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白天热闹的地方，晚上就显得格外冷清，甚至会让人心生悲凉。那些白天被人气镇住的东西，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显现——
我是一家百货商场的客服，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不像别的上班族那样喜欢节假日。因为大家悠闲的日子，正是我们苦忙的时候，如果赶上降价大促销，那更是忙得疯狂。
这几天是商场周年庆，闭店时间愣是从22:00延长到23:30，我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头，到员工区换下工作服准备回家，谁知手机却响了。
“你还没出公司吧，能不能过来一下？200的优惠券我怎么算都不对，就是少了两张。”负责清点的同事语气焦急。
“哦，我就过来。”我只好从员工区绕回商场，这时候柜台的营业员差不多都走了，灯也关了大半，整个商场陷入一种不太寻常的安静。保安正在各个楼层清场，钥匙圈的晃动声十分刺耳，这声音让人心神不定，有种被落单的感觉。
我到五楼服务厅帮着同事一起核对，算了好几遍之后，总算弄清楚了，拿出手机一看，赫然看到四个零。
“快走吧，保安清完场就要关大门的。”我们赶紧关了服务厅的大灯，去二楼的员工通道门。
整个商场顿时只剩下应急灯昏暗的光亮，没电的电梯走起来比楼梯费劲多了，特别是在眼下这种奇怪的氛围里，我和同事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话，怕一开口就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可有谁会注意呢，数不清的模特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这念头冒出来之后，我真的觉得有冷漠无神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好像我们两个才是被困在橱窗里的模特。
终于到了二楼楼梯口，同事松了口气：“我想去洗手间，你去不去？”
“不了，我在门口等你。”洗手间就在通道门旁边，我们自然以为已经脱离险境。
我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回家后要大睡一觉，却突然一个激灵。
“噔、噔、噔——”
尖细的脚步声传来，我的心一阵乱跳，声音不是从洗手间传来的，更何况我和同事穿的都是平底鞋，而这声音分明是细根高跟鞋！再说都这个点了，谁还会在商场里不紧不慢地走路啊？
“噔、噔、噔——”
不对，这脚步不是不紧不慢，而是生疏僵硬！我头皮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可那怪异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了。
借着应急灯昏黄的光，我看到对面柜台的落地镜上，出现了一双纤细惨白的腿，保持着优雅的站姿，一下一下，朝这边蹦了过来。
我看傻了眼，虽然这模特的身材和姿势都很优美，但我现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看到了僵尸。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双腿一下一下地靠近。我不敢抬头看它的脸，怕尖叫声把所有模特都吵醒，然后蹦跶过来围观我这个活人。
就在我“抗恐”能力快达到极限的时候，那双腿转了方向，朝一个女装柜台蹦去，然后放慢了速度，似在认真挑选心仪的服装。
模特成精了？白天被关在橱窗里任人打扮和观看，晚上出来展现真我？不过这么看来，她的意念在装扮上，应该不会节外生枝，等同事出来后我们一起推门而逃就行了。
怎料恐惧感稍微降了一些，好奇心便立马占了上风，于是我咬住唇，以免自己发出尖叫，然后悄悄将视线往上移，顺着那双纤细的腿，我看到了一件鹅黄色的吊带裙，再往上，是一张白得发青的呆滞的脸。模特没有眼睛，但那两片“眼白”却直愣愣地看着一排排的服装，然后伸出僵直的手，准备去拿一件粉色连衣裙。
“咔嗒——”一声，同事打开了隔间的门，我和模特皆是一愣，却有人反应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角落的试衣帘冒了出来，像劫持人质一般把模特拽了进去。
前后不到两秒钟，我简直看傻了眼，只记得是一道黑影，小偷？可商场这么多东西不偷，偷又不值钱又显眼的模特算怎么回事，而且要偷也不是这么个偷法啊？
“怎么了？”
“哦、刚才……”我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就在我转头的瞬间，那片试衣帘竟然已经被拉开，里面空无一物。
“不会是站着睡着了吧。”同事苦笑道：“赶紧回去吧，真困死了。”
“嗯。”我点点头，回望了一眼安静而正常的柜台，难道是幻觉？只是我的想象力什么时候这么丰富了。
*
“那件事你听说了么？”我刚到公司，一个收银的妹子就神秘兮兮地跑过来问我，好奇又害怕的样子，像半遮着眼睛看恐怖片。
“什么事？”
“上面是不让传啦，但我有个朋友在二楼当导购，就是她隔壁柜台的模特被那什么了。”同事压低声音，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模特、”我一愣，莫非昨天晚上看到的真不是幻觉：“被偷了？”
“什么呀，是被……非礼了。”
我瞪大了眼睛：“我们说的都是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吧？”
“不然还能是什么，我们这是商场，除了柜台还有T台不成。”
“可你不是说被、”
“所以才说古怪啊。”同事环顾左右，见没人注意，便继续小声说道：“那人肯定是个变态！把模特的衣服脱了，还拿出自己带的衣服给它穿，正穿着呢，被巡逻的保安用手电筒一照，吓得落荒而逃。保安走过去一看，那人居然还在模特的脚上系了根红绳，真是变态到一定境界了！”
是那个黑衣男人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什么呢？”
“哦、那个男人是不是穿着黑色衣服？”
“怎么，你昨晚看到可疑人了？不过那个人穿的是白色，而且是一套白西装。保安说他当时正犯困呢，结果一道诡异的白光闪过，差点没吓出心脏病。”
“快别聊了，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大家再坚持一下。”经理打完卡，招呼我们开工。
