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和三陽川

杜甫和三陽川其實沒一點文字的交集。

想到這個話題是因為今天在天水舉行的第三屆李杜詩歌節正式開幕了。天水舉行李杜詩歌節,名稱來自中國詩歌的兩座高峰,詩仙李白、詩聖杜甫。這兩個偉大詩人,一個祖籍天水,詩名貫穿古今,浪漫瀟灑; 一個短暫留居過天水並且寫了反映此間山水人文的美麗詩篇。

一個地處西北的小小地方,該是何等的榮幸!

杜甫和三陽川

詩歌節想到杜甫,想到《秦州雜詩》,然後作為三陽川人的筆者想,在秦州(天水)寓居百天的杜甫是否看到了三陽川?

和秦州城只隔著一座山,爬上州城北山,就可看到——渭河流過的川原——三陽川,這比走東柯谷或者麥積山近得多。

公元759年秋,歷經在官場的失意,又受安史之亂而飽受生活困頓的杜甫,帶領妻兒一路向西,翻越關山隴坂,來到秦州。

“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遊”,在兵荒馬亂的導致的溫飽不濟的長安城,或許有人告訴老杜,秦州比較安定,他就義無反顧,攜家帶口跋山涉水過來了。留居約三個月,寫詩約一百首,其中多為五言律詩,而二十首《秦州雜詩》在杜詩裡煜煜生輝。從秦州雜詩中至少可知,杜甫主要寓居在州城外,還因族侄杜佐關係以及訪問故友贊公原因去過今天位於麥積區的東柯谷、甘泉寺,也參訪了麥積山石窟,參訪過位於秦州區的南郭寺、北山寺(隗囂宮)等處。

杜甫和三陽川

杜甫之所以被稱為詩聖,是因為他的詩篇絕大多數是寫實的,很少有虛妄之言,我們熟知的“三吏”、“三別”、“北征”是這樣,二十首“秦州雜詩”也是這樣。

據說“秦州雜詩”是杜詩的轉折點,是藝術價值最高的五律組詩。對天水人來說,秦州雜詩不僅是杜詩的藝術高峰,更是概略瞭解大唐前期天水地域真實面貌的珍貴資料。

從杜詩裡發掘關於秦州當時的人文風情,是今天天水眾多學人頗感興趣的研究領域。

在李杜詩歌節,筆者想起三陽川,是因為《秦州雜詩》第二首寫到今天位於秦州城(天水市)北山的皇城堡——隗囂宮。其詩曰:

秦州城北寺,勝蹟隗囂宮。

苔蘚山門古,丹青野殿空。

月明垂葉露,雲逐渡溪風。

清渭無情極,愁時獨向東。

【隗(kuí)囂(xiāo)(?—33年),字季孟,天水成紀(今甘肅秦安)人。出身隴右大族,青年時代在州郡為官,以知書通經而聞名隴上。王莽的國師劉歆聞其名,舉為國士。劉歆叛逆後,隗囂歸故里。後割據隴上,被劉秀剿滅。】

可知,隗囂為兩漢交際時期的人物,他割據隴上的時間距老杜來秦州已有七百多年了。七百年的概念,就像我們想象元朝,元朝時期的天水是什麼樣子,估計多數人會沒有印象,好在天水市北山上還有一個元代修建的玉泉觀,裡面粗壯的古柏和巍峨的殿宇還可以讓我們憑弔留戀,感懷時光滄桑和歲月輪迴。

杜甫和三陽川

這首寫秦州城北山上的寺院,在當年應該算是州城名勝,而且是隗囂遺蹟,可能老杜聽說後,忽然有了探尋這位隴上英烈的興趣,便早早起來,爬到北山上去尋幽訪古。秋天的秦州,多雨,所以一路上去,到處有流淌的溪流,樹葉上都帶有露珠,或許那天剛好雨過天晴,流雲飛度,雖然是大白天,但下弦月還有餘光,映襯著枝葉上的露珠。而寺院是什麼情況呢,詩人也許很想找人問問,可是他只看到山門都被綠綠的苔蘚佈滿,牆上還有彩繪的壁畫,到處空空無人。這確實讓原本的興致蕩然無存,然後自己的飄零、時局的動盪,以及歷史的滄桑與輪迴,忍不住讓人愁腸重結,詩人走出寺院,看到了清清的渭水,這水一往東流,不久就到了長安,而長安,那裡有許多親人、故友以及心心念唸的君王。忽然河水似乎都有了靈性,詩人抱怨說,你怎麼這麼無情呢,怎麼我正憂愁的時候,你偏獨自就東向(回)去了?

顯然,詩人看到了渭水,而且俯視著腳下河流做了這樣一番感嘆,或許他忍不住再往北走了走,繼續看看這帶走鄉愁的河水,而一定的,他會看到三陽川!

