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周有光談英語在全球的流通

在全球化時代,英語流通比過去更加迅猛。新聞說:新加坡將成為—個英語碼頭了,許多國家都在進行英語掃盲。說明這一現象,需要知道英語流通的歷史背景,下面是簡略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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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在不列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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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紀中葉,三個日爾曼部落從歐洲大陸(丹麥和德國北部)渡海遷居不列顛群島。他們是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不列顛原住民的凱爾特語很快被他們的日爾曼語所代替。

英語屬於印歐語系、日爾曼語族、西部語支,與德語、弗裡西亞語、尼德蘭語(荷蘭語和佛蘭芒語)關係密切。

英語經歷三個時期:古英語(1150前)、中古英語(1150-1500)和近代英語(1500後)。古英語時期有四種方言。中古英語時期變成三種方言:北部方言、中部方言和南部方言(泰晤士河以南)。

1066年,歐洲大陸的諾曼底人入侵英格蘭,把法語帶到英國。其後二百年間,法語是英國的行政語言。英王亨利第四在1399年登位,改用英語,他是諾曼底人入侵以後以英語為母親語的第一位英王。

14—15世紀,地處南部和中部之間的倫敦方言成為文學語言。這時候,英語的語音和語法發生重大變化。英語的形態曲折基本消失,成為語法最簡單的歐洲語言。

英文字母經歷三次變換:魯納字母、愛爾蘭羅馬字母和近代羅馬字母。公元7世紀採用愛爾蘭羅馬字母。近代英文用26個近代羅馬字母,不加符號。英文拼寫法到15世紀已經基本穩定,但是跟口語脫節。

《聖經》在1382年初次譯成英文,1611年重新譯成英王欽定本,1961—1970年又用現代口語徹底重譯。英文的文體—再現代化。

英語在不列顛逐步發展。1362年法院採用英語。1476年西敏寺設立印刷廠。16世紀文藝復興。1611年出版《聖經》英王欽定本。1755年約翰遜完成他的《字典》,這是一本開創性的英語詞典,對英語的發展和規範化起了積極作用,1933年成為權威的《牛津英語詞典》。由於多方面吸收外來詞,英語是詞彙最豐富的語言;一般英語詞典收詞50萬條,較大詞典收詞75萬,大型辭典收詞更多。

16世紀,英語只是住在英格蘭的不多幾百萬人的母語。20世紀晚期,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超過3億5千萬,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人超過7億。全世界每7個人中就有1個人以英語為第一或第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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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的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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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和非洲建成兩個海外大帝國。英國在海洋探險方面比西、葡落後。眼看西、葡帝國有黃金從殖民地滾滾而來,英國只能採取下策,以海盜行徑,在航道半路搶掠西、葡的過往貨船。西班牙對此深惡痛絕,1588年派遣“無敵艦隊”加以還擊。戰艦130艘,水兵7千人,步兵2萬8千人,浩浩蕩蕩進入英吉利海峽。想不到只有一群小戰艦的英國用火燒聯船的戰術,使無敵艦隊幾乎全軍覆沒。從此英國代替了西班牙掌握制海權。

英國和法國爭奪霸權和殖民地,進行了60年的斷斷續續的戰爭。“七年戰爭”(1756—1763),法國失敗。1763年簽訂“巴黎條約”法國放棄北美和印度的殖民地。“拿破崙戰爭”(1793-1815),法國又失敗。法國皇帝拿破崙被放逐到聖赫勒拿島。法國的大帝國夢破滅。

英國從1607年在北美洲設置第一個殖民據點詹姆斯敦開始到1997年把香港歸還中國為止,建成跨越歐美亞非四大洲的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日不落大英帝國”,歷時390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時的1914年,英帝國殖民地的土地共計3,350萬平方公里,相當於英國本土的137倍;殖民地人口共計39,350萬,相當於英國本土人口的8倍。

英國每建立一處殖民地,就用英語作為行政語言,並在當地由基督教會傳授英語,強化英國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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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在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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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脫離英帝國而獨立,是英帝國的重大挫折。可是從英語的擴張來看,不是縮小了傳播範圍,而是更加擴大了傳播範圍。

華盛頓領導獨立戰爭,經過8年(1775—1783)戰鬥,建成第一個由殖民地獨立而來的民主國家。1783年,美國人口只有300萬。1890年,人口超過歐洲(俄國除外)的總和。

早期13個殖民地的居民大都來自英國,當然以英語為共同語。後來土地擴大,居民中有越來越多來自非英語國家的移民。美國為了普及全民義務教育,兩百年來持之以恆重視英語教學。

韋伯斯特(Noah〓Webster,1758—1843)1783年發表《美國英語拼寫手冊》;1840年出版《美國的英語詞典》,提高了詞彙和詞典的規範化水平。後來定期修訂,不斷出版《韋伯斯特詞典》(簡稱“韋氏詞典”)。

出乎英國的意料,美國這個殖民地出身的國家,經過100多年的積極經營,居然在各個方面都超過了不可一世的英國。兩次世界大戰,拯救英國於危亡的正是這個破壞大英帝國的叛變殖民地。美國除一度統治菲律賓(1898—1934)以外,沒有大塊的殖民地。它在國外擴張勢力和傳播英語,主要不是依靠土地的兼併,而是主要依靠科技和文化的活動。

一次大戰之前,法語是國際上的外交語言。一次大戰之後1922年舉行華盛頓會議。美國對法國有禮貌地說:“在華盛頓開會,可否同時用英語?”法國不好意思回答“不”。這一答應,改變了國際的語言形勢。從此英語後來居上!

