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确幸 | 闲暇之时 与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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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昼 短
世传，李白，诗仙才也；
李贺，诗鬼才也。
仙才不必多说。所谓鬼才，绮丽空幻，吊诡云谲，嶙峋多变，天上地下自成一片绝艳世界。
这方天地要能见赤蚁若象，能识虎豹九关，能有黑云金甲，能服神鬼蛟龙。
要华服、美酒、功名、利禄，千人歌，万人颂。
你看得懂此中美景，那便邀你；
你看不懂，那也能在朦朦胧胧的楼外见得各色五光十彩，叹一声不明觉厉。
然而无论君从何处来，在天地里还是在楼外，都可以在两百首诗、一千多个意象中穿越上下五千年的光怪陆离，风雨变换。
只可惜，时间不但能带来传说和美好，还会带来衰败和死亡。比如，大唐荣光的黯淡和传奇诗人的早夭。
李贺的鬼才变成了中晚唐时期衰败的影子，他未见盛世，只见荒唐，他的天地极致之美，但这方天地之外，皇帝求仙问药，文官浑浑噩噩，武将割据狂傲，而他自己年少成名，七岁作诗，兜兜转转十数载，却徒有才名，无片履寸进之功。
更可怕的是，他生病了。他的身体很可能无法给他再继续构建天地的机会了。从今天来看，李贺应该患有肺结核、抑郁症及一定程度的遗传疾病。这些疾病无一不会给患者带来难以抑制的痛苦，也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也许是长久的病弱让他对生死有了更深的认识。
在某个昏暗的午后，吃了些酒水的李贺就着万物凋零的秋风，写下了名篇《苦昼短》——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飞逝的时光啊，飞逝的时光啊，请您喝下这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我不知道苍天有多高，大地有多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只看到寒暑更迭日月运行，消磨着人的年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吃熊掌就胖，吃蛙腿就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神君可在何处？太一哪里真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天的东方生有神树，下置神龙衔烛环游。）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我要斩断神龙的足，咀嚼神龙的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使它白天不能巡回，夜晚不能潜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自然使老者永不死，少年不再哀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何必吞黄金、食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有谁见过任公子，升入云天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刘彻的茂陵埋葬着残余的枯骨，嬴政的棺车白费了掩臭的鲍鱼。）
多数人对这首诗的印象是豪迈大气。还有什么比斩断龙足、生嚼龙肉，让时光停住，藐视秦皇汉武更让人心情激荡的呢？这首诗借由着这些华丽又霸气的辞藻，成为很多少年心中抒发中二之气的首选。
淡然你不能说只读出豪迈大气是不对的。所谓，诗，言志抒情。如何理解诗，并不是诗人要做的，而是读者的权力。
而李贺的诗从来都不单薄，他总将真实的感情隐藏在重重典故和绮丽的辞藻中，给人疏离又敬畏的观感，如果只是单纯地从外漏的气感去看，那毫无疑问地会被他设置的迷雾所蛊惑，摇摇晃晃的只看到他让你看到的那层含义。
《苦昼短》的基调看似高昂，实则悲伤。其内核上对生死的看淡是建立在悲观的宿命论上的一种自我的开解，而非对生命赞美期翼上的超脱。
诗人本身的遭遇则更加加重了这种悲剧的内核，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即使是在平均寿命短暂的中古时期，二十多岁依然应是充满了活力和生命力的年纪，对比同岁数的其他诗人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李贺的诗歌中带有不符合其年龄的哀伤气息。
李贺虽然年少成名并且一直以李唐皇家血脉后裔自称，但家道衰弱，财力不殆，自幼体弱，又经少年丧父，仕途不顺等多重打击，在短暂的一生中经历了超越常人的痛苦，经历了同龄人无法理解的生死离别。在时代变幻和生活坎坷当中不断挣扎是李贺诗歌风格空幻绮丽的最直接原因，这在《苦昼短》中便有较为直观的体现。
他邀杯时光，感叹生命的时候，绝不是李白《将进酒》的豪迈，而是一种身体经历从衰残到极致的时候，举杯哀叹的邀杯。
我们可以想象在贫穷破败的宅院里，诗人病卧在床榻之上，在零星的食物果腹后，有感于生活的一切，思愁得无法入眠，起身给自己倒上一壶便宜的浊酒，想着自己悲苦的身世和日渐衰弱的身体，举着酒杯哀叹道：“时光啊，时光啊，停下脚步来与我这将死之人喝杯酒吧！”
他自知时光飞逝不复返，也知道生死有命不可更改，他想要宽慰自己人终有一死，他幻想能去斩下神龙的四肢，让时光停滞，让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超越生死的轮回界限。
豪气顿生的他借着要斩神龙的幻想，甚至蔑视着那些求仙问道的帝王，嘲讽他们看不透生死，放不下执念。
但诗终归会写完，当喃语结束，他真的看透了生死吗？他真的放下了执念吗？如果真的有术士出现向他说有长生之道，他真的能选择面对必然的死亡吗？
答案我们不得而知，因为诗人不是圣人，他们是与我们一样复杂且多变的人类个体。文章展现出来的不过是作者人生一个微小切面的思想表征。我们无法真的看透一千年前一个内心敏感细腻的少年真实的想法，我们只能猜测。
就我个人而言，《苦昼短》的韵味是悲怆不甘的，是绝望又骄傲的，是少年才子对于生命短暂的不甘却无可奈何的一种自我安慰。
他的骄傲，文人的骄傲，不允许他去说出痛苦和绝望的话来。
但现实却无法改变，宿命的痛苦让他寄情在诗歌文章上，让他竭力地展现出一个文人该有的气度和骄傲，让他看起来好极了，就像大唐的盛世即使衰败了，也要昂着头，也要留下各种浪漫的传说，即使内心如此渴望奇迹的发生，甚至隐隐希望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是真实的，他也不能放弃尊严去抓住那棵有毒的救命稻草，去狗尾乞怜，去求仙问道，去做一个愚昧可笑的人。而是要仰头问苍天，低头笑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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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青少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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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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