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與‘寫’是生命的核心，是生命的一體之兩面。”
我最偏愛的兩個女作家的生命歷程，都在踐行這句話，且年齡相當。一個是香港的黃碧雲，一個是嚴歌苓。
始於舞，最後忠於寫。她們二者皆是。
黃碧雲的《媚行者》中，是經戰爭洗禮後對愛和自由的探知。但嚴歌苓的《芳華》是相反的。她在戰火前鋪墊的那段故事裡：是“愛有多禁忌，青春就有多繁茂”。
那時炎熱的夏天很長，文工團的姑娘們脫下侵透汗的練功服，一天要洗幾遍澡。甩著溼漉漉的長髮，每人拿著一個臉盆，嘻嘻哈哈地身邊走過。
那時我們不會知道，耗不盡的好春光，轉念燦若煙火。
從明天起，給思念的人去一封信
今年6月的上海，嚴歌苓在與讀者的見面會上講，《芳華》是她寫起來最不費力，用時最短的小說。
因為這部具有濃厚個人自傳色彩的作品，“所有的心理體驗都是非常誠實的。”
最初的書名叫《你觸摸了我》。圍繞上世紀七十年代西南部城市某部隊文工團中，男兵劉峰因“觸摸事件”被處理的一系列情節展開。如嚴歌苓所說，那段經歷太熟悉了，那些人也彷彿就在你眼前……
因為與嚴歌苓有著相似的文工團經歷。馮小剛在釋放個人情結上，和她一拍即合。想拍《芳華》的故事。
於是我們看到了被眾星捧月的獨唱演員林丁丁，不遭人待見的鄉下女兵何小萍，出身優渥的高幹子女郝淑雯，還有那個髒活累活搶著幹，被釘死在“活雷鋒”人設中的好青年劉峰……
他們70年代末閃亮的青春歲月距我們現代的年輕人不算遙遠，可我卻如此羨慕她們身處的那個年代。因為當下的時代，正在淡化一切情緒。你沒時間期待一份感情，沒時間傷離別，沒時間再與誰“朝夕相處”。
文工團要解散時，她們已然嵌進彼此的生命，醉著哭成一團唱著《送戰友》。那個畫面在如今或未來，都不復存在。
如今，通訊和見面都太容易。時代讓一切模糊的美感變得冰冷又確切。我們總能清楚知道，下一次與誰，會在什麼時候見面，或避而不見。
她們的那個年代情緒的牽動或許才叫“思念”。“思念”肯定不是即時的，它是因距離產生，寄託在筆觸信箋和期待裡的。
是何小萍打著電筒藏在被裡給多年不見，還在勞改的爸爸寫的家書；是蕭穗子劃在稿紙沙沙作響的筆尖下忐忑不安的懷春之心；是“好人”劉峰從北京揹回來的大坨戰友的包裹，他像靈媒一樣，通聯著文工團大院外的那個世界。
正是這幾個思念的動作，相繼觸發了我們後來的淚點。
小萍終是沒等到6歲起就失聯的爸爸。他沒等到平反，見到女兒的一天。甚至怕連累女兒在部隊進步，連回信也不敢。臨終前父親才第一次提筆寫下對女兒的牽掛：“若不是你寄來軍裝照，怕是迎面走來，我們父女也不相認。”
一直默默暗戀小號手陳燦的蕭穗子，把寫給他的情信偷偷塞進演出的小號箱。陳燦在寒風的翻斗車裡暖過她的手；飯盒裡裝著從食堂偷的西紅柿，繞過別人的目光說，“這是給你的”；她痴呆呆地跟著，想聽喜歡的男孩吹清晨的起床號。
他佯裝兇巴巴，回頭一句：撒尿，你也跟著我？！
怎麼可能？轉瞬間，他愛的原來是別人？陳燦和一路鬥嘴的郝淑雯原來都是高幹子女，在瞭解了彼此的身份後，就徹底好上了。
心思聰明的蕭穗子，怎能不明這背後的原由。這個強裝鎮定的姑娘，冷靜抽出小號箱裡的情書，在演出回程的卡車裡，就著寒冷的探照燈把心思隨筆跡撕的粉碎。
這裡多講一個插曲。蕭穗子原型，正是編劇嚴歌苓本人。15歲那年，嚴歌苓迎來了人生最慘烈的一次愛情。
當時，她愛上了一位大自己7歲的排長。短短6個月，就寫出了160封情書。沒想到的是，最後對方居然主動拿出情書，向上級檢舉揭發了嚴歌苓。很快，嚴歌苓就被叫去，一遍又一遍地寫檢查。
分別時，小萍抱過穗子，委託她捎句話給林丁丁：“她顛倒是非，對劉峰造成的傷害，我永遠不原諒她。”
集體中的“活雷鋒”劉峰是不能有情慾的，他怎麼能抱林丁丁？所以在英雄般的人設坍塌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萬人踐踏。
他為戰友新婚親手打過一對沙發，那麼想讀的大學名額讓給了別人，甚至沒人吃的煮破的餃子皮，他搶著吃……人人都愛好人，但這世界沒人真正喜歡好人。
他幾乎是被一夜厭棄的。在劉峰被下放伐木連的時候，只有何小萍抱著劉峰丟棄的獎狀，大聲說：“明天，我送你！”
雖然戰爭中她們前線，後方各守一邊。也是因為距離，小萍對劉峰的心意漸重。她暗暗維護劉峰，不論何時何地對於何人，她不准誰說他一句不是。
是劉峰在她喪父之痛下告訴她別憋著，想哭就哭出來；是所有男舞伴都嫌棄她有臭汗味時，劉峰挺著腰傷搭伴託舉；最初，也是這個男人帶她走進了軍隊，開啟了芳華歲月的喜怒哀愁。
人過中年之後，在蒙自的小站，小萍終於對潦倒的劉峰道出當年送別憋在嘴邊而未說出口的話：“你能抱抱我麼？”抱了林丁丁以後，成了你此後生命顛沛流離的分水嶺。
但你能抱抱我麼？餘生，我能溫暖你麼？
你的心有多重。
這一句，她暗藏在心底，跑過了十餘個光陰。
作 者 介 紹
謝夢
財經主持人，獨立製片人。現居上海。
御姐蘿莉渾然一體，可愛的酒鬼，性感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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