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灌州传奇丨灌县最后的忤逆案剐刑始末(完整版)

原述/罗华勇 (四川都江堰)

整理/陈洪飞(四川都江堰)

【前言】剐刑,又叫凌迟,俗称千刀万剐。最早出现在五代时期,正式定为刑名是在辽代,此后,金、元、明、清都规定为法定刑,用于死刑名称。执刑时,将死囚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地死去。活剐,是最残忍的一种死刑,在清末废除。民国时期主要在土匪、军阀中复活。

由政府主持的剐刑实属罕见。1947年,灌县(今四川都江堰市)三区国民政府主持过一次剐刑,是由堂舅周士宝任主刑官,活剐了忤逆杀母的外甥廖水水。由于从小娇生惯养,以致廖水水长大后弑杀亲母,行为恶劣,周士宝又是大义灭亲,所以这次活剐,影响久远,流传至今。一

川西平坝河渠众多,高低落差处,碾房遍布。

民国年间,廖家碾地处两县五乡交界,即灌县青龙、大观、安龙,崇州市上元、街子。廖姓人家是大户,聚族而居。水碾房主人廖文礼,除碾房外,还有十六亩水田。不吸鸦片、不聚赌,靠着勤劳与精明,廖文礼家底殷实。怎奈子星不旺,只生两女,大女已出阁,二女未及豆蔻。望着十六亩上好良田和吱吱呀呀转动的水碾,“知天命”的廖文礼整日哀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妻子周氏望着愁眉不展的丈夫,着急又自惭,顾不得尖尖脚的不便,到普照寺、古寺许愿,祈求生个儿子,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村边的东岳庙烧香献供许愿。一九二三年正月,周氏怀孕了。廖文礼喜极而泣,安排周氏不做一切家务,精心护胎。但,一直到冬月下旬,仍无临盆迹象。周氏年龄大了,可急坏了一家人,又是求医又是请神。终于,腊月初二,一个男娃呱呱坠地!红光满面的廖文礼,迅速将消息传遍了乡村,族中老人举着叶子烟杆大呼:“文礼终于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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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月之喜,大宴宾客。廖文礼抱出儿子,客人们分享快乐!族人亲朋赞不绝口,在八角乡周家坎周氏娘家也来祝贺,周氏长脸了。

从此,廖文礼视儿子为掌上明珠,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排四柱、撵关煞,拜干爹、取祥名,忙得不亦乐乎。廖文礼推着鸡公车,载着老婆和儿子专程到灌县普济桥(又称南桥),请桥头的“刘半仙”为儿子取了个祥名——“廖明清”,谐音“命轻”,取轻贱好养之意。半仙推演一番,认为廖明清五行缺水,取乳名“水水”。自此,大家都称呼廖明清为廖水水。

廖水水是一家人的希望,更是一家人的世界,稍有哭闹,一家不得安宁,又是送医又是喂药,二姐倒水慢了,廖文礼居然要掌掴女儿。五黄六月,抢收抢种,廖文礼宁可自己与帮工们累死,也不让老婆和水水出门。廖文礼从不让外人抱他的儿子,如有别家儿童到他家玩,必将他们赶走,怕儿子染上天花水痘。

遗憾的是,廖文礼没能看见儿子长大成人。在廖水水3岁那年,廖文礼突发“脑充血”。临终时,嘴角泛着白沫,嗷嗷呻吟,眼巴巴地望着周氏旁的水水,周氏明白其意,忙将小叔子廖子安唤来,并抱廖水水附耳告之:“放心吧,我一定把孩子养大成人,光宗耀祖……”廖文礼这才慢慢合上眼。

