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子爲何被稱作「橘奴」呢?爲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柑:供人衣食的“木奴”

汪鶴年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春末夏初,縷縷如絲的細雨後,一簇簇小白花悄悄地從一棵棵柑子樹上冒了出來,在陽光的映照下,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俏麗。轉眼間,那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兒躲了起來,卻將一個個綠色的“瑪瑙”綴滿了枝頭……

柑與橘的“木奴”之辨

古人習將柑橘稱作“木奴”,但因柑和橘畢竟是兩個不同的品種,於是也就有了兩種不同的說法:或稱柑為“木奴”,或稱橘為“木奴”,甚至乾脆將橘呼之為“橘奴”。

儘管出現以上兩種歧說,但其出典卻完全相同,即均源於三國吳丹陽太守李衡的一段故事。

最早記述李衡故事的是撰者不明的《襄陽記》,但此書未能流傳下來,只是偶爾見於後人的引述。關於李衡的故事,最早引述者是為《三國志》作注的南朝宋史學家裴松之。他在《三國志·吳志·孫休傳》注引該書時說:三國吳丹陽太守李衡曾“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汎洲上作宅,種甘橘千株”。臨死謂其子曰:“汝母惡吾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

而比裴松之稍後的北魏水文地理學家酈道元《水經注·沅水》中,留下的卻是這樣的記述:“沅水又東歷龍陽縣之汜洲,洲長二十里,吳丹陽太守李衡,植柑於其上,臨死,敕其子曰:‘吾州里有木奴千頭,不責衣食,歲絹千匹。’太史公曰:‘江陵千樹橘,可當封君。’此之謂矣。”

種橘與植柑,雖只一字之差,但留下的懸案卻使人疑而不決。唐人段公路《北戶錄》還專就此事進行了辯析:

《襄陽記》:“李衡為丹陽太守,衡密遣十人於武陵龍陽洲上作宅,種柑千樹,臨死敕兒曰:‘汝母惡吾治家,固窮如是。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足用耳。’吳末,衡柑成,歲得絹數千匹。”據此非橘明矣!

為《北戶錄》作注的龜圖還特地指出:“據雜書,如《翰林要海》、《御覽》、賈思協(應為勰),皆列在黃柑門中。”

綜上所述可知,當年李衡所種,並被呼之為“木奴”的是柑,而並非橘。但此典一出,不僅與柑相伯仲的橘享有“木奴”之稱,連與柑毫無親緣關係的其他果木,也一併得到過“木奴”之譽。賈思勰《齊民要術·種梅杏》一節就引述過“木奴千,無凶年”的俗諺,並有過“蓋言果實可以市易五穀也”的詮釋。

柑之所以名柑,據唐孟詵《食療本草》詮釋:是因其“初未霜時,亦酸。及得霜後,即甜美。故名之曰甘。”它又有金實、柑子、黃柑、木奴等別名。

同橘一樣,柑也系芸香科常綠灌木或小喬木,用嫁接、壓條、實生等法繁殖。幹高一二丈,莖多細刺,葉作長圓形,春末夏初開花,花為白色,單生或叢生,其香甚烈。果亦名柑,似橘而大,圓而略扁,皮比橘稍厚,生青熟黃,故又有黃柑之稱。但因產地的不同,其名又多有變化,閩中稱柑,廣東稱為甜橙,浙江一帶則柑、橙並稱。因有些名品帶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徵,故又有新會柑、瑞金奴等專稱。徐珂《清稗類鈔》就說得非常明白:“柑為常綠灌木,幹高丈餘,葉為長卵形,花白。初冬結實,形正圓,色黃赤,皮緊紋細,不易剝,瓤多液,甘香沁齒。閩中謂之柑,廣東則稱為甜橙,而以蜜橘為柑,故俗有高身橙、扁身柑之說。”

