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震亨《长物志》的“雅俗”论与明式家具

文震亨《长物志》的“雅俗”论与明式家具

明 文震亨

抛开细致的文本考究,避实就虚、虚无缥缈,常常成了一众人评说明末文震亨《长物志》的模式。主要打法就是突出“雅俗”之说,大家公认明式家具优雅吧,呵呵,人家文震亨早就有了雅俗论。此类两者不着边际的交集就构成因果的判断,常常浮现在明式家具的研究中。

文震亨《长物志》的“雅俗”论与明式家具

《长物志》内页

有学者统计过,《长物志》中,“雅”字出现过77次,“俗”字用了64次。文氏的雅俗之辨,没有理性思维的科学界定,也没有《二十四诗品》那样的“比物取象,目击道存”的形象思维划分。其诸如“式贵去俗耳”、“若制作不俗,亦自可用”,这些用词造句,构成了文氏的雅俗论,其中很多语句是万能的表述,神的语言,百分之百的正确,也是百分之百的废话。它们对于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建筑器玩……,一切均可套用,但无任何具体的意义。一旦成了没有任何具体价值的万应灵药,就是无聊的套话文字。没有细节标准,空洞浮泛的“雅”、“俗”二字就如“好”、“坏”二字一样,处处可用,又没有什么可用。

有人认为“崇雅反俗”是文氏一大贡献,试问,天下古今哪一个品鉴文章是“崇俗反雅”的?以此作亮点,正说明没有亮点。

收录《长物志》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长物志》卷首言:“明季山人墨客,多以是(按:指“雅”)相夸,所谓清供是也。然娇言雅尚,反增俗态者有焉。”清代编修“四库”的馆臣,也洞察了像文震亨一类晚明士人的这点毛病,并揶谕为“反增俗者有焉”。

文氏的雅俗之辨,细究起来实际上是古今之分,只是换了个高贵的说法,作为晚明复古主义代表的文氏,但古必好,凡新定恶,以变革为敌,以时尚作对,以时代相抗衡。所以“古雅”、“奇古”、“旧制”均受褒奖,“古雅精丽”、“床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一类文字布满字里行间。

明式榻早已摆脱宋元时期的托泥式样,文氏则认为有托泥者“则可”,无托泥“忌用”。“照旧式制成俱可用,一改长大诸式,虽曰美观,俱落俗套。”明末家具,雕饰螭龙螭凤纹方兴未艾,文氏称为“龙凤花草诸俗式-----不可雕”。“近时所制,狭而长者,最可厌。”“出旧制,亦可。”“方桌旧漆者最佳,……若近制八仙等式……非雅器也。”佛橱、佛桌“若新漆八角委角,……断不可用也。”箱类“古断纹者,……乃古人经箱……亦不俗。”屏类“不得旧者,亦须仿旧式为之。”

如此人如此书,不断弘扬几百年前宋元的漆作,对于新生黄花梨、紫檀硬木家具,情感立场上是圆凿方枘,甚至是敌对的。其书中其他处常有此类文字,如“卷七 器具”言到:“文具虽时尚,然出古名匠手,亦有绝佳者,以豆瓣楠、瘿木及赤水椤木为雅,他如紫檀、花梨等木,皆俗。” “秘阁以长样古玉为之,最雅;不则倭人所造黑漆秘阁如古玉圭者,质轻如纸,最妙。紫檀雕花、及竹雕花巧人物者,俱不可用。”

“笔墨当随时代”,社会发展的一切均应“当随时代”。文氏之“宁古勿时”作为自我审美的训诫和表达,无可厚非,但要求社会制造行业“宁古勿时”,那只可以说是不识时务的守旧悲鸣。

在《长物志》“几榻”卷首,可见此样文字:“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所不适……。今人制作,徒取雕绘纹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明末之际,各项工艺制品,“专事绚丽,目不识古”(文氏之语),新风尚风起云涌,所以复古主义者呈现出这样悲凉的牢骚。繁华市井的现实和守旧文人的思古之间,存有太大的反差,也可见文氏之流“文人”的无力感。

文震亨《长物志》的“雅俗”论与明式家具

顾随

这让人又想到另一个议题,词学家顾随说:“唐朝的人写诗不避俗,不避俗,自然不俗,俗也不要紧。宋朝人避俗,而雅起来比唐人还俗。”(顾随:《中国古典诗词感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明清匠师们所制明式家具,正是“不避俗,自然不俗,俗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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