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鄉村

何源勝

將心情調試成

一株懷孕的玉米樹

抵達或者離開,都和炊煙有關

一條山路變長變短

現在,請叫我的故鄉為故鄉

鄉村,鄉村

決定要回去一趟。

不知道為什麼要回去,只是單純的想把曾經走過的路再走一次,把曾經挖過的地再挖一次,哪怕遠遠的看也好,看那些生長旺盛的莊稼,流淌的河,山巒起伏的線。哪怕輕輕的跨過那田坎,那山路,就算路邊的野草,野草上折射的陽光。所有這一切,請叫它們故鄉。

要回去我得買一些禮物。老家的規矩:空腳打手不作客。除非我真把自己當成了主人,但一離開就是好多年,卻說自己是主人,真不好意思。捫心自問,有幾個人還認識我,我還認識幾個人,連房屋都破舊不堪了。但我不知道買些什麼好,因為城裡的東西都是從鄉下運輸來的,買東西回去是讓東西迴歸到鄉下。比如糖果和餅乾,醬油和醋,它們都是糧食製作而成,是糧食的昇華。

我還記得挨著河居住的那個老光棍,年紀已經77歲了吧。他一輩子都沒討到老婆,聽說家庭成分不好,或者家裡兄弟太多,也說房屋扁窄。聽說的原因很多,還比如性格內向,不善表達,太過憨厚等等。現在我在村口橋頭看到了他。我趕緊給他遞上一支香菸。“旱菸味重,香菸味太輕了。”他口含一個由竹筒製作的煙管,拒絕了我。

我忽然想起他曾經打過我的屁股。原因是我偷過他家的番茄,但他打我屁股的時候,是笑著的,至於痛不痛,我一點也不記得。我是不會嫉恨他的。現在幾乎整個村子的滄桑都堆積在他臉上,包括河流和炊煙。他蓬鬆的頭髮,好像後山瘋長的雜草,髒亂無序。

我趕緊掏出糖果,給他一大包。可是他說,牙齒不好,吃不了糖果。他說話的時候,牙齒已經依稀的沒幾顆,被舌頭不停的舔。我又掏出100元錢給他,也被他拒絕了。“如果是國家給我的,我就要,你私人的就算了。”他最真實的說。

鄉村,鄉村

是的,這次回來,我是想拜訪全村所有的老人、小孩,拜訪每一個人,我的親人們啊。我真的感到了留守人員的孤獨和寂寞。我和我的父母早就離開了老家,而他們依然依附在這塊土地上。如果離開算是背叛和逃跑,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比我們幸福。比如現在,我只能將故鄉寫在文字裡,呼之不出。

我從溝上灣搜索一樣的到溝下灣,風從我手指尖穿過,過濾我的心情。最後我在何家大院中間站立。這時候我要閉上眼睛,因為閉上眼睛我才可以想象,才可以看到豐富的畫面。曾經我站立在么老輩子的鴨群裡,周圍是嘈雜的鴨叫。雞回屋也要叫,豬餓了在圈裡也要叫,小孩子餓了一樣的叫喚。現在,我身邊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我自己,只有身邊靜默的房屋、竹林、很多灰塵的板凳。

鄉村,鄉村

起自己力氣小到拎不上來一桶水,而水井好像眼睛一眨不眨,注視我很久。我疲倦不堪,但水躺在水井裡面很幸福。村子的水井會定期的得到清洗,會由那個老光棍負責照顧。

田坎和桑樹也是幸福的。很多婦女大聲說話,在陽光下攤曬衣服和被褥。有的衣服被風吹落,落在田坎上,落在水田裡。落在田坎上的,抖動幾下又放回桑樹上繼續晾曬;落在水田裡的,需要重新清洗一次,這叫“回水”。

水井的水在冬天會冒煙,夏天則透出涼意。阿婆說,一個村莊的溫度由一口水井調節。冬暖夏涼,寒暑變化,人情世故。

那時候天氣很怪。好好的說下雨就下雨,好像小孩子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大家判斷天氣主要看雲朵,“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任何人都可以來幾句。也有判斷不準的時候,比如曬場上曬了很多玉米,或者稻子。說好的沒雨,結果沒等多大會功夫,整個村子都會騷動起來,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奔跑在何家大院和曬場之間。糧食出去和回來,鋪開和收攏。糧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忙碌的只是大人小孩,包括小孩後面奔跑的狗。我們知道,這樣的勞動畫面,叫“搶偏洞雨”。

鄉村,鄉村

“搶偏洞雨”的過程,實際上暴露了農民和莊稼的關係:從屬和依附,主要和次要。這符合鄉村的基本規律。但不管怎麼樣,保護糧食是莊稼人的命。就算自己全身淋透,糧食必須好好的。“好好的”是老家人的口頭禪,是最好的祝福。

山上的糧食一旦回到家裡,人就要讓出地方,被擠到逼仄。家裡不分客廳廚房,樓上樓下,全是糧食,連過路也需要側身。每個人臉上都會有說不出來的笑。現在想來,那笑絕對是即將填飽肚皮的喜悅,是莊稼人特有的內心感受。

鄉村,鄉村。如今,鄉村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想到的,卻是你的過去。

(圖片來自網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