由于优惠券的使用时间只截止到今天，所以顾客都疯狂地买买买，服务厅一整天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等送走最后一波顾客已经快十二点了。
年长些的同事递给我一把钥匙：“柜面我来整理，你把多出来的赠品搬到一楼的小仓库，搬完就可以直接下班了。楼下的灯还亮着，不用怕。”
“你也听说模特的事了？”
“拜托，那些都是营业员无聊编出来吓人的，你也信。”她嗤笑道。
我没说话，抱起箱子走了，主要也是累得不想争辩。那个人昨天才被发现，今天应该不会又跑来吧？我加快了脚步，还好运气不错，一路下来虽然各楼层的灯都陆续关了，但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也没出现什么古怪，我从小仓库出来后总算松了口气。紧绷的思绪一停，才发觉有些内急，乘着过道还有些亮光，我赶紧去了洗手间。
“啊，有鬼！”
惊叫声传来，是那个同事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但我正在隔间里，又不能马上出去。
“出什么事了？”
“我、我看到、一个白影……”同事吓得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看花眼了？别自己吓自己，你送她出商场，我们再把各楼层巡一遍。”一个保安说道，听声音应该是从楼上传来的，我提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打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谁知我刚一抬头，便是四目相对。一个男人像疾风般出现在门口，他应该想进旁边的男洗手间，却碰到了我。
我没有尖叫，只惊愕地看着那双眼睛，上一秒还是失神的，下一秒却变得焦灼而恐惧。没错，他怕我。
这绝不是小偷或变态的眼睛。
“一楼有人吗？”保安在楼上晃动着手电筒，男人快步走了进来，惶恐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央求。
他见我没有应声，便躲到了门后。他一手抱着模特，另一只手提着个鼓囊囊的袋子。想到他会给模特换装，我不由朝那个袋子看去，却看到了一束捧花和头纱。
他要把模特打扮成新娘？而他自己，则是穿着白西装的新郎？什么情况，只听过结阴婚的，跟塑料模特结婚可是闻所未闻。
“你要做什么？”我压低了声音，费解地看着他。
“结婚。”他见我难以置信，急忙解释道：“这是我已故女友的心愿，我和她相恋五年，但她家里一直不同意，我们原本打算悄悄结婚的，连婚纱都买好了。可婚前我去外地出差，她出了车祸，她家里人不肯通知我，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下葬了……”
我听了也觉得难过，但安慰的话在真切的悲伤面前实在苍白无力，沉默中，模特系着红绳的脚动了一下，很机械的动作，像被牵线的人偶。
“你不会是想用模特来招魂吧，这可能吗？而且你干嘛不自己买一个在家里弄呢，冒险到商场来做什么？”
“她去世后，我一直想着怎么才能通灵见鬼，就去翻了很多古籍怪谈，有本书上说中指上的血最具灵性，如果滴在阴气或怨气重的物体上，它们便会短时间‘成精’。我想到之前陪她逛商场，她的中指正巧被玻璃划伤了，看衣服的时候，血不小心沾在一个模特的身上，所以我就赶紧过来了。我把阴气重的柳叶沾了井水，悄悄在那个柜台周围洒了一圈，能‘显灵’的应该就是。”
“可惜昨晚被保安发现，如果今天再不行，我怕模特最后的一点灵气也要被耗尽了。”他伤惨地看着我，巡逻的脚步声传来，我来不及考虑太多，推着他一起进了隔间。
“谁在洗手间？”
“哦，我是客服，刚把赠品搬到小仓库，肚子有点不舒服，等下就走了。”
“行，你稍微快点，我们再转几圈就要锁门了。”
我看到手提袋里还有蜡烛、灯油什么的，想来做法也没那么简单，照这样的巡逻频率，他肯定会被发现的。男人显然也知道，不禁一脸颓丧。他伸手到袋子里拿东西，我看见他手腕上紧紧系着一根情侣式样的红绳，心绪又是一阵起伏，我踌躇了片刻，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放着小仓库的钥匙，终还是战胜内心的恐惧和担忧：“跟我来。”
“你、愿意帮我们？”男人看着我，眼中满是惊讶和感激。
“嗯。”我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跟上，还好洗手间和小仓库挨得很近，在楼上巡逻的保安没有看见。我打开小仓库的门，让男人带着模特进去，但我自己又不能一走了之，既担心他的招魂术有问题，引起火灾或闹出人命，又怕这一切都是他的骗局，他还有其它的目的。于公于私，我都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谢谢你。”男人向我道谢，保安锁门的声音传来，我的心砰砰直跳，自己这已经不仅是管闲事了，而是管险事。
男人给模特换上婚纱，又拿出玻璃盏的油灯摆了一圈，幽冶的火苗摇曳着，阴冷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起先还以为是心理作用，却瞥见“新娘”的婚纱无风自晃，飘飘荡荡，宛若一朵浪漫幽婉的白玫瑰。
“羽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男人温柔的声音中，我愕然看见“新娘”活了过来，她转头对着新郎，头微微低着，娇羞地听着他的誓言。面纱罩在那象牙白的脸庞上，和着烛火幽柔的光影，僵硬的嘴角仿佛轻轻一牵，露出惆怅微茫的笑意。
“此后做我的公主、我的唯一，我们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我愿意——”轻浅的声音好似微风的叹息，像一根柔韧的丝线牵扯着我的心，心里一阵止不住的酸涩，我转过头，惊见墙上倒映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谢谢你。”在消失之前，她用最后的气息向我道谢，我挂着泪痕的脸勉强挤出个微笑，真庆幸自己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做了一次离奇的证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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