丈夫去世后,赶集朝山,走亲串友,周氏都把廖水水驮在背上,生怕有闪失。稍有伤风感冒,片刻不敢耽搁,忙着找郎中抓药。五岁时,廖水水出水痘并发肺炎,硬是在娘肚子上整整躺了半月,郎中换了三、四个,青龙场、石羊场、街子场的名医都请遍了,拉不出屎来用手慢慢掏,咳不痰亲自用嘴吸。周氏的溺爱换来小小年纪的廖水水日益骄横,稍不顺心便倒地打滚,偏要往鸡屎堆里滚,急得二姐大呼小叫。饭菜不合口便甩筷子打碗,一会儿要加黄糖,一会要加酱油,再一会儿要加醋。二姐如果服侍不周,只会招来母亲的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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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年了,廖水水伙着一帮顽童,偷来邻家香肠腊肉在竹林里烧来吃;油菜抽苔了,他用柳条鞭子横抽,油菜苔纷纷坠地;葫芦瓜开花了,他故意将藤蔓折断,结的瓜就是苦的;晒在院子里的衣服,被他涂上牛粪;人家家中无人时,他就往瓦房上甩石头,打烂人家的房顶;孤寡老人他也要捉弄欺负。惹得村里人兴师动众找周氏评理,周氏不但不教育儿子,反而跳起尖尖脚,骂邻里故意找茬子。好在常有小叔廖子安打圆场,大家又息事宁人。慢慢左邻右舍都对他敬而远之,廖水水更加骄横跋扈。经常手握一根檀木棍子,看哪个不顺眼,就甩他几棍子。

一天,廖水水用铁钉将幺爸廖子安的锁堵了,扛着锄头的廖子安半天开不了门,他知道,又是廖水水在使坏。他觉得这样子不是办法,于是他与嫂子商议,把廖水水送到村子里读私塾。谁知,廖水水一到私塾,抽男生板凳,扯女生头发,整得鸡飞狗跳,最后没有哪个学校敢收他。

十三岁那年,廖水水率一帮顽劣到邻村去打群架,棍棒齐舞,乱石横飞,幸亏家长们及时赶到,予以制止。二姐领着周氏连哄带拉把廖水水弄回家,刚进家门,二姐说:“乖弟呀,打伤咋办,千万不要瞎闹了!”廖水水被姐姐和母亲拉回家,觉得在兄弟伙面前失了面子,恼怒不已,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石劈脸向姐姐砸去:“好你个告状的臭婆娘!”一声惨叫,二姐左眼迸裂,如花似玉即将出阁的姐姐刹时惨遭毁容。二姐几度寻死觅活,周氏气倒在床,后来,找个破落户,草草嫁了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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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子安愤恨至极,他和廖文礼是同胞兄弟,中间隔着两个姐姐,大哥长他二十六岁。他和大哥的大女儿同年出生,但生下来没有奶吃,嫂嫂匀出自己的奶水把他养大。廖子安对嫂嫂感情极深,尽管他早已娶妻生子,自立门户,但仍把嫂嫂的家事当成自己的家事,气愤之下,他把廖水水捆绑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还让其跪在父亲灵位前忏悔。这是廖水水第一次受到如此重罚,但他不思悔改,反而对幺爸怀恨在心,以后打对面过,他都不喊幺爸,总是趁廖子安家无人之际,偷拿东西,幺爸也对他毫无办法。

