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葛幫寧
來自幫寧工作室（gbngzs）的報道
01.
當如傾如訴的小提琴聲響起的那一剎那，喧囂退去，人流隱去。玉柴集團原董事長、蘇州高邁新能源有限公司董事長王建明站在舞臺中央，為大家獨奏聖桑最膾炙人口的《天鵝》。絃樂優雅高貴，卻滲透著些許孤獨和憂傷。
這是2018年1月28日晚，位於河北滄州黃驊港的渤海國際酒店，蘇州高邁純電重卡運營全球首發儀式結束後，發生在答謝晚宴上的一幕。
3天后，王建明來到北京，參加融資中國2018資本年會。在融資中國2017年最具投資價值公司榜單上，高邁新能源排名第二。
無獨有偶。在當天同期發佈的2017年度中國股權投資行業排名中，易津資本創始人陳方明被授予“中國股權投資人物TOP30“。與榜單上其他人——真格基金徐小平、鼎暉投資吳尚志、高瓴資本張磊、紅杉資本中國基金沈南鵬相比，易津資本是唯一一家專注於新能源領域，且重倉持續佈局的投資機構。
幫寧工作室瞭解到，融資中國榜單是根據行業內上千家活躍投資機構和企業調研，對機構的募集資金、投資和退出項目、回報收益、媒體視角，以及企業成長相關數據調查製作而成，得到中外股權投資機構的肯定。
這對王建明和他執掌下的高邁新能源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易津資本從天使輪就參與投資高邁新能源。“今年最為關鍵，我們的目標是為它融資20億元。”2018年2月1日，陳方明告訴幫寧工作室。
成立於2008年的易津資本迄今已累計投資40多個項目，其中2個項目IPO上市，5個項目完成併購退出，12個項目在新三板掛牌。其投資理論概括起來就是“風光無限在易津”，意為關注“風能、光伏和無限潛能的新能源”。
“我們更看重全產業鏈投資，著力構建以新能源汽車和智慧儲能為依託的能源互聯網。”易津資本董事楊韻惠進一步解釋道。
2016年底，經人牽線，陳方明和王建明相約蘇州。第一次見面，王就滿懷激情地告訴他，高邁為什麼要做電池PACK，為什麼要選擇純電重卡作新能源產業鏈抓手，高邁新能源的定位以及打法與其他企業有何不同等。
陳覺得眼前這位侃侃而談的”動力大王“與之前所見的投資對象不同。他決定投資，但同時又以投資者的專業眼光判斷，電池投資很大，而且很多地方政府產能已漸趨飽和，因此他充分肯定純電動重卡路線，同時建議注意輕資產。
結果一到易津資本決策層就被卡了殼。一方面，王建明已年屆七旬，年齡無疑是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另一方面，純電動重卡當時還只是個概念，全球都沒有實車可參考，誰敢領投？
3個月後，頂住重重壓力，陳方明拍板投資高邁新能源。他看到的是未來商機：以鄂爾多斯、包頭、大同、榆林這些柴油車聚集地為例，每年來往重卡數量約300萬輛，如果全部實現電動化，其戰略意義和投資回報不言而喻。
2017年11月17日，大洋彼岸的特斯拉發佈純電動重卡，最大續航里程500英里（約804公里），快充模式下充電30分鐘可行駛400英里（644公里）。按照約定，投產日期是2019年。
那邊方一發布，這邊始於先行。第二天，由高邁新能源配置三電的6輛純電重卡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博源煤化工公司投入運營，這在全國尚屬首次。至當年底，高邁新能源純電重卡已實現小批量商業運營。
陳方明希望將高邁新能源打造成一家類似小米的平臺型企業，然後藉助這個平臺孵化出一批獨角獸。他的理論是，以高邁新能源為關鍵觸角，向上可投資電池企業，向下可投資終端用戶。
這並非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按照規劃，“電動重卡未來5~10年可量產到30萬輛，如果一輛售價80萬元，2400億產值就能孵化10家~20家市值百億元企業。”陳方明如是說。
02.
