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鸟人”

上海青浦区中通快递的总部有一幢原木色的二层小楼,每天中午、晚上都有不少人去那里吃饭。中通一位新入职员工以为那是一个小卖部,推门进去想买包烟,却发现一堆人在那儿正吃着饭。

那幢被叫作“小木屋”的二层楼,是赖梅松在中通总部的住所,也是中通中高层常去的“食堂”。赖梅松,是中通快递董事长、总裁。

2018年5月29日,赖梅松没能在他的“小木屋”吃午饭。那天,他出现在了阿里巴巴西溪园区,与阿里巴巴CEO、菜鸟网络董事长张勇(花名逍遥子)和菜鸟网络总裁万霖握了手。他们的握手,是老朋友的握手,同时也意味着一桩大交易的达成。

稍晚的新闻说,阿里巴巴、菜鸟网络和中通快递达成战略投资协议,阿里巴巴、菜鸟网络等向中通快递投资13.8亿美元,持股后者约10%股权。

“根据达成的共识,双方将围绕面向新零售的快递、末端、仓配、跨境等物流服务展开全方位合作,并在智慧物流方面进一步提升数字化、在线化、智能化水平。”

张勇表示,中通是中国领先的快递公司,一路与阿里巴巴引领的新经济相伴成长,是阿里巴巴和菜鸟网络的重要合作伙伴。“随着新零售战略持续推进,物流也在开辟新赛道。本次战略入股将加强我们在新物流上的战略协同和业务协同,为商家和消费者创造全新价值和体验。”

这不是赖梅松与张勇的第一次握手。五年前,菜鸟网络成立。张勇那时候是天猫总裁,2014年4月兼任菜鸟CEO。赖那时候是菜鸟网络发起股东代表,董事长是马云(花名风清扬)。

1999年9月,赖梅松参加了阿里巴巴10周年年会。那时候他的公司规模很小,每天只有二三十万票,全年只有几千万单,人少,公司不怎么赚钱。听了马云的演讲后,他热血沸腾。赖梅松相信马云。“他是天天在想解决社会的问题,我相信他从来没去想我马云要赚多少钱。”

赖梅松成了马云的“粉丝”。这些年来,他是马云最坚定的拥趸之一,也是“因为相信,所以看见”的信徒。因为彼此的需要与信任,他后来又成为了菜鸟网络股东和湖畔大学学员。

那些“鸟人”

中通快递董事长、总裁赖梅松在湖畔大学(左4)

所以,在2018年5月29日,他与张勇和万霖的手自然地握在了一起,并且发自内心地相信,“本次战略合作有助于双方共同推动产业链上下游和生态资源的进一步整合和协同”。

阿里巴巴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有着对物流的天然依赖。2007年9月30日,阿里巴巴在普陀山上开战略会,马云指出物流是电子商务的瓶颈,曾鸣为阿里巴巴画了一张战略图,“物流”与信息流、支付流一起,成为阿里巴巴的三足。

然而阿里巴巴却从来没有如此踟蹰过。童文红曾经回忆说:“2003年做淘宝,半年时间就做出来了;做支付宝,说做就做了,大家都知道路要怎样走。只有物流,它离线下太近,快递公司的社会化物流网络也在那里了,似乎也不错。甚至阿里花了很长时间讨论,要不要自己做物流。阿里不可能自己做一家快递公司。如果做服务又不能真正进入服务本质,到底应该怎样做?”

时势倒逼阿里巴巴做出选择。2009年11月11日,时任淘宝网COO、淘宝商城总经理的张勇决定为“淘宝商城”创造了一个节日,“双11”。那一天,只有27家商家参与的促销实现了当日惊人的5200万交易额。

从此之后,“双11”从一场促销活动演变为一场全民购物狂欢。第二年(2010年),“双11”交易额变成了9.36亿。阿里巴巴开始相信,“双11”打通了人们对未来的想象。

2011年, 52亿。

2012年,191亿。

几何量级的增长,毫无疑问使张勇欢喜,也使他在整个阿里巴巴内部赢得了尊重和地位,但伴随而来的快递“爆仓”,却成为阿里巴巴与整个物流行业挥之不去的痛楚。

马云在2007年9月30日的断言,只花了五年时间便成为了残酷现实。这一次马云没再拖拉。他决定马上解决掉它。

2012年11月12日,马云带着张勇、童文红和集团置业部的几个人在上海外滩的兰心会所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他们试图探讨出解决中国物流问题的一个路径。

