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3 00:00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撰文 黃國啟
台山列島大海戰起於1955年2月中旬，止於當月底。其意義非同凡響，它是浙江省內最後一次對國民黨蔣介石政權的作戰，消滅了盤踞在臺山列島的殘敵，粉碎了蔣介石政權企圖將台山列島作為其反攻大陸跳板的政治夢想，對保衛海防、鞏固國防有著重要價值。作者（現年86歲，錢庫人）為當年親身參與戰事的步兵一0三師三0七團二營步談機班戰士，特撰此文，以饗讀者。
1955年1月18日，在我中國人民解放軍陸、海、空三軍聯合，一舉攻克一江山島，全殲國民黨駐軍王生明部1086人，其中俘敵567人，斃敵519人，解放軍陣亡官兵454人，傷1024人。這次戰役震驚了臺灣國民黨當局，也震驚了美國政府，從而迫使盤踞在大陳島的國民黨駐軍撤退到臺灣去。我所在的步兵一O三師三O七團在兄弟部隊配合下，開始肩負解放台山列島的任務。
台山列島位於浙江、福建以東海面的台州灣，距離大陸15海里。它由西臺、東臺、南船嶼、南嶼等15個島嶼及22個礁石組成，分佈在方圓5平方公里範圍內。15個島嶼中，西臺島最大，面積約1.2平方公里，最高點海拔130.1米，平常有幾十戶常住漁民。東臺島次之，也有部分暫住漁民。兩個島相距1000多米。東臺與西臺島之間的西南面入口處，橫亙著列島中的第三大島——南船嶼，海拔65.9米。
台山列島是臺灣到大陸的一個重要門戶，那裡設有國民黨的飛機導航地標，戰略地位十分顯要。蔣介石也把它作為浙江的最後踞點，並妄圖作為反攻大陸的跳板，特務活動相當頻繁。
1955年2月10日晚十點左右，我步兵一0三師三0七團二營部隊四、五、六連機炮連、戰防炮連，奉命輕裝上陣，分乘登陸艇和機桅船(當時分兩批，我們是第一批),連夜從鰲江海防沿線出發前往台山列島。航行中有不少戰士暈船，我也是其中之一，連黃水都吐出來了。至2月11日凌晨4點左右終於登陸，一舉解放了台山列島。
據悉，台山列島的西臺原有20多名蔣軍盤踞在西臺鄉政府內，在我軍未到之前，連夜逃跑。因此登陸時沒有遭到抵抗，部隊和平解放了台山列島。第三天即1955年2月13日盤踞在南麂島的敵軍也開始撤離。
當時，我是隨二營營部在西臺登陸，隨後又配合五連進駐東臺。東臺比西臺小，全是光禿禿的幾座小山丘，沒有樹木，也無其他隱蔽物。就在我們剛剛上岸，後續部隊還未到達之時，臺灣方向的海面突然出現兩艘大型驅逐艦，截斷我軍尚未到岸之船、艦，並以犄角之勢包圍了我們，企圖一舉將我們這些小艇吃掉。我們那些小艇比它的要小十幾倍，簡直成了它們的囊中之物，兩敵艦立即肆意開火，它們是大口徑大炮，而我們小艇上只有迫擊炮和步機槍，炮彈不斷在小艇周圍爆炸，激起了沖天水柱，敵我火力懸殊，小艇顯然難以支持。幸虧，我先頭已登陸部隊已運到幾門山炮，在岸上立即用山炮、戰防炮支援，向敵人兵艦開炮。戰鬥甚是激烈，小艇也打得十分英勇。共約持續了兩個小時。敵艦無線電臺用明碼向臺灣上司報告，說捕獲共軍登陸艇多少艘，已全部被國軍擊沉，又擊斃共軍多少人，戰果輝煌等等，吹起了牛皮。實際上我軍登陸艇被擊中一隻，有位副連長陣亡，受傷不少。