高邁新能源要做什麼？
要回答這個問題，先來看看王建明為何要做高邁新能源。
2014年底，離開恆天動力有限公司後，身心疲憊的王建明打算徹底休息。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教授歐陽明高找到他，很嚴肅地對他說：“王總，當年你跟我說的話，我現在要說給你聽：你的經驗，你的資源，並不屬於你王建明個人。”接著就給他分析新能源汽車產業情況，動員他出來再創業。
“當年他（歐陽明高）聽了我的話，選擇做學術研究。後來我聽了他的話，在蘇州組建高邁新能源公司。”2017年8月3日，在位於蘇州工業園區東長路88號的高邁新能源公司辦公室裡，王建明對幫寧工作室回憶道。
擇用“高邁”之名其實是無奈之舉，因為“取了很多名字，只有高邁能註冊下來“。頗有意思的是，在蘇州高邁新能源公司網頁上，還特意註明“高邁——不是指高歌邁進，而是指在立意高遠之下的舉步攀登“之意。
為創業，王建明賣掉上海和北京的住房，湊了1100萬元註冊資本。再加上易津資本的天使投資，高邁新能源從1700萬元起步。國家節能與新能源汽車科技重點專項首席專家歐陽明高、上海交通大學機械與動力工程學院博士生導師陳江平被邀請擔任公司顧問。
起初，高邁新能源定位於做新能源汽車高端動力電池產品集成及管理系統的行業領導者。其推出的電池包（PACK）具有“五高和五不懼”特點——高安全性、高可靠性、高一致性、高充放倍率、高壽命，以及不懼高寒環境、不懼高溫環境、不懼積水浸泡、不懼長期休停、不懼比較成本。
如何做到？與競爭對手相比，高邁電池包擁有一套獨立的熱管理系統（TMS）裝置。王建明打了個比方，如果說動力電池是新能源汽車的心臟，那麼，熱管理系統就是心臟的心臟。
幫寧工作室瞭解到，這套系統裝置由陳江平提供設計思想並指導設計，確保高溫環境下電池組工作溫度始終處於穩定的恆溫狀態。
創業過程中並非沒有慘痛教訓。王建明坦陳，他曾打算涉足客車市場，結果擬定好的思路因突發事件被硬生生擱淺，再加上新能源客車補貼政策遲遲不出臺。“這兩件事和客車商品的特殊屬性讓我最終決定，把新能源產業鏈的抓手調整為純電動重卡。”
與炙手可熱的新能源乘用車和客車相比，純電動重卡還是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很多港口已宣佈柴油車禁行，我們剛好踩在這個國家燃眉之急的痛點之上”，王建明興奮地地列舉港口、碼頭、礦山、城際高速運輸和各類集散地市場的廣袤空間。
純電重卡經濟優勢明顯。以投入河北黃驊港運營的高邁純電動重卡為例，它搭載純電EMT驅動系統，裝載60T集裝箱，滿載80T。最高車速可達90km/h，最大爬坡度30%。與直驅相比，動力系統耗電量可降低10%~15%。相對燃油重卡，其全壽命週期內可節省成本60%以上。
在易津資本的助推下，高邁新能源佈局加速。2017年9月27日，高邁新能源、財鑫金控、易津資本就年產5萬輛新能源重卡項目落戶湖南常德西洞庭基地舉行簽字儀式，高邁新能源天使輪融資達千萬美元，其電池廠和重卡總裝廠的過渡產能將分別於2018年7月和2019年3月建成投產。
與此同時，財鑫金控與易津資本聯合宣佈設立新能源產業基金，總規模15億元，首期5億元。該基金將圍繞純電重卡項目及新能源汽車產業鏈進行投資，引進電池材料、電控、電機、底盤和汽車零部件等多家企業。
王建明為純電動重卡取名為“夢幻”，配上高邁獨有的熱管理系統和快充電池，可做到9000次重複充電。對比競爭者，使用壽命更長。
緊接常德項目之後，2018年3月20日，一個年產5萬輛的新能源電動重卡項目落戶廣西欽州浦北。該項目由高邁新能源投資，至2023年建成投產。
“從意向到簽約歷時33天，開創新能源轉換大潮中重大項目進展和速度的先河。”王建明在發言中表示。
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完成在玉柴集團的謝幕，到重回廣西，王建明整整用了13年。
03.
