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國際醫生節是3月30日，我想寫點東西的，忙忘記了。
今晚有空，想聊聊醫生這個話題。
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回到老房子裡，又夢到再次看到李叔紅了的眼眶。
是的，醫生也會被氣哭。
有一次我去接爸爸下班，剛走到門診就聽一個女人尖著嗓子罵人。
你不就是個大夫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瑪麗隔壁的，臭不要臉，不是我們納稅人養著你們，你們狗日的有今天？風不吹日不曬的，啊，王八蛋，信不信我投訴你……
（此處省去國罵若干）
打聽了一下，原來這位患者下班前5分鐘掛了號，讓李叔給開一張血常規的單子。
李叔告訴她，還有4分鐘下班，就算這邊開了單子，你還要去繳費，掛號處也下班了。這個時間你最好去急診，急診24小時都有人的……
沒等他說完，患者就開始罵了。
其實，掛號處是不應該掛號的，因為掛了號也快下班了。
但是，以前有患者投訴說掛號處應該堅持到最後一分鐘，相關單位轉達了患者的意見，院裡高度重視，所以……
李叔說的是實情，確實，他開了單子、簽了字之後，患者走過去也得2分鐘，掛號處真的會下班。
不過，患者認為這是醫生的推諉，站在走廊裡破口大罵。
李叔已經50多歲的人了，半個腦袋都禿了，他沒有回一個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患者罵夠了，保安也來了，帶著她到急診掛號去了。
那段時間電視臺搞了問政節目，把院長請過去，具體情況不知。反正回來之後嚴肅整改，無論醫生護士，只要患者投訴，一律處分。
以前也會接到投訴，可醫院這種地方，無論對錯，被投訴了就是你的錯。
科室開會會當眾討論，搞不好全院開大會點名批評……
所以，真的是想做到罵不還口……
當時有個新聞轟動全國，好像是某個患者砍死醫生的。
於是，有時會聽到叔叔們在聊天，說如果有人來砍人，這麼大點的診室，病人動不動就圍過來，密不透風的，根本沒處躲。
下班了。
護士來鎖門。
李叔叔脫了大褂，開始洗手。
我和爸爸站在門口，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看到他的眼眶紅紅的，迅速用手背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對著我們笑了笑，說，沒事的。
2
作為一家二甲小院，不允許限號。
所以，來多少病人都得接診。
而且，很多病人都是農村和鄉鎮過來的，不習慣叫號。最重要的是，一個人來看病，常常跟著六七位家屬。
有一回，護士擋在門口說按照叫號的順序來。
一個看上去從大地方回來的時髦青年當時就不高興了，小破地方擺什麼譜？一共才幾個人啊，叫號？我去，真是噁心人呢！
罵夠了之後，青年人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嗯嗯，我回老家了，切，他媽的，誰樂意到這種破醫院看病啊，那些大夫會看病嗎？什麼學校畢業的？估計都是本科吧，哈哈哈！要不是我老孃的醫保在這兒，請我我都不來……
平均一天看140個病人，上班時間內看完的話，還有時間上廁所嗎？有時間喝水嗎？
沒有。
那陣子醫院上了電腦，我正好賦閒在家，隔三差五就去幫忙父親熟悉電腦程序。
他每一次都是憋到快下班才小跑著到廁所去。
中午下不了班是常有的事情。
言歸正傳。
有一回來了一位病人強烈要求輸液，說他咳嗽。
我正幫著隔壁路叔叔調試電腦，打印機壞了。
路叔叔說，輸液不太好，你試過吃藥嗎？先化驗一下血常規好嗎？
化什麼驗，你們大夫就是黑心，就想多開化驗單。我就輸液，行了，你給我開藥吧！
這位男性患者染了一頭金黃的頭髮，說，我在我們那兒診所開的藥，挺管用的，你就按照那個開。
路叔叔想說什麼，我衝他使了個眼色。
說實話，真怕又遇到投訴的主兒。
既然他一心要輸液，而且都輸兩三天了，還不如成全他。
路叔叔說，你到我這兒看病，我肯定按照我的方法治療。你說按照診所的開，你帶了他們那裡的病歷嗎？
沒有，忘了。治咳嗽的嘛，這都不知道啊，傻逼一個，你算個球醫生啊，醫學院白唸了……
青年人一句話沒說完，就開始罵髒話了。
路叔叔是退休後返聘的老專家，六十多歲了，頭髮灰白。
面對這位患者的辱罵，他放在聽診器上的手抖個不停。
你是來看病的，不是來尋不開心的。你非要醫生按照你們那裡門診的藥方開藥，卻不帶方子，怎麼開才好呢？這樣，你先回去好嗎？拿了病歷再來。我儘量酌字酌句地慢吞吞說著，生怕他不高興連我爸爸和路叔叔一起投訴了。
馬勒戈壁的，你是個狗屁大夫，啥求不懂……看的哪門子病，你還不如回家賣紅薯去！青年人的黃頭髮晃來晃去，站在診室高聲開罵。
周圍的病人聽不下去了，說，你怎麼罵人啊，明明是你不對！
關你屁事！青年人瞥了一眼，罵罵咧咧走了。
