指責甚至會謾罵,想到這裡,她決定,哪怕讓孩子凍一會兒也不想父親對著孩子對著老公指責不停。

她也明白,在孃家要呆六天,無論此時躲避再遠,這些是一句也少不了,但她管不了那麼多,能晚一會兒就晚一會兒。

“就這幾件衣服,你洗吧,我去給你們做飯。”

母親抱著一堆衣服扔到元元旁邊,有侄子的,有侄女的,有父親的,還有母親的,以及弟弟的……

還沒等元元“好”字說完,母親便迅速鑽進了屋內,門砰地一聲關掉了。

那堆衣服,元元洗了一個多小時才洗完,站起身的瞬間,她的腰幾乎疼得走不了路,不是元元矯情,而是生完孩子後,腰疼就沒間斷過,尤其是在寒冷的時候越來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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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無關

2

晚飯很簡單,一盤空心菜,一般花生米,一小碟鹹菜。

兒子哭累了,已經沉沉睡去,父親的酒也喝高了,手上拿著元元千元給他買來的睡眠枕,瞪著血紅的眼睛在元元夫妻倆身上轉來轉去,嘴裡不停的指責著,“你們倆就這麼回來?帶得這是什麼破東西!把我們放眼裡了嗎?……”

母親則坐在一旁,手中拿著一個包子,發著呆嚼著。

“爸,媽,晚上弟弟他們不過來吃飯了?”

許久,父親終於停止了,元元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

“媽,做好飯了嗎?”元元的話音剛落下,弟弟的聲音就從院子裡傳進來。

“元明過來了?”聽聞聲音,元元和老公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元明,兒子哎,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跟媽說一聲,打個電話,你看我也沒做什麼飯。你等著,媽現在去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排骨。你快進屋,今天這麼冷,怎麼穿這麼少啊?快去!”

瞬間,母親從沙發上彈起來,放下手中的包子,邊笑邊嚼著去給弟弟開門,微駝的身軀將元元差點撞翻,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眼角的皺紋緊急集合似的擠在一起,精神抖擻。

“好啊,就是想著媽做的排骨。”弟弟進門,將身上的風衣脫下來,坐在母親的位子上。

此刻,父親的酒也醒了大半,將元元買的睡眠枕隨手扔到了地上,立即拿出煙抽出一根給弟弟,笑嘻嘻的問,“兒子,今天上班忙不忙?”

弟弟則開心的接過來,點起來邊抽邊閒聊。

期間,元元與老公幾次插話都被忽視,見狀老公只好去看兒子,而元元索性不再搭腔。

紅燒排骨上來了,弟弟吃得狼吞虎嚥,母親和父親陪著笑在一旁看著,又是遞紙巾,又是倒水。

“姐,你也吃點啊?”打了一個飽嗝,弟弟將剩下的排骨推到元元面前。

“你看看,做弟弟的就是對姐姐好,哪像姐姐,啥也沒想過弟弟!你姐啊,早就吃飽了,這點回去帶給大孫子吃。”

母親搶先接過話茬,說著起身去廚房拿來方便袋子,將排骨倒進去。

“我不餓,吃完了吧?元明,那我收拾了。”

“姐,彆著急嘛,聊一會兒,對了,你們買房了嗎?”弟弟愜意地點燃一根菸,眯著眼睛問道。

“買房?切,他們倆哪兒有那個本事?在上海混了幾年了,孩子都幾歲了?連個窩都沒有!他們哪裡像你,有能力有魄力!”

父親在一旁夾槍帶棒諷刺道。

“還沒有,準備過兩年買吧,現在也沒錢。”元元不理會父親,苦笑著說道。

“你弟弟準備明年年底再買套房子,手裡錢不夠,你們回去後想辦法給他湊五十萬,想盡一切辦法也得拿出來!”

父親話鋒一轉,突然厲聲喝道,聲調飈至最高,連一旁坐著的母親也不由得打了一激冷。

元元忙說,“爸,我們現在沒這麼多錢——”

話未說完,卻被弟弟暗暗用腳踢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跟父親正面衝突,即使弟弟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一瞬間,元元有種想馬上逃離這個家的衝動,離他們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永遠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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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其實,這並不是元元現在才有的想法,從小,她就期盼著逃離這個家。

究其原因,是這個家太“冰冷”了。

從記事時起,父親就喜歡酗酒,別人家的父親每次喝完酒會去睡覺,可是她的父親,每次喝完酒都將家裡鬧得雞犬不寧,他總會找到每一個人的錯誤。

比如,平時裡弟弟染的黃色頭髮,他會在喝醉時說為什麼不染紅的,說黃色代表衰敗;元元學習非常好,考滿分回家,父親會說,你除了學習還會做什麼?並以此為由大鬧不停,將家裡砸成一片狼藉;母親平時在父親面前不敢大聲說話,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然而就是這樣他也從不放過母親,父親說母親最多的是,你吃我的喝我的,為什麼在我著急時不給我分擔一點?……

諸如這類的小問題,父親可以樂此不疲的在酒後翻來翻去,每天從未讓家人開心過,每一天晚上,都有人流著淚入眠。

很多外人認為,父親脾氣暴戾,母親性格溫和。元元和弟弟一定不會缺少母愛。

可是,能看到事實的人太少了。

在外人面前,母親從來都是一個好媽媽好母親時時刻刻充滿母愛光輝形象,愛子女,可以忍受元明的調皮和元元纏著她要布娃娃,無論他們姐弟再怎麼鬧,她從來不發火,不責怪,並且盡力滿足兩個孩子的要求。