参加那天“头脑风暴”的,还有银泰集团董事局主席沈国军和银泰CEO陈晓东。沈是马云老友,也是菜鸟最热心的推动者之一。据《中国企业家》杂志描述,之前马云一直在用他的物流大梦想鼓动沈国军。有一次身处百货行业的沈国军同样碰到了发展阻碍,来找马云交流。马云也正因物流发愁。沈国军说:“这个东西要搞下去,我来参与。”

11月12日的“头脑风暴”成果卓著。他们决定组建一家新公司,以技术驱动社会化物流资源,打破物流桎梏。这家新公司现场确定的股东除了阿里巴巴和银泰之外,还有郭广昌的复星。郭,是马云的另一位密友。马云后来对沈与郭说:“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扛不住就别玩这个。”但沈与郭不但扛住了,沈国军后来还出任了菜鸟的首任CEO。

那天的“头脑风暴”之后,马云开始在阿里内部启动一个“中国智能物流骨干网”项目(CSN),由童文红带领一个团队主导。童文红当时负责集团置业部,主要任务就是拿地、建仓,“中国智能物流骨干网”就着落在了置业部头上。

2013年4月1日,童文红团队里的段浩和熊健搬进了湖畔花园风荷园16幢1单元202。那是阿里巴巴的发迹之地,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在此之前,阿里巴巴、淘宝、支付宝、天猫都从那里崛起。

段浩告诉“商业人物”,2013年3月,有一个省的主要领导到阿里巴巴考察,希望阿里巴巴过去投资。马云接待了他们。

段浩借这个机会跟马云说:“马总,好像我们阿里有个传统是要进湖畔花园的,很重要的项目还是要去湖畔花园孵化一下。我们这个CSN项目,智能物流骨干网项目好象也很重要,我们是不是也去沾沾仙气孵化一下?”

马云说:“好啊,你明天跟我秘书联系,没问题,马上给你安排。”

第二天,段浩跟马云秘书联系了,4月1号就搬进了湖畔花园。搬的那天,熊健跟段浩说:“4月1号,愚人节啊,我们愚人节进去是不是不太好?”段浩说:“没什么不好嘛,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在湖畔花园关了两个多月“小黑屋”。他们关“小黑屋”的时候,2013年5月28日,菜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宣布成立。没有人知道菜鸟网络会成为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就连马云、张勇、童文红这些菜鸟的主导者也不知道。

那些“鸟人”

2013年5月28日,菜鸟网络在深圳宣布成立。

这家由阿里巴巴牵头发起的公司,一出生就风华正茂,其股东除了阿里巴巴、银泰和复星外,几乎囊括了中国最主要的物流企业。马云在菜鸟成立时说,阿里巴巴集团永远不做快递,菜鸟网络的“智能骨干网”建起来后,不会抢快递公司的生意,“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中国有很多快递公司做快递做得比我们好,但这张网可能会影响所有快递公司今天的商业模式”。

《中国企业家》杂志描述说,按照马云的说法,所有能让出去的利益都让出去,地网上不求商业利益,只求第一时间把网络建设起来。曾鸣解释:“你不砸钱下去跑不起来,风险那么大,没人愿意跟你玩儿;但自己砸钱下去跑起来之后,阿里巴巴不想做一个物业拥有商,经济利益我们会和合作伙伴分享。” (《马云商业生涯最后一次冒险:菜鸟COO童文红首开》,袁茵,《中国企业家》杂志)

五年过去了,中国物流业发生了巨变,其“商业模式”也确切无疑地被深刻影响了;与此同时,菜鸟网络作为一个全新的商业物种,也确立了它无可置疑的地位与价值。

菜鸟的名字是马云起的。有一次他们一起讨论新公司名字,有人提议用“闪豹”,因为豹子很快。马云觉得这个名字像个镖局。后来又有人说,既然有天猫了,我们干脆叫“地鼠”吧。可是这名字也太难听了,谁愿意未来自己被称为地鼠公司CEO啊?

马云说:“我想到了一个名字,菜鸟。”

大家一听直摇头。

马云说,我们谦虚一点,低调一点没什么不好,我们确实是在物流行业是新兵,叫菜鸟我觉得也名副其实,大家的期望也不要太高,实事求是,我们姿态低一点,我们谦虚一点,叫自己菜鸟。另外,公司名字跟小孩名字一样的,你叫着叫着习惯了,今天觉得菜鸟很怪,叫个两年觉得很好了。

菜鸟就这么诞生了。

菜鸟在湖畔花园关“小黑屋”的,有六七个人。他们在湖畔花园主要的事是开会,不断务虚,不停地给菜鸟设计蓝图。墙上挂着阿里巴巴创业的各种照片。马云在进门的墙上写着“发展就是硬道理!”。历史冷冷地摆在那里,前面是淘宝、支付宝、阿里妈妈和天猫商城的故事,一个个成功的故事。他们感到了压力。