杜甫和三陽川

那時候,三陽川不過就是渭河的一段較為寬闊的河谷。以下是北魏酈道元《水經注 渭水》關於渭河從今天的新陽川到北道峽口的一段記載:

渭水又東出岑峽,入新陽川,逕新陽下城南,溪谷、赤蒿二水,並出南山,東北入渭水。渭水又東與新陽崖水合,即隴水也,... … 又東過上邽縣。渭水東歷縣北,邽山之陰,流逕固嶺東北,東南流,蘭渠川水出自北山,帶佩眾溪。南流注於渭。渭水東南,與神澗水合。《開山圖》所謂靈泉池也,俗名之為萬石灣。淵深不測,實為靈異,先後漫遊者多離其斃。渭水又東南,得歷泉水,水北出歷泉溪,東南流注於渭。渭水又東南,出橋亭西,又南得藉水口。

據這一段記載可知,今天橫亙在天水市區和三陽川的這座山就是邽山,而當時(北魏時期)的天水市就是上邽縣,當年就有新陽川之名,從今天的南河川開始到峽口,流注渭水的有蘭渠川(今郭川)、神澗水(當時俗名萬石灣)、歷泉水,既然當時“淵深不可測”,可知在這一段應該有堰塞湖。

酈道元(約470—527),字善長。漢族,范陽涿州(今河北涿州)人。北朝北魏地理學家、散文家。仕途坎坷,終未能盡其才。他博覽奇書,幼時曾隨父親到山東訪求水道,後又遊歷秦嶺、淮河以北和長城以南廣大地區,考察河道溝渠,蒐集有關的風土民情、歷史故事、神話傳說,撰《水經注》四十卷。

可知酈道元的時代距離杜甫的時代還不到三百年。

三百年的地理環境變遷,在那個人口稀少的時代,人對河流山川的影響可能微乎其微,也就是說,杜甫看到的三陽川和酈道元看到三陽川應該沒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一條寬大的河谷,可能沒有什麼村莊,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所以水經注一筆帶過,所謂“過邽山之陰”。

或許詩人一路就沒怎麼見一個人,但在隗囂宮附近的邽山山樑上,他一定透過密密的樹林儘可能的看了看遠方,因為,在秦州他已經覺得沒法長久的生活,在遠眺中或許能夠看到通向遠方的路,而遠方,只有重重疊疊的山巒:

鼓角緣邊郡,川原欲夜時。

秋聽殷地發,風散入雲悲。

抱葉寒蟬靜,歸山獨鳥遲。

萬方聲一概,吾道竟何之。

只聽到鼓角響徹邊地,河川和原野馬上就進入沉沉的黑夜當中,詩人,只好落寞的返回,一路見到不再鳴叫的蟬和不肯歸巢的鳥,看了一大圈,結果是到處都這樣,我該向何處去呢?

雲氣接崑崙,涔涔塞雨繁。

羌童看渭水,使客向河源。

煙火軍中幕,牛羊嶺上村。

所居秋草靜,正閉小蓬門。

杜甫和三陽川

這邊地雨太多,雲氣沉重和深遠,似乎都接連到了崑崙山了,牧牛的羌童在看著高漲的渭河水,出使邊地的使者正在沿著河水向源頭進發,遠處軍帳中都升起了煙火,山嶺上的村子,牛羊都回家了。

雖然,杜甫看到“降虜兼千帳,居人有萬家”。但是秦州還是有軍營的。按照唐代的府兵制,在秦州都督府設有三度府,開元間名將郭知運,在年輕時因驍勇善戰就被任命為三度府果毅:

郭知運(667年―721年),字逢時,遠祖為太原陽曲人,後來徙居瓜州,為瓜州常樂(常樂後改名晉昌)人 [1-2] ,唐朝將領。

郭知運身長七尺,猿臂虎口,壯勇善射,頗有膽略。年輕時便以格鬥之功累補秦州(治成紀,今甘肅天水)三度府果毅。此後又以戰功累除左驍衛中郎將、瀚海軍經略使,又轉檢校伊州(治伊吾,今新疆哈密)刺史,兼伊吾軍使(據《舊唐書·郭虔瓘列傳》記載,郭知運在此期間還擔任宣威將軍、守右驍衛翊府中郎將、假紫金魚袋、上柱國等官職。)

那麼,秦州的三度府在那裡呢?

