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了 一下中國古代的詩人,山走得最多水淌得最多酒也喝得最多的是李白。是緣其在中國古代的文人中,他上輩子欠山水之債欠得最多,且腳力又最好,酒量也最大,抑或他本身的性格就註定了只能夠與山水結緣?
這個斗酒詩百篇的天才,市井見不到他,大唐的京城也留不住他。他就像個苦行僧,自得其樂於風風雨雨的山水之間。他不願意看到市井中的陋習,更不願意聞到從京城中達官顯貴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他希望自己像蓮一樣潔身自好,故號“青蓮居士”;“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又足見其孤傲——然而這卻是有來由的。他是一個只愛山水不愛女人的人,四個女人,沒有一個留得住他。或許他當初連自己也沒有想到,女人肉體的芬芳未能使他找到半點感覺,而山水的浪漫卻使他的詩歌浪漫起來,山水的韻味使他的詩歌韻味十足起來,山水的姿色使他的詩歌搖曳多姿起來,而且從盛唐一直搖曳到今天 。
無可厚非,李白的詩才是與生俱來的。其詩無論於事,還是於景,都能見於眼,出於心,樸實而又自然。然而最初並非只想做個詩人,他有著宏偉的政治抱負。二十五歲時,他隻身出蜀遊山玩水,南到洞庭湘江,東至吳越,及至以後北上,腳印佈滿大半個中國,朋友遍及天下——上結賀知章,下識杜甫,另加王維、汪倫等400餘人。三教九流 ,無有不熟;談詩論賦,高朋滿座。初始之時,他四處遊歷,旨在通過結交朋友,拜謁社會名流,希望得到引薦,一舉登上高位,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靖一”,從他自薦與當朝名士韓荊州的《與韓荊州書》,其心跡亦可見一斑。天寶元年,經道士吳筠推薦,被召至長安,供奉翰林。然而,詩文風采已名震寰宇的他,在
官可以不當,然而朋友卻不可不交,詩也不能不寫,酒也不能不喝。他厭惡官場,珍惜友情,更愛孕育出他詩歌的山與水。三杯兩盞淡酒下去,便將一懷愁緒拋在九霄之外,稀裡糊塗地就賺了個清閒自在。“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他日還相訪,乘橋躡彩虹。”就是莊子在世,我看也未必能夠像他李白這樣,無羈無絆地在世間瀟灑地走一回。幾十年間,他痴心不改,特立獨行,風餐露宿輾轉各地,一旦靈感來臨,就禁不住激情地奮筆一揮,其詩便在呼呼作響的風聲中雄奇飄逸而來。他到過的山都出了名,他淌過的水都有了靈性,就連他喝得二胡胡時隨手寫了一筆——“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四川的山路就出名了;脫口而來兩句——“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那湘地的一汪水就有情了。 到底是李白的詩才滋長了那些山水的靈氣,還是那些山水養育了這個慣於遊山玩水的爽客的詩句,至今沒有誰說得清。
想當年,李白袍袖拂拂,道須飄飄,大搖大擺地出入於朝廷之時,在他自己看來,不過是閒庭信步罷了。然而人們卻有所不知,若不是皇帝老兒遇到了解不開的疙瘩,或者想聽他吟詩賦句過過癮了,親自出面相請,他是決不會自己送上門去的。猶記那年外域使者帶來一封國函,自詡滿腹經綸的大唐諸重臣對之居然目不識丁,無人知其所云,把個大唐皇帝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好在他終於想起了李白。你看,李白在解讀異邦國函時那前呼後擁的派頭,藐視一切的神氣,早就活脫脫地將他的傲骨凸現出來:宣紙尚未展開,楊貴妃已在小心磨墨,高力士忙著匆匆脫靴。權貴們雖然看得眼紅,卻又只能怪自己少了點能耐,無緣享受這經皇上特別恩准的最高級別的待遇。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江紅映照三尺雪。紅塵滾滾,李白腰懸三尺利劍,帶著一身豪氣,縹縹緲緲地做著“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夢,就這樣醉態可掬地行走在青山綠水間。有山有水有美酒作伴,李白常常把好多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甚至忘記了袋子裡是否還有買酒的錢。惟一沒忘記的,是時刻注意傾聽山水的呼喚。然而,
讀他人易,讀李白難。一個兼容儒道兩家精髓、有上萬個理由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重量級大師,居然命運坎坷,仕途多艱。“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很難想象,這個真正滿腹經綸的翰林大學士,天下仰慕的一代詩宗,當他一心想要解愁卻又無法破解之時,心裡抑鬱著怎樣一種痛苦。表面上開懷暢飲,其實愁箭穿心,人們只見其奮袖之間的筆酣墨飽,孰又能感受那潛藏在酒中洶湧澎湃的鬱怒情緒?
想那五穀豐登、彩旗飄揚的盛唐,李白順手將幾壺酒倒進胃裡,整個大唐就像李白的臉一樣紅潤多姿起來。後來李白甩袖一走,大唐臉上的光彩就漸漸暗淡了。及至再後來,便愈發沒有血色了。唐玄宗愛惜李白這個奇才,是不無道理的,多次想重賞他,但都被 他婉言謝絕了。我敢肯定地說,如果唐玄宗在特別高興的時候非得要賜予李白半壁江山,心中只有山水的李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送給他人。
我讀李白,李白讀山水,山水則反身過來讀李白的一腔熾情。我曾經想像李白那樣,某一天也粗衫步履,腰間掛一個葫蘆形狀的酒壺,從鄉間的山水一路走
將出去。後來卻終於發現,自己還缺少三樣東西:一缺對山水的愛得要命,二缺斗酒之量,三缺縱橫天地的才氣。閱讀更多 小刀微鋒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