与其他项目不同,他们不是技术人员,也没有产品,甚至没有完整的思路。他们只是一个执行小组,别人执行的是项目开发,他们执行的是思考。他们只能不停地去冥思苦想,去讨论和争论,去不断地否定自己、否定他人,努力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径。

所有的路径都错综复杂,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哪一条路该先往下走。中间马云和童文红给他们开了一次会,给他们讲菜鸟的愿景,讲对他们的期望。

他们很快就搬出了湖畔花园。

今天的菜鸟网络,已经成为了阿里巴巴电商业务决胜的关键力量。

童文红在阿里的工号是116。2000年4月26日,阿里巴巴从湖畔花园搬到华星科技大厦。那一天,是童文红去阿里巴巴面试的日子。

菜鸟是在马云和张勇的亲自照拂下诞生的。菜鸟建立之初,董事长是马云,首任CEO是沈国军;2014年4月17日,阿里巴巴COO张勇兼任了菜鸟CEO,后又兼任菜鸟董事长。2018年3月27日,张勇再次兼任了菜鸟董事长。

马云曾多次公开表达对菜鸟的期待。菜鸟被马云视作电商平台和蚂蚁金服后阿里巴巴的第三极。马云曾经说过,菜鸟是他“最后一个梦想”,是一个“理想主义”项目,至少需要8-10年的时间来实现。《中国企业家》杂志曾将菜鸟定义为马云的“最后一次商业冒险”。它说:

“天罗地网”就是马云商业生涯的终极梦想。马云谈论梦想总要从宏观出发,他在建设一个中国商业的基础设施,就像淘宝至今为止还是中国最好的信用体系一样,菜鸟是在为国家建设一个全覆盖的物流体系,打通铁路、公路、快递等所有和流通相关的环节,将城镇连接起来。(《马云商业生涯最后一次冒险:菜鸟COO童文红首开》,袁茵,《中国企业家》杂志)

五年过去了,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变,当中有一小部分,是阿里巴巴和菜鸟提供的。它们同时也在这种巨变里腾挪跌宕,试图寻找更清晰的路径、更广袤的机遇和空间。

今年年初,菜鸟开了一个会,试图梳理出未来五年的战略。马云听说了,特意跑来参加。他是临时起意来的,头一天行程才定下来。“其中很重要的就是要好好讲一下全球化,在全球化上对我们的一些期待。”万霖说。

那些“鸟人”

菜鸟总裁万霖

“面对这么多可能性和变化的时候,一个想想我们能干什么,另外一个也是从未来向现在来看,我们该干什么。”马云、张勇和童文红都给出了建议。最终万霖他们确定,菜鸟还是要专注做三件事。“我们把它归纳成一横两纵的一个战略。”

“一横”,就是做数字化的基础设施,“两纵”是面向新零售的供应链解决方案和全球化。

事实上,在菜鸟还有一个“一纵一横”,“一纵”是马云,负责天马行空的想象和飞来飞去;“一横”是张勇,负责将马云的天马行空落地、拉长和延展。

菜鸟所有的人与故事,都围绕着这个“纵横”展开。

万霖在2014年加盟菜鸟,担任副总裁;2016年12月,他被拔擢为菜鸟网络总裁。在此之前,他在亚马逊工作了9年,“干物流供应链相关的事情”。

在亚马逊,万霖参与搭建的是一个“内循环”的物流架构,“非常讲究细节、讲究流程、讲究规划”。“内循环”的亚马逊保持了高速增长,是全球互联网公司的翘楚,市值逾7800亿美元。

菜鸟让万霖感到不一样。“2014年,我离开亚马逊的时候,可能全球加起来(每天)也不到一千万个包裹,但当我跟Judy(童文红)聊的时候,听说菜鸟现在一天要处理几千万个包裹,‘双11’的时候甚至要处理几亿个包裹。”

万霖突然意识到,他在菜鸟所面对的与在亚马逊所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当包裹的数量级出现巨大落差之后,他不得不用不同的思维方式去思考和解决问题。

“在亚马逊的时候,大家还是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怎么把体验做得更好,怎么把时效做得更好,以及项目成本。”万霖说,“但是在菜鸟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不止要考虑这些问题。”

万霖加盟菜鸟的时候,正是张勇出任菜鸟第二任CEO的时刻。菜鸟调动了他的好奇:为什么开会的时候手底下的那些“小同学”会不停地问我们这么做对行业会有什么影响?我们能给行业带来什么?

