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送東西引發的一系列禍事，情節跌宕起伏
陳能雄/文
在生活中朋友之間會互贈禮物，聊表心意；戀愛中的青年男女，會精挑細選一些禮物送給心上人，有時候一件小小的禮物就是結下愛情盟約的信物。在小說《紅樓夢》中，有許多贈送禮物的情節，如北靜王把鶺鴒香念珠贈給寶玉、賈寶玉送給林黛玉兩塊舊絹帕、賈寶玉和蔣玉菡互換貼身物品、襲人派人送瑪瑙碟子給史湘雲、薛寶釵把薛蟠帶回來的土物分送給姊妹們……
這些都是增進友誼和感情的送禮事件，有趣的是小說中有將近三個章回是描寫送東西的情節，並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禍事。從《紅樓夢》第五十九回至第六十一回，主要是描寫大觀園中形形色色的丫鬟，以及她們身上發生的一些故事。
《紅樓夢》第五十九回的回目“柳葉渚邊嗔鶯吒燕”，黃鶯與燕子最喜歡在柳樹邊飛旋歌唱，“嗔鶯吒燕”四字，說明丫鬟鶯兒和春燕都生氣地嗔怒起來。事情的緣由還得從取東西、送東西說起。史湘雲臉上發癢，怕染上杏癍癬，需得擦些薔薇硝預防下，薛寶釵就命鶯兒到瀟湘館取一些硝過來。鶯兒突然想編一個花籃送給林黛玉，就和蕊官一邊走路一邊折柳條。她心靈手巧，幾下子就編出一個精緻玲瓏的花籃，蕊官見了愛不釋手，也想要一個。
兩人到了瀟湘館，把花籃交給林黛玉，並說起求取薔薇硝的事情。紫鵑把一包薔薇硝交給藕官，讓她隨鶯兒和蕊官到蘅蕪苑，就當是學著做了一回送東西的差事。鶯兒前下說過要編幾個花籃送給大家，她就叫藕官和蕊官去折柳條花草，自己坐在柳葉渚邊的一塊石頭上編籃子。這時，丫鬟春燕過來說這一片的地基已經分給她姑媽照管，不許別人糟蹋一花一草，她好心勸鶯兒不要亂折亂掐了。
果然，春燕的姑媽見鶯兒、藕官等人採了那麼多花草，心疼得要命，又不敢衝撞鶯兒，就把所有的氣都撒在春燕頭上，拿拄杖打了她幾下。這事還沒完，春燕的母親何婆隨後也加入罵陣，她對女兒又打又罵。春燕哭著往怡紅院跑，何婆怕被賈寶玉等人知道春燕捱打的原因，就在後面邊追邊喊。何婆幾次在怡紅院吵鬧，已經使賈寶玉等人心存不滿，麝月見她死性不改，就叫一個小丫頭去請平兒。平兒叫人帶話過來，說要先把何婆打四十大板，再攆出大觀園。嚇得何婆趕忙求饒，賈寶玉憐憫她年老命苦，就饒恕她的過錯，但要她和春燕一起到蘅蕪苑向鶯兒賠禮道歉。
由鶯兒送花籃這件小事，引起了婆子和丫鬟之間的矛盾衝突。隨後，何婆和春燕到蘅蕪苑賠罪，又引出另外兩起送東西的事件。蘅蕪苑中的丫鬟蕊官與芳官有同門之誼，就私下拿了一包薔薇硝交給春燕，讓她轉交給芳官。正巧那天賈環也在怡紅院，他見芳官手中的薔薇硝清香撲鼻，也想要一些。芳官在怡紅院並不缺薔薇硝，她倒不是吝嗇這點東西，而是覺得蕊官私下送給自己的東西，有一份深情厚誼在裡面，不捨得給賈環。她一時找不到其他薔薇硝，就悄悄用一包茉莉粉頂替。
賈環如果只是把茉莉粉留著自己用，那也罷了，偏偏他是打算送給女朋友彩雲，這屬於“小情人”之間互贈禮物。彩雲是細心的女孩子，怎會不識這個冒牌的“薔薇硝”。不管是薔薇硝還是茉莉粉，彩雲都領了賈環這份情。可是，一旁的趙姨娘咽不下這口氣，王熙鳳等人欺負自己也就算了，怎麼芳官一個戲子也敢玩弄自己的兒子，她定要到怡紅院那邊大鬧一場。
於是，由蕊官送薔薇硝給芳官這件事，引出賈環送茉莉粉給彩雲，最終引發了趙姨娘和芳官等女伶打鬧的禍事來。趙姨娘氣勢洶洶地跑到怡紅院，不由分說地把茉莉粉甩在芳官的臉上，並說了一大堆汙言穢語。芳官也不甘示弱，兩人由動嘴變成了動手，吵得不可開交。藕官、蕊官、葵官、荳官與芳官同氣連枝，聽說芳官被欺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起衝進院中，圍著趙姨娘拉扯推搡。
在賈探春的干預下，趙姨娘大鬧怡紅院的事件暫時平息下來，可是由送東西引起的禍事還在繼續進行著。當時，玫瑰露是個稀罕物，只有賈母、王夫人、賈寶玉等少數幾個主子的房中有，趙姨娘想給賈環弄一瓶，就央求彩雲想辦法弄一瓶出來。彩雲本來就有情於賈環，賈環送她一包茉莉粉，她也要回贈一瓶玫瑰露吧。於是，彩雲為了愛情做了一回糊塗事，從王夫人的房裡偷出一瓶玫瑰露。王夫人房中失竊的消息引起了賈府管家的注意，林之孝家的帶人調查此事。