而從臺灣起飛的敵機，也連續向島上的我軍進行了轟炸掃射。由於當時我軍高射炮未運來，戰士們只能用機槍、步槍對空射擊，與之對抗。敵機也知道我方沒有對空武器，便肆無忌憚地頻繁地超低空進行輪翻轟炸，並瘋狂地用機槍掃射。陣地上沒有掩體和隱蔽物，完全暴露在敵機視線下，敵人又投下了大量燃燒彈，陣地上到處是戰火，硝煙瀰漫，山頭上被重磅炸彈炸開的彈坑到處都是，彈片與石頭滿天橫飛，戰士們只能憑藉敵機來回的方向與之周旋。
即敵機向我們俯衝時，我們便橫向撒開或向它的相反方向跑開，然後用機槍或步槍對它射擊。當敵機回頭時。我們又朝相反方向跑開。後來戰士們戲稱，這是與敵機躲貓貓。一連幾天，敵機不間斷的空襲，一天數次，每次五六架、十來架，甚至夜間也來轟炸、掃射。
隨著我軍傷亡人數漸漸增多，二營指揮員們想到了入朝鮮志願軍用挖貓耳洞與美國飛機周旋，進而戰勝了美國佬的經驗。果斷命令指戰員連夜挖貓耳洞。何為貓耳洞？是指一種與貓耳朵形狀相似的防炮、防空掩體，是一種軍事上供單兵或少量士兵作戰用的防護工事。由於目標小，敵人重炮很難殺傷，也很難全部打擊到。它是人傍在土坎上，利用山地特殊的地形地貌，從土坎凹處斜進式往裡往下開挖進，並將挖出的土石泥砂壘於掩體兩旁，大部分分散，有條件的地方也可以連成壕溝。可以起到既可以保護自己又能有效打擊敵人的作用。經過一夜艱苦挖掘，完成了貓耳洞工事，解決了與敵機“躲貓貓”的辦法，儘管以後幾天敵機不間斷的轟炸掃射，我軍仍能頑強抗擊。
直到2月18日，奉命前來支援台山列島的高射炮營、野炮營和偵察乘登陸艇開來，戰士們高興極了，連夜幫著修路推炮，將高射炮陣地築於各個山頂上，專等敵機來臨。
第二天早晨，我們正在吃早飯喝白粥戰士來連部報告，說東邊有太字號、永字號兵艦和二艘驅逐艦，共四艘大型兵艦向我們這裡開來，北邊也有10多艘小登陸艇也向我們開來，連長立即向營指揮部報告軍情，營指揮部指示戰防炮連做好戰鬥準備。臺軍兵艦立即向我陣地開炮，他們大炮連發好多炮彈，多打過台山島很遠落入海里，敵機六七架向我船艇上空飛來，輪翻轟炸、機關炮掃射，我軍高射炮部隊立即以密集的炮火，從幾個山頂的陣地上向敵機形成包圍射擊，憤怒的炮火帶著白絮般的煙球，在敵機的前後左右開花，當場擊中了一架敵機，只見它拖著濃濃的黑煙飛去，一頭栽入大海，激起了很高的浪花。其餘敵機慌忙中亂扔了幾顆炸彈逃走了。有幾顆炸彈竟扔在海里。戰鬥很是激烈，打了兩三個小時，四艘大型兵艦也倉皇退去。
以後敵機來襲時，變得小心謹慎了。它改變了戰術，不從正面直接飛來，而是先在外圍打了個圈，藉著早晨東昇的太陽光，使我們無法看清目標，突然俯衝而來，這種偷襲法，往往使我們措手不及，吃了不少虧。但我方也很快調整了對策，即根據太陽光照方向規律，在朝陽光一面等侯敵機，敵機佔不到便宜，又改成了夜間偷襲，早已有所準備的高炮兵們照打不誤。夜間，看那紅紅的高射炮彈，像一顆顆紅燈籠似的射向天空，在探照燈強光照耀下，在敵機周圍開花，那景況相當壯觀。自此，空襲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但改用沒有規律的突然襲擊，繼而敵機又配合敵艦，妄圖海空轟炸與炸彈同時偷襲，但也沒佔到便宜。這種偷襲一直持續十多天。這就是台山海戰。
那時東臺與西臺，未建水下通道，沒有光纜，有線電話無法通達，營指揮所與各連的通訊聯絡均由步談機進行傳送。當時步談機剛配備不久，營級單位配建一個步談機班，平時集中學習訓練，戰時下連配合。這種通訊工具當時還算先進的。它的機芯用直空管的，配電用乾電池，有20來斤，十分笨重，我是第一批經溫州軍分區培訓的機手，也算是班裡的尖子吧，所以工作也忙些。