他感到诧异。他在亚马逊做了9年物流供应链,从来没有去考虑过对行业的影响;但在菜鸟的每一天,他都需要考虑“影响”——亚马逊每天的包裹量在美国包裹总量中不超过一成,但菜鸟平台上流转的包裹,超过了中国包裹总量的半数以上。这意味着,菜鸟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对物流业产生影响,正向的,或者负向的。

没有人知道,到底亚马逊还是菜鸟的路径更好。万霖相信,菜鸟与亚马逊要解的并不是同一道题——亚马逊要解决自己的难题,但菜鸟要解决阿里的难题,就必须先解决社会的难题。

“这一方面是我们对未来的believe是什么,一方面是我们现有的体量也迫使我们必须要做这样一个选择。这两个角度叠加起来,我们自然而然就选择了这样一个模式和路径。”

技术和协同成为了菜鸟的必选项。对于菜鸟来说,最难的是协同。万霖知道,公司内部都需要协同,很多协同都不得不通过层层下发指令的方式去推进。在整个社会化协同的网络中,在不同公司之间,层层下发指令不管用,参与者需要自主自发地去协同,并且从协同中获益。

从万霖加入菜鸟网络的那天起,马云就经常在内部提及“阿里全球化,物流设施要先走出去”。

“他一直希望我们把国内的仓这些基础设施快速搭建起来,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仓库,然后全球化。两年多前就开始更多讨论全球化,认为全球化是整个菜鸟包括整个阿里巴巴集团很大的一个机会。”

万霖他们起初也曾担心,阿里巴巴全球化刚起步,业务单量相对国内市场小,物流设施投入却非常重,链路、周期都长一旦投入下去还要面临很多不可控因素,充满了不确定性。马云觉得他们看得还不够远,告诉他们如果看短期都是不确定性,如果看长期,都是确定的。

关晓东喜欢这种不确定性。他在2017年3月受万霖之邀加盟菜鸟,出任菜鸟国际业务负责人。关晓东此前长期生活在香港和上海,为DHL服务。

万霖说,关晓东不止是在跨境电商,对整个物流行业以及对供应链的解决方案都非常有想法和经验。“原来我们是几个业务团队,有一个出口团队,有一个进口团队,有一个天猫出海团队,关晓东过来以后我们成立了一个专门国际化的事业部,由他来整体的把这个事业部抓起来。”

一年过后,关晓东已经成为了一名“鸟人”。他对菜鸟的感受是“快”。“中国的快递服务应该是全球最好的,中国消费者享受的服务,也是全球最好的,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这样一个服务。”关说。

唐韧也喜欢那种不确定性。他在2008年加入了阿里软件。阿里软件后来并入了阿里的B2B业务,唐韧就成了B2B的人,负责阿里巴巴运营支撑系统的开发。

唐韧的工作偏中后台。在B2B干了七八年后,他觉得自己对公司内部的运营、管理、支撑这一套都已了然于胸,准备到前台去体验一下业务。他想去看看自己开发的那套东西在前台到底好不好用。

唐韧主动要求转岗到菜鸟。他觉得菜鸟跟中台不同,它做的是商业世界的基础设施。虽然那时候菜鸟已经飞了三年,但从技术设施视角来看,它才刚刚起飞,离翱翔还早着。

2016年10月8号,国庆长假结束后,唐韧换了个地方上班。他打算去看看,商业的战场上到底是怎么解决物流的。菜鸟是个技术公司、互联网公司,但唐韧知道,他是线上线下融合的,是”互联网+水泥“的。

到菜鸟上班第一天,唐韧就开始加入了“双11”备战。他给自己揽下了“把全国海关协同好”的活儿,“今年要彻底把这个项目解决完”,为菜鸟解决海关系统的对接与开发。企业里追求KPI考核,定下目标要完成,没完成就变成了“吹牛”。“吹牛”都没什么好下场。有人替唐韧担心,说你这是定了一个自杀式的任务指标,不可能完成。唐韧自己倒没什么,但一想到整个团队有可能受牵连,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

第二天,唐韧去一个地方海关沟通当年“双11”该怎么打。他和菜鸟的一位技术同学本来打算去提诉求,结果还没等他们开口,对方就指着他们内部的技术人员问:“那个压测怎么样了?性能如何?”那些人说:“没问题。”

唐韧技术出身,哪经过这种阵仗,当时就傻了眼。幸运的是,他们还是提出了诉求,并且按他自己的话说,变得更像一个销售一样,事情来了,临门要推三次,才能知道到底有没有可能。最终,他们将“可能”变成了“能”。