除生食外,柑的果皮、核、葉等亦可入藥。北宋著名藥學家唐慎微《證類本草》就認為,柑有“利腸胃中熱毒,解丹石,止暴渴,利小便”等功用。中藥中常用的陳皮,就是用柑皮製作的,一般用作化痰下氣、消滯健脾之良藥。

柑之名品與食用

原產我國的柑,至遲在漢代就已成為園圃中人們習見的果木。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上林賦》中就有“黃甘橙楱,……羅乎後宮,列乎北園”的吟詠。其中的“黃甘”,指的就是柑。郭璞注云:“黃甘,橘屬而味精。”

從《襄陽記》中李衡植柑千株的記述來看,漢魏時期,在栽培技術普及和提高的基礎上,柑作為經濟果木之一,已被人們列為大規模種植的對象。

與橘相比,柑的味道似乎更勝一籌。晉人郭璞在《柚贊》中就有過“厥苞橘柚,精者曰甘”的讚譽。

晉代,人們對柑更為重視。這從三個方面可見其一斑。一是設置專官以督其事:《太平御覽》引《晉令》中就有“閬中縣置守黃甘吏一人”的記載;二是常被充作貢物:《太平御覽》引東晉王廙《洛都賦》曰:“若夫黃甘、荔枝,殊遠之珍,雖非方土之所產,重九譯而來臻。”三中用作祠供之品:《太平御覽》引晉盧諶《祭法》即有“冬祠用柑”之說。  

當時,柑的品種已有多種,最常見的是黃柑。《太平御覽》引西晉文學家張載詩就有“三巴黃甘,瓜州素柰,渴者所思,銘之裳帶”之詠。晉郭義恭《廣志》也有“犍為南安縣出黃甘”的記述。同書中還提到產於成都的一種“大如升,色蒼黃”的平蒂甘和僅有一核的黃甘。也就是說,當時黃柑的蹤跡已遍及今四川、廣東等地。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除了黃柑,紅色的壺柑也為常見品種。《初學記》引晉周處《風土記》曰:“甘,橘之屬,滋味甜美特異者也。有黃者,有赬者。謂之壺甘。”晉崔豹《古今注》則曰:“甘實形如石榴者,謂為壺甘。”

而且,當時的嶺南百姓在柑的栽培過程中,還創造性地利用黃猄蟻防治柑桔葉甲,並取得了明顯的成效,這種以蟲治蟲的實踐,奠定了我國生物防治技術的初基。《南方草木狀》對此記敘尤詳:“柑,乃橘之屬,滋味甘美特異者也。有黃者,有赬者,赬者謂之壺柑。交趾人以席囊貯蟻鬻於市者,其窠如薄絮,囊皆連枝葉,蟻在其中,並窠而賣。蟻赤黃色,大於常蟻,南方柑樹若無此蟻,則其實皆為群蠹所傷,無復一完者矣。今華林園有柑二株,遇結實,上命群臣宴飲於旁,摘而分賜焉。”

華林園中的這種賜柑之舉,雖始於晉惠帝,但卻為後代帝王所陳陳相因。宋初陶谷《清異錄》說:“天寶中,內中柑樹結實,帝日與貴妃賞御,呼為‘瑞聖奴’。”《廣群芳譜》引唐鄭處誨《明皇雜錄》也說:“唐上元夜,宮人以黃羅包柑遺近臣,謂之‘傳柑宴’。”宋代蘇東坡《上元侍飲樓上三首呈同列》詩中也有“歸來一點殘燈在,猶有傳柑遺細君”的吟哦。據詩人自注,這乃當時元宵節時宮中的一種時尚,每逢此時,“則貴戚爭以黃柑遺近臣,謂之‘傳柑’,蓋尚矣”。