聯合國設立在美國的紐約,無意中擴大了英語的影響。聯合國有6種工作語言(英、法、西、俄、中、阿拉伯),原始文件的80%都是英文。

美國開創電影事業,全世界看美國電影,許多人學習美國英語。

電視開始於美國。美國電視滲透到世界各國的窮鄉僻壤,美國英語和美國生活走進了千家萬戶。電腦不論是英國還是美國發明的,今天國際互聯網上的文字,至少有90%是英文。

航空也開創於美國。航空時代需要一種而不是兩種航空語言。英語已經獨佔鰲頭。世界各國的飛機場都見到美國的遊客。英語是國際旅遊語言。

美國是今天的科技大國,英語成為科技語言。科技新術語大都以英語為造詞基礎。國際會議一般規定用英法兩語,實際上常常只用一種,即英語。英語泛溢世界,主要推動力來自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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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在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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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0年英國成立東印度公司。1612年英國擊敗印度的葡萄牙人,從印度統治者莫臥兒帝國獲得貿易權。莫臥兒帝國(1526—1858)的皇族是蒙古—突厥的後裔,信奉伊斯蘭教,1526年侵入印度,到17世紀後期佔領了整個印度次大陸,只少南印一小塊。

1757年英國在普拉西—役戰勝印度土邦和法國的聯軍,佔領富庶的孟加拉,從這個根據地再向外擴張。“七年戰爭”(1756—1763)之後,法國放棄在印度的所有殖民地。

1818年英國擊敗印度教的馬拉特人。1849年英國擊敗錫克王國,兼併信德(1843)和旁遮普(1849)。1757—1849,前後共92年,英國完成對印度的佔領。

1857—1858年,印度發生反英大起義(英稱“僱軍兵變”),但是被英國的優勢兵力壓倒。英國進行政治改革,取消東印度公司,同時滅亡莫臥兒帝國。1858年,英國政府直接管轄印度。1876年,改稱印度為“印度帝國”,總督改稱“副王”,英王兼任印度“皇帝”。

以印度為根據地,英國進一步侵略印度的外圍國家,包括尼泊爾、緬甸、不丹、俾路支、阿富汗、哲孟雄(錫金)。

1813年英王撥款給東印度公司辦理教育。印度的教育委員會把撥款全部用於英語教育,傳授“英國文學和歐洲知識”,培養“血統和膚色是印度的,情操、思想和智慧是英國的,能為英王效忠的精英分子”。英語成為印度的行政和教育語言。

1885年革命領袖甘地成立國民大會黨,進行不合作運動。英國的對策是“分而治之”。1906年,英國慫恿成立穆斯林聯盟。二戰後,1947年印度獨立,分成印巴兩個敵對國家。

印度獨立後,以印地語為全國性的國語,另有11種“邦用”官方語言,以及梵文(文言)和伊斯蘭教徒用的烏爾都語,共計14種官方語言(後又加4種)。英語不是官方語言,但它是聯繫全國的紐帶語言。

英語長期統治印度使印度本土語言沒有發展機會。印地語跟英語相比,現代詞彙不豐富,文字符號不方便,北方各邦贊成,南方各邦反對。印度憲法規定,繼續使用英語15年,此後廢除英語。然而,15年後,英語依舊無法廢除,不得不無限期地延長使用。

南方為什麼反對印地語?北方的雅利安人是三千年前外來的,南方的達羅毗荼人才是本地的原住民。北方反對帝國主義的英語,代之以印地語。南方說,英語是帝國主義,印地語也是帝國主義,不過古今不同罷了。可是南方拿不出另一種代替印地語的語言,反對印地語客觀上等於支持英語。

長期使用英語,一旦要想廢除是辦不到的。二戰後,國際語言生活發生了變化。大英帝國瓦解了,遺留下來的英語成為國際公共財產。它不再是英國一國的語言,它是事實上的國際共同語,在國際政治、貿易、科技、旅遊等方面共同使用。參加國際活動,印度人比其他亞洲人多了一個英語的有利條件。

在印度,已經形成“印度英語”,跟“澳大利亞英語”並立。印度出版物中,英語書刊的比例佔42%,一年7000種(1982年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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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的有利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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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流通全世界,成為事實上的國際共同語,這是因為它有5個有利條件:

1.人口眾。全球以英語為生活和工作語言的、受過良好教育的有3億5千萬人。以英語為主要母親語和全國共同語的國家有:英國、愛爾蘭、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等。原英國殖民地獨立後大都用英語作為官方語言。

2.流通廣。英國前後共有殖民地69處:歐洲2處,如愛爾蘭;美洲15處,如加拿大、美國;大洋洲11處,如澳大利亞、新西蘭;非洲22處,如埃及、尼日利亞、肯尼亞、坦桑尼亞、南非;亞洲19處,如印度、斯里蘭卡、緬甸、馬來西亞。這些殖民地已經獨立或歸還,原來的英語大都遺留下來。英國保留12處小島,如百慕大,都流通英語。國際互聯網90%用英語。全世界的學校都有英語課程。

3.科技高。英語是現代科技的主要語言。

4.出版多。英語出版物比任何其他語種出版物都多。

5.使用便。英語用26個字母,不加符號。

國際共同語不是一成不變的,以前從法語變為英語,今後英語也可能被別的語言所代替。但是任何一種語言要想代替英語,並不是一旦一夕所能達到的。

人類共同語分為三個層次:1.國際共同語,只可能有一種;2.區域多國共同語;3.一國共同語。此外是眾多的民間語言。

本文見第1413號《語言文字週報》,原題:《英語流通全世界的歷史背景》。

轉自:語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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