唐韧从此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以前他是军队的后勤保障,现在他要冲刺到前沿了。他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那部电影,《兵临城下》。“你往那个装甲列车里面一睡,睡那么两三天。那个车门一拉,直接就是在斯大林格勒那个炮火中,你只能冲……”

斯大林格勒战役中,有的人活下来是靠运气,瓦西里靠的是“技术”。他枪法准,运气也不赖。

唐韧靠的也是技术,他运气也不赖。2017年6月,唐韧搞了个“乘风破浪”小组,要乘政企升级协作之风,去破“双11”巨浪。那一年“双11”,他们根据预测的报关单量制定的清关方案,分配到了每个属地。他们跟海关总署科技司一起成立了专家小组,建了一个远程的“空中项目室”。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2017年天猫“双11”,进口跨境交易与配送非常顺利,唐韧“最终把这一仗给打下来了”。

菜鸟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菜鸟,离不开阿里巴巴的反哺。菜鸟一位创始老员工曾经开玩笑说,菜鸟就像是一个“富二代创业”故事。

富二代创业不容易成功。菜鸟这个“富二代”生下来,就要学会和业界各位兄长协同。

菜鸟是一个里应外合的物种。隶属于菜鸟网络这家公司的是员工,在菜鸟平台上运行的是商家,协助菜鸟服务商家的是CP(Cainiao Partner)。

菜鸟里应的是阿里巴巴体系内迫切的需求,外合的是社会化资源需要被赋能、增效。因为调动了闲置的社会化资源,它因为自己的创造,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商业新物种。

2014年,《中国企业家》杂志曾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说:

童文红把天猫、淘宝这样的平台形容为阿里的上半身,菜鸟是阿里的下半身,下半身的第一要务就是服务好上半身。而数据整合的工作必须有业务场景,每个细分行业的诉求和业务逻辑都不一样,大店和小店的业务逻辑也不一样,所以她笑称菜鸟是“赖着和天猫一起办公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菜鸟网络的CEO是张勇,张勇还担任阿里巴巴的COO,淘宝、天猫这些平台都由他分管。(《马云商业生涯最后一次冒险:菜鸟COO童文红首开》,袁茵,《中国企业家》杂志)

赵剑锋是菜鸟的“外合”。

“点我吧”是赵剑锋的第二个创业项目。他毕业于武大,大学学地理信息,毕业后一直在做测绘相关的工作。2003年,他离职创办了一家通讯行业地理信息应用的公司,公司生意不赖,但喝酒唱歌这种应酬让他烦透了,他便琢磨着到一个阳光点儿的行业碰碰运气。

最阳光的行业是互联网。他给自己掐算了一下,搞技术他是没什么机会了,但是搞模式和服务创新,他起步还不算晚。在一个外卖项目和一个类似于滴滴的出行项目中,他选择了外卖。

2009年赵剑锋创立了“点我吧”,遍体鳞伤地走了好几年。“一个坑一个坑地踩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说,“因为不认识取势两个字就导致了项目的覆灭,其实就是六年的心血和青春投在里面填了一个坑,那些坑里面都是心血。”

2013年,赵剑锋曾经有机会不去“填坑”。那时候菜鸟刚成立,一位总监登门拜访,试图建立合作关系。赵剑锋问,我帮你做一单给多少钱?对方的回复令他“瞬间就失去了对话的机制。”赵剑锋后来笑说,“我原来的派送在外卖场景下,每单的成本要七块钱。”

尽管没有合作,但赵剑锋对菜鸟印象不坏,名字低调、务实、谦逊,前来接洽的人也是如此。

2015年5月30日,赵剑锋正在北京上长江商学院的课(“取势”俩字就是在长江学到的)。半夜他突然想通了,就给同事发了一个通知,说是明天下午开会,讨论和决策公司未来的走向。第二天他回到杭州,跟团队碰出了新的方向。24天后,“点我达”上线。

“点我达”采用“众包模式”,“致力于末端即时物流服务”。也正是是那一年,点我达获得了阿里巴巴领投的C轮投资。第二年(2016年)9月,点我达完成了与菜鸟系统的对接,开始承接消费者在天猫购物的“门店发货”2小时送达业务。

就在点我达与菜鸟调试对接的时候,2016年4月,张旭豪拿到阿里的第一笔钱,金额为12.5亿美元。当时他跟蔡崇信谈判,过程极为艰难。

“那会儿他在香港夜排挡跟人吃夜宵看到一个碗,碗里写着一个‘赢’字。他想买这个碗,但店家不卖。后来他通过别的渠道弄到了碗,并称它为“胜利碗”。跟阿里融资谈完后,他自己留了一个,还送给蔡崇信一个,说,如果这场仗我们打赢了,就把这个碗砸掉。”(《张旭豪的遗憾》,冯超,“商业人物”)