古語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五六百人出征，其後勤供應食物，包括日常飲用的淡水，還有武器彈藥供應、人員調動、傷病員轉運等等，上級調配支援我們的有溫州軍分區、海軍運輸大隊800噸級運輸艦四艘，400噸級四艦，還有小型艦艇多艘，日夜兼運。而這一切的通訊聯絡，大部分由我們步談機班分工負責。
我的工作除了與戰士們一起與敵機周旋，用步槍打飛機外，主要是用步談機與西臺之間的聯絡。我的聯絡對象是副班長陳國榮，用暗語：洞一洞二呼喚，一天24小時，每隔2小時聯絡一次。我們的通訊聯絡基本上是順暢的，任務完成也較出色，也得到過首長的好評，但也發生過一次不愉快的事。有一次，正當敵機飛臨當空，情況緊急，當我打開步談機時，沒有收到信號，經查本機功能正常，說明我的步談機沒有故障，我連續呼叫了十多分鐘仍然沒有迴音，我請示了連長，他說，可能對方機子壞了下次再聯絡吧！我說，再等，我不關機。誰知，原來那次聯絡時，敵機剛剛來臨，陳國榮慌了神，還未曾開機，便亂喊一通，當然叫不通，事後又怕領導追究，便說我故意不接他的訊號，要知道那是戰鬥時間，非比尋常，故意不接等於延誤軍機，那還了得，營長聽了發火了，“把機子打開再叫！”第二次再通話，機通了，是什麼原因？他知道是自己忘了打開開關，但又不好實說。這件事通過調查核實對證，很快就查明真相，因為還沒有對戰鬥造成影響，營長原諒了他。
回來後他礙於面子又撒謊把責任推給了我，此事還好有五連連長證明，再加上全班同志對他的行為進行了批評，他也承認了錯誤。後來，他也被調離了步談機班。此是後話。
如今的台山列島上，仍然處處可見哨所、炮位、坑道、隧道、制高點陣地等戰爭遺留的痕跡。（本文圖片來源：小煒lin的博客）
台山島海戰是我當兵以來唯一的一次戰鬥，雖然沒有陸戰時那種短兵相接，衝鋒陷戰的激烈場面，但也算得上炮火連天、彈石橫飛、驚心動魄的，那時竟也感覺不到什麼危險或害怕。回憶那半個月緊張的戰鬥生活，我覺得別有一番情趣，它打亂了有規律的軍營生活，那時我們的任務就是守衛這個光禿禿的小島，敵艦來了打敵艦，敵機來了打敵機，其他什麼軍事訓練、政治學習等等一概免了。連洗臉、洗身，甚至洗碗、洗筷子都免了，飯吃好了，碗用草一擦下次再用。吃飯中敵機來了，放下飯碗拿起槍打敵機，敵機跑了再吃飯。間或空隙戰士們還到海灘上撈些被炸彈炸死的魚來調濟生活，記得有一個戰士竟撈了一條大黃魚呢！
當然，戰鬥中傷亡也是難免的。有一次，敵機從東邊藉著陽光，低空從海面朝山岙內突然偷襲而來，等我們發覺已遲了一點，大拇指粗的機炮彈像雷雨般傾瀉而來，我方一人當場被擊中陣亡，數人受傷。我當時躲在貓眼洞邊，棉衣被彈頭穿了個焦洞也不知覺，隨後敵機又撂下兩顆重磅炸彈，炸彈掀起的土石，竟將離我僅隔十來米的營部兩個衛生員，埋在底下，敵機去後，我們大家連忙用鐵鎬洋鍬扒開土石，但由於土堆大，泥石多，有一人得救，另一人沒能救活，真是遺憾。
如果有人問我參加台山島海戰感想如何？我的回答是，一次難得的經歷，更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光榮著呢！
（自台山島回來後，所在部隊奉命改編為公安軍邊防部隊，番號為3601 部隊二營。感謝原戰友章成餘先生對一些細節作了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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