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個從985畢業的普通人,也沒什麼可恥的

在名校讀書的孩子們大多數不算太快樂。

心理問題太常見了,我身邊有抑鬱傾向在吃藥的朋友就有四個。

我有個搞數學奧賽的學妹,能上清華沒有去,能上覆旦的經院管院也沒有去,選了數院。

她也知道清華牌子更大,金融賺錢更多,但她就是喜歡數學,她和我說,相信著數學裡面必定有某種永恆的規律存在,而學數學這件事,讓她感受到美。

我聽完就覺得太好了,按說這種人是應該熱愛著學術一直走下去的,一直追逐夢想。

——結果她休學了一學期,原因是做不下數學題了。

她覺得自己太渺小了,“就算是搞數學,我發現比我有天賦的也大有人在,而且這些人還不滿足。我們有個學術特別優秀博士生助教老說自己傻逼,可是那這麼一比,我不就更傻逼了嗎?“

大二的時候我們學校有個女孩跳樓了,我當時不知道原因,覺得很震驚,很惋惜,也很害怕。

大四我上知乎,看到了一個她朋友後來寫的回答:

“她明明覆旦英語測試一次得A,四級一考700分,接待過艾奧瓦州的教育部長。面試不到英文會議的志願者。

不止一次跟我講,沒有朋友,因為不願意裝作興致盎然的樣子。

專業課分數很高,加公共課就變成倒數。

然而在復旦,好想一個學生不野心勃勃就不正常似的。一個學生沒有對未來的規劃或是對自己的要求,她就是復旦的異類。

我知道有些人會說,不值得啊,這都不算事。

但那一刻我突然理解她。

太辛苦了,因為就算畢業了也不大能快樂的起來,就連人贏也很難倖免。

我有個本科和研究生一直拿國獎的學長,真的是那種不怎麼學都能考好的人,畢業以後去了遊戲公司當內容運營,頭一年工資一萬,今年去了別的公司一萬五,女朋友覺得和他在一起看不到未來,和一個家裡條件稍好一點的男生在一起了。

一週前我們一起吃夜宵,我為了寫畢業晚會的稿子採訪他,我說“你覺得復旦塑造你了什麼?”

他沒回答我,他說,“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是復旦的。”

有些人想到畢業的生活已經提前焦慮了,我有個學弟,微信簽名是“追上那個曾經被寄予厚望的自己。”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就問他,誰對你有厚望了啊。

他說他們家裡就出了他這麼一個大學生,他媽他爸特別為他驕傲,覺得他畢業了就能在上海大展宏圖。

說到這兒他又苦笑了一下,他說你知道嗎,我們這個工科專業,畢業平均起薪6500,別說買房子了,我怕是連自己都養不起。

名校裡的分野真是很明顯,塔尖上的就那麼幾個,幾乎集萬千寵愛為一身,失敗者卻遍地都是。

學習好的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藝術特長生覺得自己績點不行,怕受人歧視,那個人緣很好的學生會主席的人生危機直到畢業才來,女友想安定了,他發現自己家裡的所有積蓄,甚至都付不起一套房子。

多遺憾,年少的時候你覺得一切都在自己手上,覺得抓到了錄取通知書就擁有了一切閃亮的未來。

好不容易進入了夢想的學府,還沒飛起來就啪地落地了。

卻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普通,這麼弱小。

你想,我怎麼就不特別了呢?

可是誰又告訴我們,我們就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呢?

是最有天賦,最聰明,最容易獲得幸福的那一個呢?

我曾經以為我也很特別,我覺得我考上覆旦太不容易了,全省文科第47名,千萬個考生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可是你知道,復旦的在校本科生有多少嗎,13361人。交大是16221人,只按照高考分數這個粗淺的標準,我和三萬人都是一樣的,前面還有清華北大加起來的兩萬五千人。

但我又想,我是小縣城學霸啊,和北京上海的考生不一樣,我是真的一張卷子一張卷子做出來,才到現在的。

出於表達自己的心理我寫了《上了985,211卻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或者也不能這麼說》。我想你們都不痛苦,只有我痛苦。結果那篇稿子300萬閱讀量,發出去以後很多人來加我微信,說“你怎麼想得和我一樣啊。”

你看我就連痛苦也不特別了。

當時也有一些壓力,我就不做旦事記了,那時候沒回頭,覺得不就三百萬閱讀嗎,我是很特別的人,隨手寫一寫肯定還行的。

大二的我還沒看茨威格的《人類群星閃耀時》,不知道里面有個法國上尉一輩子就寫出了一部馬賽曲的故事,人吧,星星砸腦袋上的這種機會只能撞上一回,多了就沒有了。

後來我再也沒寫出過那麼紅的稿子。我覺得我大學經歷夠特別了,當過網紅創過業,最酷的是我本來有個可以月入幾萬的機會,我放棄了,我是個有新聞理想的人。

我去面南方報業,南方報業沒有要我。

給GQ中國投了三封簡歷,千字作文情深意切,結果GQ也覺得我不行。

後來兜兜轉轉還是新媒體收留了我,談offer的時候HR給我開了一萬工資,拿北京稅後工資一除,7400,我當時相中一個單間要4000,我說姐姐一萬二可以嗎。

申報了兩天,HR小姐姐溫柔且堅定地告訴我

“不行。”