两年后,2018年4月2日,阿里巴巴集团联合蚂蚁金服以95亿美元对饿了么完成全资收购。张勇称,“这是阿里巴巴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投资”。

在此之前,点我达CEO赵剑锋刚刚成为湖畔大学第四期学员,三位推荐人,阎焱、李开复和张旭豪。张旭豪是湖畔大学第三期学员。当赵剑锋跳出外卖的战场另辟蹊径之后,他与张旭豪不再是对手,而是变成了合作伙伴。

那些“鸟人”

点我达创始人兼CEO赵剑锋在湖畔大学(第一排中间)

赵在乌镇擦了地,听了马云的第一堂课。他受到了冲击。他开始理解马云所说的“心力”。

中通的赖梅松是张旭豪和赵剑锋的学长,他是湖畔二期。他没赶上湖畔一期。2015年10月,马云当选浙商总会会长。赖梅松也在现场。他给马云发了个短信,询问湖畔大学招生的事。马云回复他说,你去面试,能不能录取得靠实力。后来,赖梅松上了湖畔二期,推荐人是张勇。

那时候的中通已经成为了估值400亿的大公司,赖梅松已经“一路与阿里巴巴引领的新经济相伴成长”多年。湖畔大学的面试考官问他“世界为何因你而不同”,他说自己是一棵树,中通现在是几棵树,未来一定会成为森林。他认为中通要帮助更多人,要去解决社会问题,在中通平台上,同建共享。

赖梅松毫不掩饰他对马云的推崇。“利他思想对企业家很重要。马老师如果他是利己思想,今天他不可能把企业带到这样的高度。如果是利己思想,我也不会崇拜他,我也不会去湖畔大学。我觉得他的很多想法有家国情怀,怎么把阿里带向造福人类的企业,而不是造福几个创始人。所以我相信菜鸟不会做快递。”

菜鸟不会做快递,这是马云的承诺。菜鸟甚至不会去运营它们所拥有的节点仓,运营者都是菜鸟的CP。

2017年3月29日,上海快仓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正式宣布已完成近2亿元B轮融资,投资方为菜鸟网络和软银中国。快仓CEO杨威摊上了好运气。

杨威是北京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硕士,研究领域为机器学习、多主体系统协调与控制。他在2014年创立了快仓,此前他供职于全球最大的港口物流设备供应商—上海振华重工集团有限公司。

杨威大学一个宿舍,三个人做了创业公司CEO,一个做卡牌类手游,每个月能够三千万净利润;一个做美甲,拿到了一千万美金投资。他做的是快仓,“专注于智能仓储解决方案”。

杨威目标非常清晰。“像我们这样的系统解决方案,包括要做机器人,做智能管理系统,做智能仓库订单系统,是一定要贴合客户业务的,所以我们知道一定要找一个很贴合的人,他有最丰富的产品,他有最大的仓库订单量、订单流水,有最强的经济研发能力,能够承接这样的性能。”

公司创办3年后,杨威遇到了菜鸟。菜鸟要在惠阳做一个无人仓,向快仓订购了50台机器人(AGV,自动导航车)做项目测试。项目测试得很成功,于是就有了菜鸟对快仓的投资。

对于杨威来说,这是快仓的“里程碑”。当菜鸟认可了快仓之后,快仓就进入了快车道。“万老板(万霖)当时经历了亚马逊并购KIVA系统的过程,他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亚马逊在2012年斥资7.75亿美元收购Kiva systems公司的机器人项目。

菜鸟派出人马,与杨威团队一起成立了项目开发组,其中包括菜鸟超级无人仓项目技术顾问江逸。江逸曾经考察过包括海康威视在内的好几家公司,最终选择了与快仓进行合作。“快仓有它自己技术上的优势,对我们整个的方案支持比较大。”

海康威视是快仓的竞争对手,但杨威认为海康的优势在于产品线的覆盖,但快仓的穿透力比海康好。“它的总量足够大,我们是打穿打透,尤其是围绕着菜鸟去把电商打穿打透。”

江逸帮助杨威去打穿打透。2017年9月,当惠阳无人仓项目爬坡稳定之后,江逸启动了无锡无人仓项目。菜鸟与快仓的联合办公模式也出现了,一会儿在菜鸟,一会儿在快仓。2018年4月,无锡仓系统开发完毕。