3
路叔叔眼圈紅紅的，聲音顫抖著說，我活了大半輩子，被這種人罵，真不想幹了！
我知道，他得幹下去。
他的兒子得了重病，是慢性病，得常年吃藥；女兒過的也不如意。
返聘的工資有幾千塊，可以補貼給兒女。
所以，儘管他的兩隻手抖個不停，淚花在眼眶裡打轉，還是繼續開始看病了。
我也是病人家屬。
作為病人家屬，其實，我特別希望醫生能夠痛快收下紅包。
我母親是重症患者，前後經歷過大小几次手術。
在中國，不能免俗地就想到是否要給紅包的問題。
當然，各大醫院無論門診還是病房顯要位置都張貼了禁止收紅包等等的條目。
但是，醫生不收紅包，作為家屬，才會膽顫心驚。
三甲醫院的醫生們不缺錢，缺休息時間，這是我心知肚明的。
和勞動強度比起來，公立醫院的醫生們能夠得到的報酬其實很少。如果是公眾號的話，讀者們認為我的文章寫得好，會讚賞。好醫生同樣值得讚賞！
放在這層意義上來講，給紅包是真心的！
我母親甲狀腺癌手術之前，某人代表家裡給醫生封了大紅包。
醫生很客氣的拒絕了。
也許是怕我們憂心，他還誠懇地安慰了我們，說了很多貼心的話。
至今我都特別感激這位醫生，他叫張宗敏。
因為輾轉西安、北京等地，上海也去過，所以，很多業內大咖的號我們都掛了，對名醫們感受頗深。
坦白說，有的醫生理論水平很深，而且非常看重自己的聲譽，和病人不多說話，也許，他認為把太多醫學名詞拋出來也沒用，反正我們也聽不懂。
病人家屬來說，我們在掛號之前，拜讀了醫生的數篇論文，對於關係到母親病情的很多專業知識，已經瞭然於心。
而且，千里迢迢，拖家帶口租住在醫院附近的小賓館裡，三句話就被打發了，真的不甘心。
病人把生命和健康寄託在醫生身上，希望他能深入淺出地講講病情。
不過我明白，他們更多的是沒時間。
平均三分鐘一個病人是大部分專家在門診的常態。
而且，加好與否是醫生的自由，人家不願意加號，不願意增加勞動量也實屬正常。
有一回在火車上遇到一位醫院的老職工，她說，有些醫生理論知識深厚，臨床經驗不足，你找他，他能給你說的頭頭是道，但真正做手術時，他不行；還有的醫生，手術經驗豐富，他也收你的紅包，卻能給你做好手術，他知道手術的每一步驟有可能帶來什麼後果，術後如何護理才能更好……這些事，真的說不清楚到底哪一種人才是更好的。
見過很多醫生，有相當一部分醫生比較傲慢，不願意放低姿態和病人交流，他認為他的工作已經很忙了，沒那個閒工夫和你扯病情。
也接觸過很多病友，醫生一介紹哪一種療法，一開藥就覺得肯定吃了回扣。
醫生告訴他，我這邊沒什麼好的辦法……有的病友就認為這是推諉。
其實，能夠告訴患者，我對這種病沒什麼研究，我們醫院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能夠說這麼一句話的，都是特別善良，特別真誠的人！
我母親的病情屬於疑難雜症，在某個三甲大院，把所有能夠聯繫到的專家都挨個去門診看了。有的專家就實話實說，根本沒有相關經驗云云；還有的就說，住下吧，住下再說……
只能說，醫生也是人，肉體凡胎。
找對一個醫生和談戀愛差不多，你得在網上眼冒金星地看病歷，看他寫的論文，看他對病患的回答等等，然後確定幾個人選再去掛號，再掛他的門診，對同一病情，不同醫生做出的判斷是不太一樣的，要學會分析哪些人說的話比較靠譜。
想想看，這和找對象真差不多，心累。
二甲小院的大夫不容易，三甲大院的大夫能夠活到主任級別的醫生也都成了鬥戰勝佛！
大略一算就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
一禮拜大約一到兩天是門診，早上8點鐘之前到醫院，查房，有會則開會，準備上手術！下午四五點下手術之後接待病人，制定治療方案。晚上說不定有加急手術，然後做教學視頻，做手術視頻，看論文，寫論文……週末有時會有門診，還要當空中飛人，今天廈門開會，明天山東參與業內會議，後天說不定下鄉……
我以前挺想當醫生的。
現在不想了，還想多活兩年。
後來想嫁給醫生。
現在也不想了，也還想多活幾年。
嫁給一個影子，根本照顧不到家，恨不得比總理還忙，圖啥？
心疼醫生的老婆們一分鐘！
好了，就說這麼多吧。
希望大家都健康、快樂。
另：肯定有些人又要說，某某行業比醫生辛苦多了，是的，哪有人的工作是容易的？希望我們看病時都能遇到靠譜的醫生，希望我們打官司時都能碰到靠譜的律師，消防員、飛行員……工地的民工，都是很辛苦的。活著，本身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現居銀川。
出版《兩個人的江湖》《我們忘了，愛在婚前》等書，新書《美好的人，都不會孤獨終老》《把平凡的日子過得像詩一樣》新鮮上市，各大網站和書店均有銷售，其他文字散見報紙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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