柑在唐代的栽培十分廣泛,品種也有所增加。據《新唐書·地理志》載,當時的陰平郡(地在今甘肅文縣西),吳興郡(地在今湖州吳興縣)、臨海郡(地在今浙江臨海)、豫章郡(地在今江西南昌市)、吳郡(地在今江蘇吳縣)、歸誠郡(地在今四川松潘縣西南)、永嘉郡(地在今浙江溫州市)、梓潼郡(地在今四川三臺縣)等地都曾有過貢柑之舉。值得注意的是,除今天的江蘇、浙江、江西、四川、湖北等南方各地外,地處西北的甘肅一帶,也開始了柑的種植。

產於廣東羅浮的羅浮柑,還是唐人的歲貢之物。唐李肇《唐國史補》即雲:“羅浮甘子,開元中方有,山僧種於南樓寺,其後常資進貢。”

氣候溫暖,溼潤多雨的兩廣地區,更適合柑的生長,故種者亦多。柳宗元在《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詩中就寫道:“手種黃柑二百株,春來新葉遍地隅。”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還對嶺南蟻與柑的共生現象,有過這樣的描述:“嶺南有蟻,大於秦中螞蟻,結窠於甘樹。實時,常循其上,故甘皮薄而滑。往往甘實在其窠中,冬深取之,味數倍於常者。”

連座落在今陝西境內的長安皇宮中,都成功地進行過栽培柑樹的實踐。《酉陽雜俎》載:“天寶十年,上謂宰臣曰:‘近日於宮內種甘子數株,今秋結實一百五十顆,與江南蜀道所進不異。’”

據宋韓彥直《橘錄》載,唐開寶中,藥學家陳藏器增補《神農本草》時,就說當時的柑類已有“朱柑、乳柑、黃柑、石柑、沙柑”諸品。

唐代新州(今廣東新興)一帶還有一種名叫“變柑”的品種也非常有名,果大皮薄,異於常品。《北戶錄》就說:“新州出變柑,有苞大於升者,但皮薄如洞庭之桔,餘柑之所弗及。傳雲本自高要移植,不數百里,形味俱變,因以為名。”可見,此種果品的地域性極強,如遠距離移植往往會形味俱變,故有“變柑”之名。

宋代,貢柑之風仍存,名柑產地以之餉饋朝貴的風氣更盛。宋人王栐《燕翼詒謀錄》就說:當時的溫州、鼎州和廣州成為主要的貢柑之地。但數量不多,“多不過千,少或百數”。不過,這些產柑州郡卻藉機巴結權要,以至“負擔者絡繹,又以易腐多其數,以備揀擇”,使當地百姓深受其害。天聖六年,雖頒發過“三州不得以貢餘為名餉遺近臣,犯者有罰”的詔令,但禁而不絕,只是一紙空文罷了。

當時,以今浙江溫州所產蜜柑最為著名,僅韓彥直《橘錄》中所載溫州柑品就有真柑、生枝柑、海紅柑、洞庭柑、朱柑、金柑、木柑、甜柑等八種,其上品仍首推乳柑(又名真柑)。對其好處,《橘錄》有過詳盡的介紹:“真柑,在品類中最貴可珍。其柯木與花、實,皆異凡木。木多婆娑,葉則纖長茂密,濃陰滿地。花時韻特清遠。逮結實,顆皆圓正,膚理如澤蠟。始霜之旦,園丁採以獻,風味照座。擘之則香露噀人。北人未之識者,一見而知其為真柑也。一名乳柑,謂其味之似乳酪。溫四色之柑,惟泥山為最。泥山地不彌一里,所產柑,其大不七寸圍,皮薄而味珍,脈不粘瓣,食不留滓,一囊之核才一二,間有全無者。”

詩人蘇東坡大約是在嘗過這種乳柑後,專門寫下《食柑》一詩,對其大加讚賞:“露葉霜枝剪寒碧,金盤玉指破芳辛。清泉簌簌先流齒,香霧霏霏欲噀人。”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今廣西一帶所產的一種名叫“饅頭柑”的佳品也很有名。據宋人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載:“饅頭柑,近蒂起如饅頭尖,香味芳勝,可埒永嘉乳柑。”在作者看來,這種形如饅頭,香味芳勝的饅頭柑足可與永嘉乳柑相媲美。