叔嫂俩为廖水水读书受教育之事费尽心机,最后送人情找保长,才把廖水水送到离东岳庙三里地的邻村太平保国民小学,插班读四年级,太平保国民小学师生多,廖水水一开始有所顾忌,清静了一阵。谁知六年级刚一开学,长得牛高马大的廖水水便殴打老师,侮辱女生,最终被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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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廖水水十八岁。他从不务农事,也不上看碾房,有时迫不得已上了碾房,他让来人自己碾谷磨面,他自己到旁边玩耍赌博去了,有时干脆到街子场抽邪片烟。碾槽碾坏了,水打罗也冲坏了,他也不管丝毫。周氏总认为儿子之所以“犯浑”,皆因没有正当职业,于是和小叔子商量,让其尽快谋到职业。廖子安也曾为侄子找过好些行当,廖水水不是嫌苦,就是嫌不体面。廖子安偶然想起远房族兄廖国如在灌县警察局二中队当中队长,找到他兴许有些“路子”,叔侄俩携重礼前往。恰好,廖国如与警察局副局长是儿女亲家,加之周氏娘家堂弟周士宝时任国民政府灌县第三区指导员,管辖灌县石羊、柳街、安龙、青龙、徐渡、八角、顺江等七个乡镇,上任以来大力兴学、治匪,是官场上的风云人物。廖水水既是周士宝的堂外甥,这个面子一说就成,警察局把他安排在“武器库”作看守。薪水不高,工作轻闲,也不必“特训”。穿上一身警服,耀武扬威,廖水水惬意极了。但没过几月,他又不安分起来,嫌薪水低不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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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与一帮烂杆子兄弟喝得耳酣脑热,一个弟兄伙举杯点拔他:“你守着一库房的宝贝,还在喊穷?”当时的灌县,社会兵荒马乱,枪支弹药极为紧俏,据说,一支中正式步枪的装备价为五十块大洋,黑市上可卖到八十块大洋,相当于廖水水二十个月的薪水。果然,趁着值班之机,廖水水从库房偷出了一支步枪。第一次轻松获利,他贼心更大了。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伙起烂杆子弟兄伙,盗走了四箱三十二支步枪、六箱子弹。从此,出酒馆、进赌场、走花街、宿柳巷,廖水水潇洒得不亦乐乎!正当廖水水一伙在深巷聚众赌博之时,警察破门而入。廖大少爷终于领略到大牢的滋味。在昏暗的牢房里,三天无人过问,但他能吃能睡,全没当一回事:不就是偷了几支枪吗?这天送饭时,他还大闹伙食太差,值班狱长严厉训斥:“叫唤啥子?盗卖警用装备,数额巨大,你娃脑袋马上要搬家,还嫌吃得孬!”廖水水才晓得事态严重性。

当时,廖水水还只是被秘密收监,廖国如与当副局长的亲家压着不敢上报。案情重大,如实上报,兼管武器库的副局长首先脱不了爪爪,廖国如与亲家商议来商议去,决计找三区指导员周士宝帮忙,周士宝在石羊场建有区警队,兵强马壮,又常剿匪,地方上还驻扎有部队,武器上或许有些办法。

年青英武的周士宝接待了心急火燎的县警察局副局长及中队长,听完事情经过的讲述,周士宝大吃一惊,三十二条中正式步枪、六箱子弹,不是县警队的一小半家当么?如果是两三条枪,他还有些办法解决。周士宝叫来心腹,耳语一番,秘密调查枪支弹药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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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宝不仅是官场上的红人,吃得开,就是土匪恶霸也要让三分。消息很快传来,原来是温江县吴家场陈利白手下的兄弟伙买了,又销往小金方向,兑换了土烟(鸦片)。周士宝赶紧叫人追回枪支弹药。手下人立即报告:“人家陈利白是吴家场保长,又是码头舵把子,人枪两百多条,有头有脸人物。他说他买你士宝后辈的面子,枪支弹药一样不少。不过嘛,原款退回,弟兄伙的赏钱随便给点。”

周士宝和警察局副局长、中队长大舒一口气。周士宝是廖水水的堂舅,他虽然极不喜欢这个浪荡公子,但毕竟姐弟情深,赶紧通知廖子安叔嫂前来商议。叫廖家迅速筹款,赎回武器。救子心切,周氏匆忙卖掉了家中十亩水田,外押上一座生意兴隆的水碾房。