王建明是誰？
我們先來看他在“特別札記”中對自己的描述：1946年9月出生，1964年入學上海交大，1970年到玉柴工作，1985年出任玉柴廠長、董事長至2005年10月。
他家世顯赫。其爺爺是韓國民主獨立運動的旗手申翼熙（號海公），曾任李氏王朝的首相、國會議長、副總統。1956年與李承晚競選總統，即將獲勝時中風去世。
父親申河均隨同爺爺的流亡政府來到中國，追隨並參加中國革命。韓國光復後奉命回韓，出任過兩屆國會議員。母親是於立群同志的妹妹於立人，她（1946年）從韓國回中國的途中，在東京灣的船上生下了他。
這些事情他上大學後才知道。從申姓改為王姓，則是蔣介石的建議。“爺爺跟蔣關係不錯，蔣建議，乾脆取大姓，因此取了王姓。”王建明繼續回憶。
他把職業生涯簡單劃分為四步。
第一步，玉柴成功。
為其效力35年間，他把一個地方小廠打造成中國最大內燃機生產基地和名副其實的中國王牌動力，最終卻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謝幕。
第二步，揚動失敗。
回首往事，他輕描淡寫地解釋為，“對方做了非常打動人心的偽裝”。
第三步，恆天動力失敗。
相關德國人對技術，對資金，對時間都估計失誤，雖勉強做出樣機，但在產業化方面，德國人未能取得突破。
第四步，高邁新能源，他希望成功。
與這些不動聲色的描述相比，他的實際人生應該比這更精彩，更劇烈，也更殘酷。當然，這也是我們這麼多年來堅持尋訪他的重要理由之一。
尋找王建明用了五六年時間，期間斷斷續續聽過他在揚動和恆天動力時的故事。後來在一位客車企業老總的引薦下，我最終聯繫上了他。我在電話裡直截了當地說：”王總，我聽過您很多故事，找了您很久。”他哈哈大笑，答應見我一面。
我希望他能為我們完整復原玉柴的“王建明時代”，為我們揭開那場轟轟烈烈卻又疑霧重重的揚動迷局。我也想知道，從如日中天到身陷囹圄，他如何度過生命中那些艱難時刻？以70歲高齡再創業，他是否已做好物質、心理甚至是失敗的準備？
2017年8月3日下午和8月4日下午，訪談分兩次在他蘇州辦公室裡進行，每次約3小時。2018年3月和4月，幫寧工作室又分別在北京和蘇州做了補充採訪。
他的辦公室不大，書櫃裡簡單存列著一些書籍，其中有些與古典音樂有關。令人稱奇的是，小提琴他完全靠自學，從拉空弦開始。他有多喜歡古典音樂？他將手機鈴聲設置為意大利名曲《登山纜車》。
他辦公桌後面的牆上，掛著一副大字“開誠佈公”。題詞來自他姨父郭沫若，郭為他們三兄弟分別題詞“光明正大““實事求是”“開誠佈公”。這幅字是他在玉柴時被複制放大後的贗品，原件存放於上海家中。
王建明健談，思路清晰，語速適中，語氣富有感染力。有時他會陷入對往事的回憶與停頓中，有時則嬉笑怒罵出口成“髒”。期間他不停地抽菸，他承認離開玉柴前已戒菸10年，後來重新抽上的。
絕大多數時候，他呈現的都是堅定自信甚或有些強勢的一面。只有那麼一刻，當我們聊到他母親，聊到母親在困難時期將他們三兄弟撫養成人，以及他們三兄弟如何讓母親高興時，他哽咽並極力忍住眼淚。這個飽嘗過大成功與大挫折的男人，竟然深藏著如此豐富細緻的情感。
歷史終將對每個人的是非成敗做出評判。但在這之前呢？我們如何儘可能地呈現事情的本來面貌？王建明給自己的時間是5年。
“5年之後能換個說法，我就很高興。如果活不到5年，就是天意。如果5年之後我還活著，但不能等到另一個說法，我也很坦然，因為我盡力了。”他說。
接著是一段時間的沉默。煙霧裊繞中，他吐出了下面這些話：“將來如果有人想在銀幕上見到我，我會選擇陳道明飾演。”
遺憾的是，要想在這短短几小時內追述一個人幾十年歷程絕無可能。因此，我記錄的只是這幾次訪談片斷。但我真誠地希望，假以時日，這些文字能與其他文字一起，成為一部宏大敘事篇章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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