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34.《蘇武傳》|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 主播:唐雨軒

Vol.134.《苏武传》|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主播:唐雨轩

古代文學作品選

Vol.134

Vol.134.《苏武传》|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主播:唐雨轩

作品原文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併為郎,稍遷至栘(yí)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dàng)。天漢元年,且(jū)鞮(dī)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háng)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lù)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gōu)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hún)邪(yé)王俱降漢,後隨浞(zhuó)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yān)氏(zhī)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zhòng)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zī)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yún)火,覆武其上,蹈(tāo)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yù)雪。武臥,齧(niè)雪與旃(zhān)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dī)。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lǐn)食不至,掘野鼠去(jǔ)屮(cǎo)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wū)靬(jiān)王弋(yì)射海上。武能網紡繳(zhuó),檠(qíng)弓弩,於靬王愛之,給(jǐ)其衣食。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xiàn)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yù)陽宮,扶輦(niǎn)下除,觸柱,折轅,劾(hè)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gēng)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wú)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yuè)湯鑊(huò),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ōu)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ōu)血,旦夕臨。

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shì)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tuí),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顓(zhuān)權自恣。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進見,復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mǐn)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又以武弟子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於定國、大司農朱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解讀分析

本篇選自《漢書·李廣蘇建傳》,是《漢書》中最出色的名篇之一,它記述了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面對種種威脅利誘堅守節操,歷盡艱辛而不辱使命的事蹟,生動刻畫了一個“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光輝形象。作者採用寫人物傳記經常運用的縱式結構來組織文章,以順敘為主,適當運用插敘的方法,依時間的先後進行敘述,脈絡清晰,故事完整。文章語言千錘百煉,儉省精淨,刻畫人物入骨三分,將史家筆法與文學語言較好地結合起來,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和鑑賞價值。

本篇在刻畫蘇武這位民族英雄的時候,運用了多種表現手法,而在史料處理方面也非常注意尺度的拿捏,重點突出。例如文章選取典型事件來突出蘇武的性格特徵,對蘇武出使匈奴以前和以後的經歷都只是簡要地交代一下,而把主要筆墨放在匈奴十九年間,其中又以衛律逼誘、北海牧羊、李陵勸降為主。通過這一系列的事件,展現了蘇武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崇高境界。本文也成功的運用了對比手法。面對死亡的威脅,張勝選擇了投降,而蘇武凜然不屈;衛律津津樂道於富貴利祿,蘇武視如糞土;李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百般勸降,蘇武無動於衷,最後,甚至連李陵都喟然感嘆:“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這三個變節者與蘇武的形象可謂昭昭黑白,相較益彰。蘇武“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這細節,對錶現蘇武的高尚氣節,起了頰上添毫的作用。

《蘇武傳》的情節在後世被許多小說戲曲所吸收,蘇武這個人物也被歷代作家反覆謳歌。多少志士仁人在反抗異族侵略的鬥爭中都以蘇武為楷模,以他的愛國精神砥礪自己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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