廖水水悻悻而回,似乎规矩了些,周氏为了“拴”住儿子的心,多方托人说媒想给他成个家。但他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最终由幺婶廖子安妻竭力撮合,才将其远房侄女李晓梅许配给廖水水。李晓梅知书达理,漂亮温柔贤淑,孝顺婆母,长于女红。婚后半年,小两口相安无事,李晓梅一人种六亩地,挑粪除草、耙田插秧,样样拿得起。廖水水又渐渐暴露暴戾粗野的本性,经常在外花天酒地,日嫖夜赌,输了钱就回家偷妻子娘家陪奁。妻子多次规劝,廖水水不但不听,反而破口大骂,开口“丧门星”,闭口“白虎星”,甚至大打出手,致使妻子两次流产。为不讨婆母怄气,李晓梅忍气吞声,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嗜好赌博,又喜欢鸦片的廖水水见家中再也无物可拿,便向母亲索要,母亲稍加责备,他竟连母亲一起大骂。一次,竟然将老母打倒在地,妻子扑上去一边抱住母亲,一边斥责道:“你还是人吗?你打我骂我,我都忍了,你怎能这样对待老人?‘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你这个忤逆子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这番话更激怒了廖水水,他抄起板凳就是一顿乱打,把妻子晓梅打得遍体鳞伤,整整躺了四个多月,伤愈下床后,李晓梅毅然绝然与廖水水离了婚。婆媳俩抱头痛哭之后,心灰意冷的晓梅,来到玉堂场二仙庵,剃度出家,伴随青灯木鱼,了此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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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后的廖水水没了缰绊,休休闲闲、洒洒脱脱,和一帮烂杆弟兄混迹于灌县、崇庆县城乡,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廖水水头戴礼帽,衣着白绸衫,藏青色下装,再穿上一双锃亮的大头皮鞋,这便是民国末年灌县城最时髦的标配了,再加之孔武高大的身材,走到哪里都扯眼,成为灌县地方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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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县是进入羌藏区的咽喉,松茂古道上的河街子,为行商旅人服务息脚之处。内中有个精美的临街宅子,叫“朵云轩”,栖了些长相俊美的姑娘。老灌县人称她们为“苏姨子”,源于抗日战争期间,京沪扬州一带妓女涌入四川,称“苏姨子”。扬州妓女初来时,比川妓穿着华丽时髦,称为穿得“苏气”。

廖水水与朵云轩中“苏姨子”云娘最为相好,叫“云娘”,其实是馆中叫法,真名谁又知道。她紧身高领上衣,清秀的瓜子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阵阵袭来的不知何种香味,让廖水水骨头都酥了。廖水水将云娘与元配李晓梅相比,晓梅一天到晚做些粗笨活路,忙完活路臭烘烘倒床便睡,象个死人,毫无情趣!再看云娘,一身新潮衣服,银铃般笑声,单是那白银水烟筒就镶金嵌玉,价值上百大洋。哼着吴侬小曲,赛过活神仙的日子。云娘还告诉他,她看好廖水水是实在人,人又伸抖精神,下次来,多带点大洋,鸨母已答应赎她出去,只要赎金五百大洋,嫁个好人,哪有一辈子做此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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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多识广”的廖水水知道,象云娘这样的“苏姨子”,手中肯定藏有一笔大大的款子,如戏里的杜十娘。如果娶她出来,日后不愁土烟钱,云娘也好这口,自然没得说。回家与老娘说说, 让她拿出“老窖”来娶儿媳,她不是想抱孙子吗?

廖水水回家那天,是一九四七年的二月初一,正是青龙场的春苔会,廖水水在街上买了麻花、米糕、牛皮糖,切好的甘蔗,割了一刀猪肉,另外扯了丈二靛蓝布,大包小包带回家来。

回家后,廖水水把迎娶云娘的事告诉母亲,不过在他口中,云娘已“变”成朋友的七表妹,既贤淑又能干,砍柴、担水、下田样样来,人又年轻又苏气。她母亲已伤寒早亡,后母又带不得她,朋友正在帮表妹的忙找个依靠。