所謂無巧不成書，彩雲偷送東西給賈環這件事，卻鬼使神差地與芳官和五兒互贈禮物的事件糾葛在一起，險些釀成一件冤案。柳嫂以前在梨香院給芳官等女伶燒飯，兩人關係非同一般，她的女兒柳五兒又與芳官情同姐妹。柳五兒體弱多病，芳官專門向賈寶玉求取一瓶玫瑰露，送給柳五兒調養身體。芳官送玫瑰露，又引出另外三件送東西的事來。一是柳嫂聽說哥哥的兒子最近得了熱病，就倒了半盞的玫瑰露送給侄兒；二是柳五兒的舅母把剛得到的茯苓霜，送一些給柳嫂。三是柳五兒為了感謝芳官饋贈玫瑰露，也把舅舅給的茯苓霜轉送一些給芳官。
茯苓霜在當時也是珍貴之物，柳五兒的舅舅得到此物也極為不易，粵東一個當官的人帶了一些茯苓霜拜見賈府的人，他為了辦事便利，也私下送了一簍茯苓霜給門上人，五兒的舅舅從中分到一小部分。賈府的下人很難得到玫瑰露和茯苓霜這樣的好東西，要是送這些東西給別人，這是很大的人情。也正因為難得，下人家裡有這東西，會被懷疑來路不明。當時，賈府明察暗訪偷竊之事，風聲正緊，玫瑰露和茯苓霜更成了敏感物品。
當柳嫂要送半盞玫瑰露給侄兒，柳五兒就覺得不妥，她說：“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或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是非。”柳五兒考慮到送玫瑰露會招來嫌疑。她的舅母也想到這個問題了，是以她一直沒把茯苓霜送出去，就是怕沾帶上麻煩事。正好那天柳嫂來她家串門，就悄悄把一包茯苓霜遞給柳嫂。可是，即便是考慮周全的人也有疏漏之時，柳五兒明知此時不適合到大觀園中送東西，偏偏就明知故犯。她得了舅舅的茯苓霜，就用紙包了一半，偷溜到怡紅院，讓春燕把茯苓霜轉交給芳官。
柳五兒在回去的路上，她之前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林之孝家的見她形跡可疑，就問她怎麼這個時候進來，柳五兒謊稱是跟母親進來散步的，這更讓林之孝家的生疑。恰巧，與柳嫂有嫌隙的蓮花兒、小嬋等人經過這裡，她們舉報說在廚房裡見到露瓶。林之孝家的帶人進廚房搜查，果然搜查出一個玫瑰露瓶和一包茯苓霜。林之孝家的自以為人贓並獲，不由分說地領著柳五兒去稟告鳳姐。鳳姐沒有細細審理此事，就要命人重打柳嫂和五兒，攆出賈府，永不敘用。
這件因送東西引起的禍事，眼看著就要禍害到無辜之人。幸得平兒明察秋毫，查出偷竊之人是彩雲，為柳五兒洗脫罪名。可是，賈府的人際關係複雜，並不是說把彩雲抓來就行，平兒考慮到此事牽扯到趙姨娘和賈環，擔心會損了賈探春的體面。另外，柳五兒的茯苓霜是她舅舅送的，這也是真事，但別人會問她舅舅從何處得到茯苓霜的，問來問去會生出許多事端，畢竟她舅舅收受粵東官員的賄賂，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平兒和賈寶玉深明大義，他們抱著以和為貴的想法，把大事化小。賈寶玉自認是“賊”，說是自己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還有茯苓霜也是他讓芳官贈給五兒的。賈寶玉幫了丫鬟們一個大忙，讓這件會牽連到許多人的禍事，消弭於無形。
從鶯兒編花籃送給林黛玉等人，到蕊官送薔薇硝給芳官，接著賈環送茉莉粉給彩雲，到彩雲偷出玫瑰露贈給賈環，再到芳官和柳五兒互贈禮物，中間夾著柳五兒的母親和舅母之間的禮物往來。故事情節可謂跌宕起伏，波雲詭譎。小說作者把小小的送東西事件，描寫得緊密有致，環環相扣，其變化萬千的筆法讓讀者難以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就是小說的文學魅力，並非是某些人所認為的《紅樓夢》只是講述貴婦小姐們聚會吟詩之類的生活瑣事，只有深入閱讀原著，才會發現其有著千姿百態的文法、包羅萬象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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