據南宋《淳熙三山志》記載,當時福州所產柑類,有朱柑、乳柑、黃柑、羅浮柑、鏡柑、石柑、洞庭柑、沙柑等8種。

宋范成大《吳郡志》在記述柑中名品真柑的同時,對柑品的為人所重更有詳盡的記述:“真柑,出洞庭東西山,柑雖橘類,而其品特高,芳香超勝,為天下第一。浙東、江西及蜀果州皆有柑,香氣標格,悉出洞庭下,土人亦甚珍貴之。其木畏霜雪,又不宜旱,故不能多植及持久。方結實時,一顆至直百錢,猶是常品,稍大者倍價。並枝葉剪之,飣盤時,金碧璀璨,已可人矣。安定郡王以釀酒,名洞庭春色。蘇文忠公為作賦,極道包山震澤土風,而極於追鴟夷而酌西子,其貴珍之至矣。”

在廣西一些地區,人們仍沿襲著以蟻治柑蟲的前人習慣,因需求旺盛,有人甚至專門幹起販賣“養柑蟻”的營生。莊綽《雞肋編》即有載雲:“廣南可耕之地少,民多種柑橘以圖利。常患小蟲損食其實,惟樹多蟻則蟲不能生,故園戶之家,買蟻於人。遂有收蟻而販者,用豬羊脬盛脂其中,張口置蟻穴傍,俟蟻入中,則持之而去,謂之‘養柑蟻’。 ”

宋人還有過以黃柑釀酒的實踐。蘇軾《洞庭春色》詩序:“安定郡王以黃柑釀酒,謂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絕。”

明清時期,柑仍為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崇尚的果品。明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說:“洞庭有張樵海者,嘗貺予角柑四顆,甘脆異常,然是一丘一壑之秀,物外逍遙者耳。”明劉若愚《明宮史》則說,當時每逢元宵佳節,宮中所尚珍味數不勝數,其中,“江南之蜜柑”亦必備珍味之一。

柑子為何被稱作“橘奴”呢?為何有人又叫它“木奴”

明文震亨《長物志》對明代的柑品則有過這樣的記載:“柑出洞庭者,味極甘;出新莊者,無汁,以刀剖而食之。更有一種粗皮,名蜜羅柑,亦美。小者曰金柑,圓者曰金豆。”

清代,一些著名的柑品,多產自廣東、浙江、福建等地。清李調元《南越筆記》雲:“柑柚,廣中多產之。其佳者有獅頭、羊額諸名。”同書中所引《羅浮記》雲:“羅浮香柑有赭黃二色。”所引《肇慶志》又說:“乳柑產四會上林者佳。”所引《潮州志》甚至說:“潮果以柑為第一品。”

《廣東新語》在記述廣東所產一些柑之名品的同時,還揭露了當時的柑農飽受盤剝之苦:“柑亦橘之類,以皮厚而粗點及近蒂起饅頭尖者為良。產四會者光滑,名魚凍柑,小民供億亦苦,柑戶至洗樹不能應。產增城者,以沙貝、東洲、西洲為貴,其土高,多細白沙,與海潮遠,鹹味不接,故甘美。”

清梁章鉅《浪跡續談》對甌柑極為推崇:“永嘉之柑,俗謂之甌柑,其販至京師者,則謂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

徐珂《清稗類鈔》則認為,產於福建的蘆柑、紅柑尤好:“漳南產柑橘,其種不一,而顆皆碩大。蘆柑為最,紅柑次之。蘆柑色稍黃,紅柑則正赤,皆佳種也。”

經過歷代勞動人民的長期選育,我國目前的柑品在歷代名品輩出的基礎上,又有了新的發展。如四川廣柑、潮汕蜜柑,四會甜柑以及臺灣的雪柑、椪柑等,都是不可多得的柑中珍品。

參考文獻(略)

《咱們祖先的瓜果園》(連載)

版權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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