廖水水还说讨了老婆后,要把家撑起来,赎回廖家碾房和田产,不负祖宗。周氏有些不信,还是表面答应儿子等两天邀媒人带上聘礼去向云娘提亲。那晚,母子俩谈了许多许多。兴奋中,周氏还不慎泄了天机,说她在五年前她将家里的所有积蓄六百块大洋,丢在舅母周士宝妻铺子上放“印子钱”,连本带利可以取回两千块大洋,可以把水碾房、水田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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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儿媳晓梅出家为尼后,对婆婆感情依旧,常常从二仙庵带话回来,问婆母安好。母亲做梦都在盼望有朝一日迎回儿媳。现在,儿子要娶什么云娘。周氏留了心眼,第二天一早,周氏不动声色,悄悄来到小叔廖子安家,向廖子安夫妇说起廖水水的“过场”。廖水水大姐的小姑就嫁在离普济桥不远,廖子安决定去侄女家走一趟。很快,云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等“苏姨子”,人长得好看,交往宽,排场大,除去十分七的鸨母费,那十分之三都用在打扮、吃土烟上了,哪里还有钱赎出自己?“刀刀锯、盘盘清”式的买卖,哪能攒够钱,她们也恐惧油尽灯枯后做上街拉客的老妓,于是上演妓女私下从良的“把戏”,卷了公子哥的钱财后,逃得无影无踪,换个地方又干旧营生。

云娘不停地给廖水水施压,说廖水水是负心汉,心肝都掏给他了,还不见“动静”。这时的周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廖水水这桩“亲事”,一直拖下去。廖水水拿不到钱,烟瘾又犯了,急得团团转。于是就找来买家,想把家中六亩农田变卖,中人、买家都要其老母签字画押方可付钱收地。周氏坚拒,怒骂不已。母子俩变得水火不容,整整僵持半个多月,渐渐地,一条毒计爬上了廖水水心头。

一九四七年的清明节中午,中兴场岷江河滩出现一具女尸,乡人报案。四区署查访几日,未发现年龄外貌特征相似之老妪。四区署通知三区署协查。青龙乡和平保长报称,和平保内廖水水之母,有此特征。清明前夕,廖水水用鸡公车推母到灌县,说是看放水节,母子俩已失踪三天。保长及廖子安、邻人急急赶到中兴河滩,最终确认是周氏。

周氏是三区指导员周士宝的堂姐,这还了得。周仕宝指令:“追查真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两日后,区警队在崇庆县梓桐追查到了廖水水,在竹笼里将廖水水“按”了。廖水水先给了这远房亲戚一些钱,准备在此蛰伏下来,躲过风头再说。谁知那亲戚是个狡诈贪财之徒,一眼看出廖水水犯了事,先用了他的钱,然后再报警,乐得好处得尽。

一审讯,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廖水水残忍淹杀其母,确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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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廖水水回到家中,给母亲下跪磕头,认认真真地认错,云娘的事他是被人“蒙”了的,那些烂贷咋个都养不家,强卖家里的口粮田是一时犯糊涂。明天是清明节,看灌口放水节,顺便可以去玉堂场二仙庵看看晓梅,如今想起来,真对不住晓梅,守着这样好的妻子不知珍惜。晓梅她若还有点还俗复婚之意,不如明天母亲去帮他探探口气,甘言美语,体贴入微。儿子是周氏身上掉下来的肉,心慈的周氏有点相信儿子了。

由和平保到灌县城,曲曲弯弯乡村路,一行五十里,过青龙场到太平场,进中兴场,到玉堂场,在马家渡过岷江入灌县城。廖水水用鸡公车推着老母,磨磨蹭蹭,清明前夕,傍晚时分又照例下起雨来。阴阴冷冷,行商旅客都急急寻了去处,路上行人稀少。至灌县岷江马家渡时,天已完全黑了。马家渡的岷江大桥是木头廊桥,年久失修,桥面木板朽坏,处处大窟窿小眼。尤其桥中间木板尽毁,仅剩一人合抱的粗壮桥梁。人车只能在圆圆的梁上过,梁下是滔滔江水,发出吓人的轰轰声。其母老眼昏花:“儿呀,涛声好大,桥面坑坑洼洼的,当心哟。”