“我们希望给快仓更多的场景和业务类型,让它去做它的设备和系统的试验品,让它的设备和系统能够更快成长起来,然后来反哺我现场的运作。”

快仓是菜鸟的一个核心CP。江逸说,很多CP在投设备的时候都会有顾虑,主要是前期投入大,回报却不一定达到期望值。菜鸟如果确认模式没问题,就会走在前面,承担成本,把收益与CP共享。

菜鸟,正是杨威所期望的那个“他”。

2017年“双11”的时候,有个新面孔在菜鸟的作战室里转悠。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有时候她会跟万霖聊几句,更多时候就是静静地看。没过多久,整个公司都开始喊她“阿姨”。

阿姨是菜鸟新任CTO谷雪梅,花名“康朵”。在加入阿里之前,谷雪梅是谷歌中国研究院副院长。2015年,谷雪梅加入阿里,担任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负责搜索事业部。

康朵在2017年天猫“双11”后来到菜鸟担任CTO。她在履新之前,已经被称作“阿姨”。有一次,张勇开会,要找搜索事业部的人帮忙,她不在场。张勇给她打了个电话,张口就说:“阿姨,有件事请你帮忙。”一屋子的人震惊了,从此康朵就被喊作了“阿姨”。

那些“鸟人”

菜鸟网络CTO,花名康朵,内部同事都称”阿姨“。

阿姨在2015年因为“双11”个性化得过CEO特别奖,百万大奖。在阿里巴巴,她是技术大牛。

万霖听说阿姨有可能加盟菜鸟后,就跟她一起吃了个饭。他们闲聊了一会儿,觉得挺投缘。他们都属于强逻辑的人,喜欢探究事物的本质。“其实万霖就问了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说喜欢聪明人,然后他就哈哈笑。”阿姨说。

2017年冬天,阿姨到了菜鸟的第一件事就是“走仓”,到各地的节点仓去看看,去发现问题。在上海的一个站点,她遇到一个小件员,吃完午饭后就在站点外面等着。“那一趟车下午两点钟到,订单都弄好了,就找你拉,装装货就走了,干这个活儿。然后过两小时回来了,等着下一批货。”

上海的冬天温度虽然不低,但湿冷,那天天也不好,也没有暖气。阿姨看着那个小件员站在那里,心一下子痛了。他们一天赚多少钱?被投诉了怎么办?

“我那个时候已经所有理性都不想了,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初心,就是希望他们活得好一点。”

阿姨那天跟菜鸟的同事一起去走仓。他们就商量怎么提高小件员收入,能不能让优秀的小件员做个广告、给派个商品小样,以额外赚点儿钱。“互联网不是老在讲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狗买单吗?他这送一趟的时候,还能不能叠加其他的商业价值,我们在想这个问题。”

阿姨开始设想,当阿里收购了饿了么之后,可以让这些运力做一些分享——中午你可以送一个饿了么的外卖,然后下午你再送包裹,包裹也不急那三十分钟,这样就能削峰平谷让他们的工作更饱满。

“再有我在想,还能不能给他们建立一个小件员的信用系统,好的行为积累下来鼓励,以后哪怕是他从一个公司到另外一个公司的话,他只要是好的,他有自己职业的一种自豪感,会带着走。”

阿姨在走仓的时候也发现,卡车司机的生活状况很糟糕,很多人跑一趟要两万块,没有人给他垫资,只能跑完活儿收钱,很多司机不得不去借高利贷。她就设想建立一个客户友好的司机信用系统,帮助他们申请信用卡,用提供低价的阿里通信服务,司机可以全程提供物流详情,这样便可以在客户、司机和菜鸟之间形成良性互动。

阿姨是个很容易获得满足感的人,有时候下午能够喝杯咖啡也很快乐。“周末看我儿子这次考试居然上了80分了,我也很快乐。甚至有的时候在外面走一走,也很快乐。首先还是应该去欣赏自己身边的很多细节,这点我觉得女性的那种细腻,我还是有的。”

“但是同时也有非常高级、非常抽象的快乐。可能再晋升一级,多拿一些股票,实话讲,真的没什么太大差别了。我也不太是那种有强烈的使命感要去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但是如果做一件事情能够帮助很多人,这个我还是愿意做的。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公平,哪怕公平一点儿就是快乐。我也不想把它变成什么成就感。比如我能够帮助一万个小件员,一百万个小件员我就是很快乐,也不用问其他的了,就那一刹那还是很快乐。”

