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午後，陽光褪去辛辣火熱，小區裡陰涼地總有一群老太太拿著竹扇，聚在一起拉家長。微風吹著他們的白髮，陽光照在他們安詳的臉上，時間彷彿凝固，我又想起老家的媽媽。
爸爸去世之後，我想著媽媽操勞一輩子，含辛茹苦拉扯我們姐弟三個長大成人，現在我好不容易在市裡打拼出一隅之地，把媽接來市裡住，可以好好照顧她，儘儘孝心，也讓媽享享清福。
誰知，媽來之後，比在老家還忙碌。她每天掐著我下班的點做飯，根據我的胃口買菜，按我的作息調整習慣，聽從我的安排去鍛鍊身體，晚上怕打擾我工作，總是安靜地呆在自己的臥室，看電視也儘量把聲音開到最小。有媽的照顧，我的生活踏實輕鬆許多。
剛開始媽媽還會惦念老家小院裡的葡萄該下架了，櫃子裡的被褥要發黴了……，時間長了，這些慢慢的也淡忘了。但是對城市生活的不適應，還是像水一樣溢出並蔓延開來。她不會坐地鐵，不會用微信，聽不懂鄰居聊天，出了小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天，我出門辦事忘記帶身份證，想著媽媽在家，要她拍一張照片給我，我在電話這頭耐心地教給她如何拍照，如何通過微信轉發。電話那頭，腳步匆匆，聲音急促，一步步地詢問，一步步地證實，好像每一個按鈕都是一顆定時炸彈，稍有不慎就會引爆，將我的“正事”炸燬。幾次嘗試，媽媽都失敗了，“不行，我不會！”電話裡傳來媽媽的喊聲，既聲嘶力竭，又無助沮喪。
回到家，媽媽還在摸索著將那張照片發出去，她佝僂著腰，戴著老花鏡，憋紅的臉貼近手機屏，食指點點戳戳，嘴裡唸唸有詞。我心裡一陣酸楚，年輕時要強能幹的媽媽，在風雨滄桑中扛起整個家的媽媽，現在卻一遍遍地跟手機較勁，跟自己較勁，跟衰老較勁。媽媽確實老了，想起小時候她給我們講戲文，一整段戲文都能一字不落地說給我們聽，現在剛發生的事轉眼就忘了。看著被衰老逐漸吞噬的媽媽，我內心一陣絞痛，害怕終有一天，媽媽會離我而去。
跟我住了半年多後，媽媽執意要回農村老家，不管怎麼勸，媽媽都是長嘆一聲：“人老了，不中用了。”我知道媽媽一定是覺得給我添麻煩了，而媽媽也敏銳地察覺我把她當成累贅。每次媽媽打聽我工作的事，我都擺擺手說：“跟您說了您了不懂。”每次媽媽給我生活的建議，我都毫不在意，照舊我行我素。每次媽媽要幫我什麼忙，我都一口回絕：“這您不懂，越幫越忙。”……
記得小時候，我愛和媽媽比個頭，憧憬著長大的樣子。媽媽總是摸著我的頭說：“你長大了，媽媽就老了，媽媽老了怎麼辦？”“有我啊，您老了，我照顧您。”我的回答總是讓媽媽像真正看到她的幸福晚年一樣心滿意足。
時光總是比預料的要快許多，忽然半生已過，我早已高過媽媽一個頭，而歲月似乎對媽媽格外殘忍，還沒好好看看她，她就老了，還沒好好享享福，她就要走了。
那個小時候曾經信誓旦旦的諾言，在現實的逼迫下不堪一擊。我曾經以孝的名義將媽媽綁架，卻無法兌現陪伴照顧的諾言。看著媽媽虛弱蒼老的身影，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恐懼和危機時時襲上心頭，媽媽啊，我的媽媽，我該怎麼做才能為您撐起一個幸福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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