所謂府,不過是千人左右的軍營單位,或應設在要塞,如果要守衛秦州城,則三度府該在何處?聯想宋代設立三陽寨時,三陽寨“扼守三都谷”(據宋《武經總要》),筆者認為三度、三都不過是寫法不同而已,應為同一地方。類似的例子是和三陽川相連的“新陽”,酈道元《水經注》寫作“新陽(川)”,而在宋史包括《宋會要》及當地碑文等史料中都寫作“夕陽(鎮)”,實際上即就是今天,新陽鎮當地口語發音中,“新”發舌尖音,接近“夕”,夕陽鎮、新陽鎮不過是一音之轉導致的寫法不同而已。

也就是說三度府、三都谷應為同一地方,或許就指三陽川一帶的渭水河谷。而且三度府應該在三陽川渭河岸邊,因為這一塊渭河無險可守,對方完全可以渡河南侵。所以必須由軍隊來守衛。

杜甫和三陽川

在此,追溯三陽川名稱三陽的來歷,似乎已無可再尋。但據1939年版《天水縣誌》所載《呂瑞墓誌銘》(該碑出土於北鄉豐盛川坪頭寨山神廟),其碑文如下:

大隋車騎大將軍、左金紫光祿都督、左八軍屬民、復襄如二縣令、襄陽州鹿門縣、開國男呂公之墓誌。

公諱瑞,字連生,秦州天水人也。周太師呂望之胄裔焉。因官食採於秦隴,樹德依仁,世踵名教,祖強鄉本郡功曹,考龍本州西曹。惟公承積善之基履,賢能之德,夙著風神,早茂鋒穎。

大統十三年,任柱國河內公府水曹參軍,既美襟期,方申體國。

後魏二年,轉柱國綏德公府兵曹,以申弼諧之寄,周元年,轉廿四軍判事實仗惟良之舉。

二年從晉國公討雒陽,以先登力戰,授車騎將軍,左金紫光祿都督,封襄州鹿門縣開國男,邑三百戶,便聞井野之恩,遂重河山之賦。

天和二年,授左八軍府屬,方懋寵靈,日致旌賞。

建德二年,任信州民復縣令,佈政以仁,字氓惟道。

開皇元年,任隆州襄如縣令,東澤滂通,仁聲載洽。

曾□輔仁,行悲□化,春秋七十有二,奄見薨殞,以開皇八年歲次戊申十一月丙寅朔,七日壬申,遂葬於伯陽縣界蘭渠鄉三陽裡,遺塵易永,泉穴方幽,匪寄鐫題,孰傳無朽,敢陳德行,乃為銘曰:

岱嶽其昌,祈啟於姜。三齊建國,四復資王。

得榮得姓,度隴為鄉。篤生夫子,玉振金相。

登官受祿,蒞事含章。惟德之美,何年不長。

崐峰委玉,桂畹隤芳,百年無幾,千秋未央。

出土此碑地方在今清水縣郭川鎮寺下河附近。考伯陽縣(治所在今麥積區伯陽鎮南)為後魏所置,隋開皇中改為秦嶺縣,初唐省入清水縣。可知三陽之名,其實在北朝已經存在,只不過當時所指的三陽裡未必就是今天的三陽川,而是今三陽川偏東北和郭川毗鄰的地域。

北魏時代,由於河谷多水,郭川山樑一帶居民較多,後來隨著雨水減少,渭河河谷逐漸可耕作田地增多,人口逐漸向三陽川遷移,這也許就是三陽川居民的來歷。

杜甫和三陽川

大唐時代的天水,多雨、森林密佈,老杜來到秦州在秋季,正是每年華西秋雨最多的時候,這是至今還有的汛期,肯定渭河水量是最大的時候,但是渭河是清的,說明唐朝的時候隴上渭河上游流域的植被是相當完好的,幾乎沒有水土流失。而不像我們今天稍下場雨,河流都是泥流。

換言之,當年的三陽川河流兩岸應該是森林覆蓋,河道川原也是綠意蔥蘢的。

對比今天渭河上游流域的植被狀況,然後你就會特別痛恨北宋一朝持續百年對隴右渭河上游林木的濫採濫伐。大自然的報復來的很快,林木砍伐後導致的水土流失,沉積在黃河下游,於是黃河變成了地上懸河,當年風華絕代的宋都開封被徹底埋葬在地下。

公元759年秋天杜甫來到多雨的秦州,寫下秦州的見聞,給今天的人們留下一幅幅充滿詩意的水墨畫,雖不甚清晰明瞭,卻更讓人遐思不絕。

公元2018年,在秦州城裡舉行的李杜詩歌節,秦州城已經近二十年的綠化,不論南郭寺還是隗囂宮,都復現當年的蔥蘢景象。人們在緬懷驚歎李杜和秦州的交集的時候,在詩意天水題詠流連,尋幽探勝,這是當年困頓不已的老杜所未料及的。

一個熱鬧的詩歌節,筆者忽然想,杜甫登臨北山寺,真的看到了三陽川,那一片清渭穿過的原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