“晓得。妈,你丢丢心心的。”廖水水见前后无人,一举鸡公车的把手,车仰起来,黑暗中,其母瞬间从桥窟窿处上坠入岷江。涛涛江水立即将周氏吞没,来不及哼一声。

廖水水连夜返回家中,翻箱倒柜,寻遍了母亲可能藏钱的地方,最后只在衣柜底角和床垫下,找到了一些现钞、铜钱和大洋,他本想找出母亲无意中透露的那个秘密“老窖”,不知怎么的,一直也找不到。拂晓前,廖水水急急逃往崇庆县梓桐远房亲戚处,待观察风声后再定去留。

周仕宝亲自审讯廖水水,确系廖犯淹杀其母。区警队长问,“咋处理?”周仕宝沉吟良久:儿子弑母,天理不容。至他上任以来,打匪除恶,枪杀恶徒无数,七个乡镇才平安祥和。如今亲戚犯罪,七乡的人都盯着,如何处置?近来,虐待老人、不赡养老弱时有所闻。石羊场上场口刘二将失去劳力的老父用锄头铲死,邻里乡人浇上麻油点了他的天灯。如果手软,莫不是有包庇之嫌。

师爷进言,“此等恶劣之徒,依照古训,活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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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剐、活埋,于土匪中流行,处决罪大恶极者。如弑父母,一般于族中主持,这次以国民政府名义活剐忤逆,还是第一次。

天刚蒙蒙亮,油菜花金黄一片,四乡的人流涌向青龙场。刑场设在猪市坝,坝子宽阔空旷,有二十多亩,可容数万人。坝子南边,有座高高的戏台,每逢二月一“春苔会”等大型集会,戏班子便演戏娱神。今天的戏台,布置成了监刑台,横书“灌县第三区‘4·4’弑母案行刑大会”。

戏台下左侧搭起一座祭奠台,翠柏簇拥,纸花环绕,周氏碳笔画像和灵位摆在其中,两边挽联:“毒手即是报恩,令一般亲娘懊恨三年十月;国人皆曰可杀,是这种逆子活该千刀万剐。”

监刑台正前方十米处,则为临时搭建的行刑台,有三米多高,可登梯而上,台中央醒目地竖起了行刑的木桩。监刑台和行刑台周边戒备森严,站满了手持刀枪的团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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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青龙场柏条河廊桥上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号声,行刑队伍在人头攒动的推攘张望中,步出廊桥口向猪市坝走过来。渐渐地,可以看清楚前面的两个高脚牌,分别写着“忤逆不孝,如此下场”,“天良丧尽,千刀万剐”字样。牌后是四位吹着铜号的团丁,再后是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装团丁,中间一架大板车上放着一支装猪的大木笼,廖犯水水被捆其中。紧跟着,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衣警察,高头大马上是一身黑呢中山装监刑官周士宝,副监刑官,青龙乡乡长王应槐托着礼帽跟在其后。

当周士宝等官员在监刑台上坐定后,三区警队队长高声下令:“把忤逆子廖清明押上来!”

四个彪悍团丁连拖带拉,把早已吓得半死的廖水水扔上“行刑台”,麻利地绑在了木桩上,然后,荷枪实弹笔直地站在刑台两边。

石羊场有名的屠户罗五爷带着他的两个徒弟静立“行刑台”下,他黑红大脸上满是麻子和络腮胡,头缠红绸帕,腰扎五指红带,一身油腻腻的蓝布衫,两个布灰衫徒弟一人面前一箩筐,一只里面装着各种刀具,一只空的,准备装人肉。

“恭请监刑官,国民政府灌县第三区指导员周士宝致公祭辞!”