但回到了家裡,母親對姐弟兩個卻是另一副面孔。

她會咬牙切齒的叫弟弟,“爺爺!以後在外面在這麼胡鬧,回家我扒了你的皮!”但說是這麼說,元元從來沒有見過母親扒過一次弟弟的皮,無論弟弟鬧得再厲害,再怎麼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母親總是一邊嘴上說得厲害,一邊又主動買來弟弟喜歡的食物哄他。

相較弟弟,元元便沒有那麼幸運了,母親一樣會用冷冰冰的語氣咬著牙叫她“大奶奶!”這三個字每次叫出來後,接下來元元總是被母親用皮條抽得在地上打著滾告饒。

隨著年齡漸漸長大,元元也長了記性,對母親沒有了要求,也沒有了依戀,“媽”這個字也成為了與“小李、大劉”一般無二的稱呼。

畢竟,大家在一起,也是要稱呼的,元元想,她總不能叫母親的名字。

為了離開這個家,元元拼了命的學習,她知道,對自己而言,這是逃離這個家的唯一捷徑。

19歲那年,元元終於如願以償,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學,接到通知書的那刻,元元激動的哭了起來。

不過,父母好像並沒感覺元元有什麼“爭氣”的,報到的前一天,父親把她叫到面前,和母親鄭重的跟她說了兩個要求:

第一,只為她掏大一的學費,生活費以及往後的學費,要她自己想辦法,能供自己就讀下去,供不了自己就休學打工。理由很簡單:家裡條件有限,只能供弟弟,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人;

第二,上完大學後的三年,工資全部上繳,父母說培養她不容易,這是應該的。

元元痛快答應了,靠兼職和晚上擺攤完成了自己的學業,工作後為父母打了三年“工資”。

結婚時,父母說,“你們都是大城市的人,以後有的是機會,有的是錢。我們就不給你準備嫁妝了。”

元元很習慣父母這樣的話,也早料到他們不會為自己拿出來什麼,能參加自己的婚禮就不錯了,所以,對他們並無苛求。父母已經這樣了,她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換了父母,唯有換的是自己的心態。

逢年過節,回家探望,盡一下自己應盡的孝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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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好了,姐,你別想太多,咱爸脾氣不就是這樣?別生氣。我走了啊。”

弟弟臨出門前,拍拍元元的肩膀安慰道。

說不生氣是假的,元元生氣,但還是將碗筷洗完收拾好才離開父母的房間,走進自己的房間,看到老公兒子的瞬間,極力抑制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今年的淚水比往年來得早一些。

每年都是這樣,父親總是會說出這樣那樣的話讓全家人傷心,不,從這幾年來看,元元明白,傷心的只是自己一個人。

“睡覺吧。再熬幾天就回咱自己的家了。”

老公上前來,扶著她坐在床邊,輕聲撫慰,語氣裡的無奈盡顯。

“還能怎麼樣呢?睡吧。”

元元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鑽進老公懷裡低沉的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熟睡的元元被母親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元元,快起來,你爸快不行了……”

元元驚了一下,來不及穿鞋,光著腳開門,幾步竄到了父母的房間。

父親躺在床上,胸前鼓得高高的,脖子裡青筋突起,眼睛瞪得大大的,臉漲得通紅,張著嘴巴發出“咳……咳……”的聲音。

“爸,爸,你怎麼了?”

元元抓住父親的手,帶著哭腔喚道。

“我去開車,送爸去醫院。”身後,老公甩下這句話便走出門外。

“別……別……去……醫院,叫……叫……叫元……明……過……來……咳……”

父親斷斷續續,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字說道。

“好,我馬上去叫弟弟……”

元元光著腳,一陣風似的打開門,直奔幾百米以後的弟弟家裡。

叫了幾分鐘,弟弟才開門,當聽到元元哭著說爸爸可能不行時,弟弟說,“等下,我穿上襪子,馬上過去。”

“都什麼時候了,還穿襪子!”

元元瞪大眼睛,淚水滾落下來,一把抓住弟弟,直接將他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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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元……明……兒……啊”

看到弟弟進來,父親掙扎著想坐起來,手伸得高高的,指著弟弟。

弟弟上前一步,握緊父親的手,“爸,我來了。”

“元……明……這套房子……給……給你,要……要好……好……工作……”

緊接著,又指向元元,元元忙一把抓住父親的手,眼淚汪汪的說,“爸,你別說話了,一會兒咱們去醫院。”

“元……元,多……多幫你……弟弟……幫……他買房……”

父親的手垂了下去,腳用力蹬了兩下,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父親去了。

元元感受到了腳底劇烈的疼痛,低頭看到腳被玻璃劃開了碩大的口子,正涸涸向外淌著血。

她沒有想到在光潔的小區道路上會踩到玻璃,更沒有想到玻璃會將腳傷得這麼重。

再度抬起頭,淚水模糊了雙眼,一家人的哭聲劃破了寂靜的夜晚。

頭七過後,元元跟老公孩子也要踏上回上海的列車。

出門那刻,母親拉著元元的手說,“你爸去了,以後你常常回來吧,你們倆工資高,每月給我寄五千塊,好給你弟弟減輕點壓力,他比你小,不過,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爸之前說過的,他說如果他萬一哪天走了,讓你多幫著弟弟——”

“媽,爸走的那晚太匆忙,我有句話一直想告訴他,但始終沒說出口。現在,我想說給你聽。”

元元冷笑著望著母親,掃視了一眼母親的小院,又重新將視線落回母親臉上,母親期望的眼神似乎在催促著她快說。

“什麼話?”

母親有些底氣不足,問完便垂下眼睛,不敢正視元元。

“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會選擇遠嫁!”

幽幽的說完這句話,元元臉上掛著笑容,眼裡含著淚花,鑽進車內,緩緩駛出母親的小區,後視鏡內,她看到母親抬起手臂,在臉上擦拭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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