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耕夫
當很多人在談當代文學所具有的高度時,幾乎都把批評的鋒芒指向作家缺少“思想力”。 但我也聽到另外一種說法,還是出自當紅作家之口,即“一個作家不需要思想……”,那麼需要什麼呢?只要有“感覺”就行了。他當然指的是“藝術感覺”了。這顯然是荒唐而可笑的。我寧可將此看作是一種戲言,而不是他真的這麼認為。其實,從普泛意義上說,人之為人,就因人是有思想的動物,更何況是從事文學藝術創造的作家?如果只有“感覺”,不會“思想”,那不就成了純粹的動物?——餓了叫喚要吃的,吃飽了即曬著太陽打瞌睡。作家的“藝術感覺”之所以與動物的“感覺”有別,也就因為在“藝術感覺”的背後必然是有思想支撐的。 思想應該存在於每一位作家的大腦中。人們批評作家缺少“思想力”,是從更高的層面上來理解的。作家理應比普通人有更高的思想境界、更深刻的洞察力、更多的探尋疑難問題的智慧、更博大的對人類命運的悲憫情懷…… 近讀一部介紹俄國知識分子心路歷程的專著《倒轉“紅輪”》,對作家的思想力問題又產生頗多感概。縱觀索爾仁尼琴、果戈理、別林斯基、高爾基這些俄國偉大作家、批評家的一生,發現他們的思想總是在不停地“變”,“變”——正是他們對社會不斷觀察、思考的結果,正是他們不斷反省和自我否定、批判的結果。當然,也不可否認有些“變”帶有投機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屬於前者。正是由於他們不間斷的思考和探索,使他們的作品具有了震撼人心的深度和力度,成為一個時代思想藝術的峰巔。反省和自我否定,使他們思想和藝術創造的翅膀飛翔得更高更遠。當然,由於受各種因素的制約,或許他們有時的思想“不合時宜”,甚至不可理喻,在今天看來有許多是錯誤的,但都不妨礙,它們都是那個時代思想者精神財富的一部分。
在諸多的俄國知識分子中,索爾仁尼琴或許最讓人捉摸不透。在國內時,他汲取一種宗教思想資源,猛烈地批判現行的體制和機制;流亡國外後,他在美國國會作演講,美國聽眾以為他會極力歌頌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和價值觀,誰想到他大罵美國資本家,宣告“西方文明在各個方面將陷入絕境”,西方文明和全部西方世界正在走向“總崩潰”;1994年,已經80多歲高齡的索氏,被作為“民族英雄”恭迎回到俄羅斯,誰想到,這位老先生,一到達莫斯科就“罵”開了:“俄羅斯今天在各方面,都處於深重的大災難之中,哀怨之聲遍佈四野。政府未能履行對公民的責任。國家走向一條虛妄、艱難和曲折的道路……”由於他的“致詞”過於尖刻,使得俄羅斯的報刊,沒有一家敢於完整地刊登他講話的全文。雖然,索氏總讓人捉摸不透,但我們還是可以“捉摸”到他深藏在“捉摸不透”背後的某些穩定的價值取向的,那就是他關注的是整個人類的終極命運。他說的往往都不是聽眾期待中的話,而是發自他內心的獨立的聲音。他開出的拯救人類命運的“藥方”,未必能療治人類已患的種種疾病,但他顯然站在一個人類思想和精神的制高點上,首先是一個思想的巨人,然後才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創造者……
還有那位被稱為“文學界猛犬”的偉大的批評家別林斯基,寫作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十多年,但他幾乎在不停地“變臉”,其間經歷了十多次自我否定式的思想大跳躍。他常常對自己剛剛發表不久的觀點“反戈一擊”,成為自己最無情的“敵人”。但他就在這種不斷否定中,成為那個時代俄羅斯民族大腦和靈魂的一部分。
毫無疑問,“感覺”,當然是指“藝術感覺”,對成就一位作家的創造力,是不可缺少的文學天賦。作家離不開“藝術感覺”,否則,我們就在不合理地要求作家都成為哲學家。但缺少了思想內涵的“藝術感覺”,必然是蒼白的;缺少了理性的詩性,就成了無序排列、不知所云的文字“亂碼”。思想高度決定藝術高度,大概任何一位作家都逃脫不了這樣一個基本的藝術尺度的衡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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