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書院,天下事事事關心

東林書院,天下事事事關心

奉榮梅

書院,在唐宋初興時,就離不開大山密林。因為,往往戰亂起,就書院興。

在宦官亂權、軍閥混戰的唐末宋初,只有山間僻壤相對安全;書院倡導“潛心進學”“存心養性”,自然也尋求山林幽靜之地、名勝風雅之區,為士子創造一個潛心讀書、專意養性的環境和氣氛。

因此,那些想專心講學著述的學者和想安心讀書求學的學子,就遷徙聚集到名山叢林間講學和讀書。

像最古老的著名書院嶽麓書院和白鹿洞書院,它們幾乎同時興建於北宋開寶九年(967年),都興起於偏僻的山間,分別於潭州嶽麓山和江州廬山。

對於東林書院,那副千古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就是它的近千年來的最流傳深遠的廣告詞,對聯的作者顧憲成,也因此被世人熟知。儘管,人們對“東林黨”這個詞彙,比“東林書院”瞭解得更多,是因為東林黨人的事蹟是明朝後期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東林黨人因東林書院而得名。

那年的夏天,我從周莊到無錫,只能停留一天,當地同行給我擬訂了兩個主要的去處,一是最能代表無錫自然風光的太湖,再就是最能代表無錫人文歷史的東林書院。

當他們安排白天環遊太湖,夜遊東林書院時,我有些激動也有些忐忑:在月色朦朧下,拜謁心儀的先賢講學讀書處,才可以捕捉歷史、文化的心跳的秘密;而在高牆密林的僻靜庭院裡,與遠逝的東林學人的魂靈進行跨越時空的對話,還是有些怯意。

車停在市區東側東林廣場旁,已是夜裡八時,霓虹和市聲正是喧囂。同行說,到了。當一抬頭就看到“東林書院”的匾額時,我一愣,書院怎麼在市中心啊?沒有大山密林,周邊就連一個小山包也沒有,只有車流和人聲。於是,我就開始了一個人的夜訪東林。

也許是與自己從前想象的落差太大,一進大門,就有一種遊覽江南園林的感覺,沒有在嶽麓書院、石鼓書院等尋訪的那種凝重的心情。

書院佈局為東、中、西三條軸線,跨進大門,就看得分明。我沿中軸線而行,正門、石牌坊、東林精舍、麗澤堂、依庸堂、燕居廟、三公祠等講學建築,一路而去。

石牌坊,是東林的標誌性建築和象徵,又稱馬頭牌坊,聳立於書院中軸線的導入部位,為三間四柱五樓石坊,坊額上題“東林舊跡”和“後學津樑”,坊上雕刻有二龍戲珠、丹鳳朝陽、獅子滾繡球、鯉魚跳龍門等。此坊立於乾隆五年(1740年)。在射燈、彩燈的照射映襯下,一種莊重、古樸氣息撲面。

依庸堂是書院的主體建築,就是那副傳世名聯所掛之處,也是東林學派學術領地的象徵,被一代學人尊為“南國杏壇”,所謂“腳跡得入依庸堂,人生一大幸事”。堂內保存有明代《依庸堂記》碑刻原石。

書院西軸線上有晚翠山房、來複齋、心鑑齋、尋樂處、小辨齋等建築。東軸線則由祭祀東林書院創始人楊時的道南祠以及報功祠、時雨齋、草廬、東林庵等建築組成。書院剛做了整修,重新疏浚了東軸線旁的弓河,並保留了一段有四百年曆史的駁岸。書院佔地面積達一萬五千平方米,建築面積三千多平方米,再現了明清時期的佈局形制和鼎盛時期的風貌。

一所著名的書院,都有幾個著名的山長和講學者,一些具有文化人獨立品性的掌門人和學者在那裡設堂講學。東林書院的聲名,在北宋聲名雀起,是因為程頤程顥的學生楊時;而在明朝的名揚朝野,是因為顧憲成、高攀龍等人。

寂寞蓮堂七百秋,

溪雲庭月兩悠悠。

我來欲問林間道,

萬疊松聲自唱和。

“東林書院”的名稱來歷與楊時遊廬山東林寺時所寫《東林道上閒步》這首詩有關。

進大門,首先想到的是要到書院的“道南祠”去拜謁。書院創建於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當時為儒家學者、理學家楊時長期講學之地。南宋時,邑人建楊時祠堂於此,取“道南”之名。

福建將樂縣人楊時(1053~1135),字中立,晚年隱居故里龜山,學者稱龜山先生。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年)中進士,曾杜門不仕多年,後歷任瀏陽、餘杭、蕭山知縣,又任秘書郎、著作郎、國子祭酒、龍圖閣直學士等職。他的名字為世人熟知,是因為“程門立雪”這個求師問學的典故 。

29歲那年,楊時高中進士後,調官不赴,卻前往河南穎昌,拜程顥為師,與遊酢、謝良佐、呂大臨並稱“程門四大弟子”。楊時學成迴歸之時,程顥目送他說:“吾道南矣。”

程顥去世後,楊時四十多歲了,又一次北上從師程顥之弟程頤,師事老師十分恭敬。一次大雪,他與遊酢去拜見程頤,當時程頤正在嵩陽書院堂內閉目暝坐,二人不忍驚動,便佇立雪地恭候。待程頤醒來,積雪已是一尺深,成了雪人。朱熹把這一故事寫入《朱子語類》,就把他們樹立成了尊師重道的典型,流傳數百年。