阿姨是个聪明的人,直率简单,除了对马云稍微恭敬一点儿之外,即或对张勇和万霖,她也是直来直去。有人还提醒过她,你怎么这么跟CEO说话呢?她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有一次开会,她打断了万霖的话,万霖说我还没说完,让我先说完。她坐在那儿,该插话还是插话,该打断还是打断。大家都知道她的性格,理解她,“把她保护得特别好”。

“最好的人只跟最好的人一起玩,我希望菜鸟是这样的。”她说。她喜欢菜鸟的氛围。“说实话,当下要说不拼智商,不拼情商,不可能,首先要拼这基本素质,其次情怀、愿景、坚持,很多性格上的一种坚韧,都是要拼的,因为我觉得要互相欣赏,否则大家为什么要在一个团队里面做,我干吗要跟我不欣赏的人一块做事?”

哥德就是阿姨所说的“最好的人”。

菜鸟工程师哥德在2015年底突然萌生了个念头,他想把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应用到物流配送。

“我们要创造一个完全自主的一个机器人,然后跑,就是非常差异化构成的环境,室内室外都跑,电梯能乘坐,最终把它送到员工的工位上。这样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提出来的时候,包括我们自己,包括我们的CTO(时任菜鸟CTO王文彬),也不是特别有底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做成。”

就在哥德奇思妙想的时候,菜鸟成立了“E.T.物流实验室”,目标是研发物流前沿科技产品,追求符合未来科技发展的物流生产方式。

哥德的小组并入到了“E.T.物流实验室”,他们一边负责日常工作,一边搞着物流机器人小G的研发。他们没有参照系,用什么样的传感器、电机、计算设备,都得自己来;结构设计、工业设计、制造,也都得自己来。供应商有时候还会跳票,有一次一个底盘供应商开发出的底盘不能用,他们只能等供应商把新的底盘做出来。

那些“鸟人”

哥德,菜鸟第一代末端配送机器人小G他爹

起初的时候,哥德他们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就在工位旁边,堆了一大堆硬件相关的设备。他们也在工位附近焊接和组装。有了一个雏形之后,他们会外出找地方做最终的组装、装配和测试。

小G诞生之后,哥德他们在阿里巴巴西溪园区9号馆做后续开发。9号馆展示的是阿里最先进的技术,小G成为了“形象工程”。那时候整个系统、流程,甚至算法还没有配套得那么好,小G经常会出现一些bug。

有一次哥德他们没有给小G下达任何指令,小G就自动往外走。当时他们还没有在系统端有一些非常严格的介入措施,没法远程控制急停、刹车,所以当时把小G弄住,花了好一番功夫。

他们追上小G,冲到它跟前拦截。他们搞得很狼狈,直到有人喊,按那个button,他们才意识到去关开关。

2016年“双11”的时候,小G开始在阿里巴巴西溪园区门口转来转去。现在的小G,已经可以将包裹送到阿里员工的工位上。在一些大学的校园驿站,已经出现了小G升级版Gplus无人车的身影。

哥德的女儿听说父亲在做机器人,就想跟爸爸到公司看看。她觉得非常有意思。“其实我想让她看看这个世界,是有各种可能性的。只要你能确定一个目标,然后找到正确的方向,不断去推进,就是我们能够完成我们,刚开始觉得很多不可思议,或者不可能的工作。”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吸引这些“鸟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就像是凯恩斯所描述的“精英的聚会”。他们带着质朴的愿望,为某些虚无缥缈的理想驱动,品味创业的快乐,以及痛苦和焦虑。

阿姨说,焦虑痛苦的时候,她就会听两个音乐,看两场电影,看两本书,就不用去理它,“跟我有什么关系”。

“世界上有两种事,一种叫关我屁事,一种叫关你屁事。”

5月31日,马云在2018全球智慧物流峰会的演讲中说:“菜鸟要全力以赴建设国家智能物流骨干网。我们要做我们的合作伙伴不能做,做不到的事。菜鸟既要自己飞,更要让各个物流公司,在菜鸟的平台上飞起来,共同解决世界、国家,社会,行业所面临的问题。这张网必须是技术推动,依靠技术,依靠数据,共享的力量,把全世界的物流全部联合起来;通过智能、协同为制造业创造利润空间。阿里和菜鸟将投资上千亿元人民币来做这件事情,如果1千亿不够,我们会投资几千亿。”

这事本来“关我屁事”,仔细想想,这群“鸟人”的事,的确又关我们所有人的事。

“在这个商业世界里,菜鸟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新物种?”

万霖:“我觉得菜鸟肯定是一个新物种。”

“那就是前面没有过的?”

万霖:“对,这也是菜鸟最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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