成長一定是伴隨著失落的。不怕大家笑話,我10歲看完《哈利波特》,真的一直在等來自霍格沃滋的貓頭鷹。結果等到13歲也沒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沒有魔法的。

我就覺得,哦,那我也是個普通人。

可是太奇怪了,認識到且接受了自己是個普通人不會成為最優秀的那一個以後,我反而就快樂了。

或者說,我突然覺得大家上名校、上大學的意義,可能不是在名校裡繼續優秀呼風喚雨,而是就在名校裡(以後到社會上)受挫打滾,然後意識到自己是個普通人。

這不是說我覺得我這樣就可以了,能夠安心的混吃等死,也不是說什麼放棄夢想甘心平庸,我覺得是終於認清了自己和世界。

這個過程很痛苦,但也很值得,就好比一條小魚終於從河流游到大海,然後它看到鯨魚,看到水母,覺得自己如此渺小,惶惶不可終日。

可是它忘了,至少此刻它置身海洋。

而且認清了自己也很普通以後,我反而更加被燃起了鬥志。

從“沒希望了,作為一個過去的天之驕子居然墮落到這種程度”轉換為,“雖然我現在普通,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一個是從特別高的地方pia嘰摔下來,一個是低到塵埃裡再開出花,不再給自己加那麼多苦大仇深的戲後,我突然就釋然了。

最重要的是,我終於變成了一直向上走,不再想那麼多的“我本應該了”。

考上好大學和人生比起來,也好像小魚和海洋。

高中老師總是鼓勵我們,“考上好大學就有了一切”

現在即將從所謂的top3畢業的我,要特別斬釘截鐵地告訴大家,這tm真的就是句善意的謊言。

考上好學校也許前途會順利一點點,但它和必然的幸福沒有一丁點關係。

人生太大了,我們有那麼多的問題要解決,和畢業以後的挑戰比起來,“我曾經很優秀”又算得了什麼呢?

你要面對生存的挑戰,面對社會的難題,面對你自己存在的疑問“我是誰去哪要幹什麼”,面對為人父母的的難題思考,如何去塑造新的生命,你也要面對親人的離別,好友的四散。

還有一個問題一直馬不停蹄地在奔向你,過兩年你就會察覺——年輕也不是永恆的。

我們早晚要衰老,然後某一天死亡。

真的到那一天來臨,我們回過頭來再看,必然會有所審問——到底什麼才是人生?

如果相信著所有問題的鑰匙都藏在語數外政史地的課本里,相信著“學好物理化,考入前三甲”,就能順利地逃避掉一切人生疑問的話。

——那人生未免也簡單得太過荒謬了。

它那麼宏大,那麼美,問題與解開謎題的喜悅一同到來,我們都像是在沙灘上撿貝殼的孩子。

又怎麼能不負責任地說,考上好大學就一定幸福呢?

但是我知道認定自己是個沒有主角光環的人也很難。

這太他媽的難了。

難到很多人要和這樣漫長的錯覺戰鬥一生。

就像吳呈傑不理解付雲皓。

一直都很順利的天才記者,不理解為什麼奧數金牌得主要去當二本教師。

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還沒有被挫敗過。

他不知道很多時候人生就是有心嚮往之卻不能夠的時刻。

不是不往高處走,只是真的走不動了,觸碰到了那塊天花板。

他不知道天賦就是天賦,差距就是差距,機遇就是機遇。

挫敗就是挫敗。

但同樣的,接受也是真的接受。

就像付雲皓說:

在大學的象牙塔之外,有廣闊的世界,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人去身體力行。若你頭頂光環,身處高塔,或能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但只有腳落實處,做好每件事,才能積少成多,為社會真正貢獻你的力量。2003年與我同行的五位隊友,有兩位還在數學的大海中遨遊,另外三位則投身了金融行業,這點我在採訪時有提到。他們每個人都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後悔,我也沒有。

我也沒有。

我很喜歡寫東西,想拿寫作當職業,但寫作這件事情就更看天分。我當初停更旦事記蠻痛苦的,討厭自己見識淺薄,覺得就算是寫作,我也和別人有那麼大的差距。

先是因為差距而痛苦,慢慢地就接受了差距。我想創作的美呢,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有人已經離得很近了,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的人雖然起步和我差不多,歲數也一樣,但是就是比我爬得快。

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好的天分,我也知道我可能一輩子都夠不著月亮。但我也會一直往上攀,一直往上攀,就算夠不到,我也能留在我能達到的,離月亮最近的地方。

B站有個up主叫豬隊友小Y,他在一期視頻裡說過兩句話特別好:

我知道失敗者的故事也許很難引起大家的共鳴,相比如失敗者那些可笑可悲的經歷,大家更願意看到成功者們熱血勵志的奮鬥史。

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說:野百合也有春天,失敗者也有榮耀。縱使不能光芒萬丈,也要倒在追夢的路上。

這樣想起來那句很老的雞湯真是讓人落淚,“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現在很難,但真的沒關係。

畢業時我們總要祝彼此前程似錦。但我還想再加一句

——願你在平凡處也獲得喜樂安定。

人生很長,祝你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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