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用筆的奧祕

啟功:用筆的奧秘

啟功:用筆的奧秘

其實寫字的“方法”並沒什麼一定之規,沒什麼神秘可言,不過就是用手拿住筆在紙上寫而已。其實往什麼上寫都可以,比如移樹,人們習慣在樹幹朝南的方向寫一個“南”字,以便確定它移栽後的朝向;又比如蓋房,人們習慣在房柁上寫上“左”、“右”,以便確定它上樑後的位置。不用“毛筆”寫也可以,只要用一個工具把字寫在一個東西上都叫寫字。所以一定不要把寫字看得太神秘。當然要把字寫好也要有一定的技巧,元代大書法家趙孟頫曾說:“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的藝術放在第二位。這種排列是否恰當,這裡暫且不談,先談一談所謂的“用筆”,因為有些人一把用筆看得太高,就產生種種誤解,種種猜測,以此教人就會謬種流傳,貽害無窮。

關於握筆的手勢

現在我們用毛筆寫字的握筆方法一般是食指、中指在外,拇指在裡,無名指在裡,用它的外側輕輕托住筆管。但要注意這種握筆方法是以坐在高桌前、將紙鋪在水平桌面之上為前提的。古人,特別是宋以前,在沒有高桌、席地而坐(跪)寫字時,他們採用的是“三指握管法”。何謂“三指握管法”?古人雖沒有為我們特意留下清晰的圖例,但我們還是可以根據一些圖畫資料推測出來:原來“三指握管法”是特指席地而坐時書寫的方法。古人席地而坐時,左手執卷,右手執筆,卷是朝斜上方傾斜的,筆也向斜上方傾斜,這樣卷與筆恰好成垂直狀態。此時握筆最省事、最自然,也是最實用的方法就是用拇指和食指從裡外分別握住筆管,再用中指托住筆管,無名指和小指側僅向掌心彎曲而已,並不起握管的作用,這就是所謂的“三指握管法”,與今日我們握鋼筆、鉛筆的方法一樣。這樣的圖畫資料可見於宋人畫的《北齊校書圖》(現藏美國波士頓博物館),畫面上校書者執筆的形象即如此。另外,敦煌壁畫上也有類似的形象。日本學者根據敦煌壁畫所著的《敦煌畫之研究》就影印處敦煌畫上一隻手握筆的形象。現在有些日本人坐(跪)在席上寫字仍如此,我親眼看到著名的書法家伊藤東海就是這樣握筆,與唐宋古畫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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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人不知道這種握筆方法的前提是席地而坐,左手執卷;在宋初高桌出現以後,在高桌上寫字時,紙和筆本身已經成垂直的角度,所以這時握筆最自然的方法就是本節一開始所說的方法,如果仍堅持這種“三指握管法”,反而不利於保持這種垂直的角度,這隻要看一看現在拿鋼筆和鉛筆的姿勢都是與紙面成斜角就能明白。為了使這種握筆的姿勢與紙保持垂直,就只好憑想象、憑推測,把中指也放在外面,死板地用拇指、食指、中指的三個指尖握筆。並巧立名目的把三指往掌心收,使其與掌心形成圓形稱之為“龍睛法”,把三指伸開,使其與掌心成扁形稱之為“鳳眼法”,十分荒唐可笑。最可笑的是包世臣《藝舟雙楫》所記的劉墉寫字的情景:劉墉為了在外人面前表示自己有古法,故意用“龍睛法”唬人,還要不斷地轉動筆管,以至把筆都轉掉了。劉墉的書法看起來非常地拘謹,大概“龍睛法”握筆在其中作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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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懸腕

有些古人的字,儘管筆畫看起來不太穩,但並不影響它的勻稱靈活,其原因就是筆尖和紙是保持垂直的,不管是古人席地而坐的“握管法”,還是後來有如現在的握筆法。否則,把筆尖側躺向紙,寫出的筆畫必定是一面光而齊,一面麻而毛,或者一面溼潤,一面乾燥,不會勻稱。古人有“屋漏痕”、“折釵股”(有人稱“股釵腳”)之說。“屋漏痕”說的是筆畫要如屋漏時保留在牆上的痕跡那樣自然圓潤,“折釵股”雖不知具體所指(大約指釵用得時間長了,釵腳的虛尖被磨得圓滑了),但意思也是如此。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於是有人就特意強調寫字要懸腕,並認為其也是古法。殊不知,在沒有高桌之前,古人席地而坐,直接用右手往左手所持的捲上書寫,右手本無桌面可倚,當然要懸腕,想不懸腕也不行。但有了高桌以後,情形就不同了。

不可否認,懸腕運起筆來當然活,但也帶來相應的問題,就是不穩、易顫,因此要區別對待。在寫小一點字的時候,本可以輕輕地用腕子倚著桌面,只要不死貼在上面即可。寫大字時自然要把腕子離開桌面,不離開,筆畫就延伸不了那麼遠,特別是字的右下角部分簡直就無法寫,所以死貼在桌上當然不行,但也無須刻意地去懸腕,這樣只能使肩臂發僵,更沒必要想著這可是“古法“必須遵從。一切以自然舒服為準則,能將筆隨意方便地運用開即可,即使用枕腕法——將左手輕輕地墊在右腕之下也無不可。

還有人在懸腕的同時特別講究“提按“。這也是由不理解古人是席地書寫而產生的誤解。古人席地書寫,用筆自然有提按,但改為高桌書寫之後情況又有所不同。很多人不是把提案當成是一種自然力量,而當成有意為之的手法,這就錯了。反正我個人有這樣的體會:如果我這回要“提按”了,這字寫得一定不自然。

所以順其自然是根本原則,古代的大書法家並沒有我們今天這麼多的清規戒律,並不像我們今天這樣機械死板地非要懸腕,非要提按,都是根據個人的習慣而來。比如蘇東坡就明確地說過自己寫字並不懸腕,所以他的字顯得非常凝重穩健,字形比較扁;而黃庭堅就喜歡懸腕,所以他的字顯得很奔放,撇、捺都很長。蘇黃二人曾互相諧諷,黃譏蘇書為“石壓蛤蟆”,蘇譏黃為“枯梢掛蛇”,但這都不妨礙他們成為大書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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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關,宋人還有這樣一種說法,叫“題壁”,比如大書法家米元章就主張練字要採取題寫牆壁的方法,認為這樣可以練習懸腕的功夫。其實,古人席地執卷書寫就類似題壁。只不過題壁的“壁”是垂直的,古人左手所執之卷是斜的,右手所執之筆也是斜的,而斜筆與斜卷之間又恰成垂直的,這種垂直是很自然的,便於書寫,即使寫得很長的豎亦便於掌握;而題壁時,筆要與牆垂直,腕子就要翹起,難免僵直。特別是寫長豎時,筆就有要離開牆壁的感覺。所以這種練習方法也有問題,它帶給人的感覺與古人席地而坐的懸腕終究不太一樣。看來到了米元章時代,已經對唐和唐以前人如何寫字不甚了了,甚至有些誤解了。米元章的字有時給人以上邊重,下邊輕的感覺,如豎勾在寫到勾時就變細了,這可能與他平日的這種練習方法有關。

總之,千萬不要像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所記的王鴻緒那樣,為了懸腕,特意從房樑上系下一個繩套,把腕伸到套裡邊吊起,腕子倒是懸起來了,但又被繩子限制住在另一個平面上,不能隨意上下提按了,這豈不等於不懸?這種對古人習慣的誤解,只能徒為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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