周士宝立定,祭奠:

“呜呼!廖孺人之性,宽裕温良,勤俭治家,御众慈祥,克全妇道,誉动乡邦。不肖之子,懒惰嗜赌毒,不言农事,坐吃山空,尽掠母之财产,鬻田卖牛,失业顽劣。唯图田产,坠母江中,弃如草芥,背忤先祖,此天下之最不孝也。开天辟地,世代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鸩杀生身之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本署恭奉天地正义,殄此凶逆,以解神人之怨,慰孔孟人伦之痛。殉难廖氏之魂,招来实鉴。赞天地之公道,寓此一觞。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飨。”

完毕,周仕宝向地上泼了一杯酒。警队队长宣布:“行——刑,开——祭!” 喊话间,“嗵、嗵、嗵”三声铁铳巨响,震耳欲聋。罗五爷走上台来,其徒各提一只箩筐上台来。徒弟点燃三柱香、两枝红烛,插了刑台上。罗五爷锋利的尖刀在廖犯的额头“滋嘶”划了两下,再以铁抓扯下两幅头皮,搭住廖犯双眼,牛耳尖刀挑出廖犯口中乱麻团,顺势一刀,割断气喉,任你廖犯怎样呐喊!

这厢,早就等在祭奠台前的廖子安,披麻戴孝跪倒在嫂嫂灵前,于低沉的唢呐声里中哭诉:“呜呼!时维大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乾坤坠,乱纲常,弟跪灵前泪汪汪,嫂嫂一去不还阳。提起嫂嫂苦情况,好比黄连口内尝------”当念到:“十月怀胎娘遭难,坐不稳来睡不安。儿在娘腹未分娩,肚内疼痛实可怜。一时临盆将儿产,娘命如到鬼门关。儿落地时娘落胆,好似钢刀刺心肝。把屎把尿勤洗换,脚不停来手不闲。每夜五更难合眼,娘睡湿处儿睡干。倘若生病请医看,情愿替儿把病担。三年哺乳苦受遍,又愁疾病痘麻关。七岁八岁送学馆,教儿发愤读圣贤。衣帽鞋袜父母办,冬穿棉衣夏穿单-----”台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唏嘘不已,那些中老年妇女们早已哭出声来。

廖子安从嫂嫂的贤德温厚,说到爱子深情,含辛茹苦养子,最后说到廖水水的种种忤逆恶行,多次激起万人怒吼:“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吼声像阵阵惊雷,滚过青龙场上空。

按剐刑程序,接下来应该以刀划两乳,各作斜十字形,分别用铁抓钉扯下八片皮肉,再剁其手足,戮心剖腹,取出五脏,最终刎头。谁知,剐刑才开始进行一刻钟,廖子字祭文也才念了一半,成千上万的民众早已怒不可遏。不知是谁呼了声:“挖出狼心狗肺祭灵!”一呼万应,群起呐喊:“挖出来!挖出来!”紧接着,砖头、瓦块飞蝗般地掷向“行刑台”,武装团丁们左挡右挡,也难以控制住群情激愤的局面。眼看无数人就要涌上台来,罗五爷随机应变,赶紧用尖刀在廖水水的胸前长长地一划,再用铁抓钉一勾,那满肚的五脏六腑“哗”一声就掉下来,罗五爷一把拣出正扑跳的心、冒热气的肝,早有徒弟端盘子侍立,当心、肝放于盘子后,徒弟快步捧着送至周氏灵前祭祀。这才遏止住万人蜂拥的混乱场面。

千刀万剐程序无法严格执行了,三区警队长高喊:“砍头!”罗五爷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砍刀,一刀砍下了廖犯头颅,只一点儿皮连着,再用牛耳尖刀在头皮上戳一洞,麻利地穿上绞好的青棕叶绳,那边一棵数百年的大麻柳树下,人群轰然退让,廖犯的头颅被团丁挂上了树,劈劈叭叭的鞭炮响起,在阵阵青烟中,廖犯血淋淋的头颅徐徐升起。

警队长高喊:“行刑完毕!”

警戒撤除,激昂的人群向四乡流去。廖姓族中人收拾尸体,廖犯仅剩下骨架和乱七八糟的皮肉,用草席卷裹了,拉回埋葬。那头颅在大麻柳树上挂了三日,才由族中人取下包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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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廖水水忤逆案都是灌县、崇庆县街头巷尾的话题,也是孝道教育的活教材。有那民间艺人,将之编成“四言八句”说“耍耍书”,唱遍川西平坝。那耍耍书唱本,至今乡镇春苔会上,时有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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