一生精研理學的楊時,特別是他“倡道東南”,對閩中理學的興起,建有篳路藍縷之功,被後人尊為“閩學鼻祖”。他的著述頗多,主要的都收集在《楊龜山先生文集》中,他的哲學思想繼承了二程的思想體系,被後人稱之為“程氏正宗”。

他的哲學思想對後來的羅從彥、李侗、朱熹等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也對中國的古代哲學,特別是思辨哲學方面產生過深遠的影響。他的哲學思想流傳到國外,在南朝鮮、日本的影響很大。宋嘉定十六年(1223年)宋使壓到高麗(今朝鮮),國王急切地問道:“龜山先生安在?”

楊時曾前後曾在常州、無錫講學達18年之久,從宋政和元年(1111年)初寓居常州,至建炎三年(1129年)。因為當時常州知名學者鄒浩和曾任過北宋宰相的無錫李綱非,是他的密友,於是,他的58歲到76歲的晚年時光,就是在兩地授受理學。

是夜,我見到東林上空的月,還是九百多年前龜山先生見過的月色,書院南臨的那條七箭河,依然流水潺潺,滿是佳木修竹“東林”在傳唱著、歌吟著一種古韻。

與古代學宮門前所鑿涵義完全一樣的泮池僅為明朝的六分之一,不知道與龜山時代的蓮堂有多少差異,在庭院裡還有些池沼,在夜的黑幕裡,我不知道它們是伸著懶腰或是露出笑靨還是酣睡著,但它們的寂寞心事可以從空氣中嗅得出幾分來。

在這樣的寂寞夜色裡,只有我一個寂寞的湘人,懷一腔崇敬的心思來解讀它們的寂寥,來聆聽它們唱和近千年的音符和心思。

可惜道南祠已關門落鎖。在粉牆朱門前,想及楊時不僅是一個著名的理學家,還是一個很有影響的政治家,他在擔任地方官吏時,所到之處“皆有惠政、民思不忘”。他在我們湖南瀏陽任知縣時(1093年),曾上書朝廷,反映實情,賑濟災民。我朝著大門,深深一揖,代湘人表示一份謝意。

庭院裡也不是沒有人聲。走到深處,忽聞隱約的絲絃聲。在一仿古的茶樓建築裡,有三兩個樂手,懷抱琴絃,在調試,有些落寞和寂寥。見我進來,就開拉。一種柔軟的旋律,立即把我的整個人包圍,我被吳越小曲一下侵襲得酥軟地坐在靠椅間。

而在這軟軟的絲竹聲裡,卻總掩蓋不了曾經滿院的“風聲雨聲讀書聲”,依庸堂前高懸的對聯,不斷幻化著四百年前東林學子的琅琅書聲、諷議朝政、裁量人物,還有那場因為在這興起的東林學派,引發了一起牽涉309人的黨禍。

東林書院再次興盛是在明朝後期。它興盛的時間並不長,從明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修復,到天啟五年(1625年),由於政治上的干預而被魏忠賢下令拆毀。

直到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被革職的顧憲成及其弟顧允成與高攀龍等人捐資在原址修復,並相繼主持其間,聚眾講學,指陳時弊,銳意圖新,自稱“東林人”,成為當時江南傳播理學、講學論典的重要場所。顧憲成所撰“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副對聯,更是廣為傳誦。因觸怒權貴,東林書院被嚴旨拆毀,東林講學等人亦被斥為“東林黨”而蒙遭迫害。

顧憲成、高攀龍是明代東林書院的兩個靈魂人物。顧憲成(1550~1621),字叔時,別號涇陽,變稱東林先生;高攀龍(1562~1626)字雲從,存之,別號景逸。兩人被並稱“高顧”,為東林黨領袖。

1604年,吏部文選司郎中顧憲成被罷官回到家鄉,修復了楊時講學的書院,稱為東林書院。顧憲成與顧允成及高攀龍等一批本地誌同道合的朋友在書院講學,稱為“東林八君子”,每次講學,聽講的有數百人。

東林人士諷議朝政、評論官吏,為匡正時弊、革新政治而進行不屈的鬥爭,成為一個有影響的進步的政治集團。那副有名的對聯把他們勤奮學習、鑽研學問與關心政治、熱愛國家之情緊密結合起來,廣為傳誦,成為許多心懷遠大抱負的學者志士的共同心聲。

東林黨人因東林書院而得名,東林書院又因東林黨人而蜚聲海內外。當時,無錫東林書院既是全國著名的教育機構,又是傾動朝野的政治講臺。在明末數十年時間裡,東林書院的一堂師友,站在歷史變革的潮頭,“冷風熱血,洗滌乾坤”。為此東林書院不但成為全國政治目光的焦點,同時也成為東林黨人心目中的聖地,士子們一時竟以“躬登麗澤之堂,入依庸之室”為榮。

數百年風雨後的夜晚,一個湘人的隻身謁拜,雖在世聲塵囂中,精神世界裡一樣有高山密林般的神聖,那種來自歷史深處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敲打入靈魂的深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