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九十年代的歌裡常唱“告別過去,重新出發”,歌曲激奮人心,彷彿打包好行李就能回到拉薩。但真正經歷過的人都知道,揮手告別過去的夢,就像站在山巔的碎石上,這種遊離感和孤獨感能瓦解“自我”。

有些人後退,於是不斷在自我懷疑中游移;有人前進,於是在逃離舒適領域後最終找到歸屬。

王波很明顯屬於後者。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灰色地帶的孤獨感

王波,1985年生於山東,2005年以全省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貴州大學雕塑系。2008年左右,他成為北京2萬多藝術青年中的一員。或許是追求藝術太痛苦,又或者過膩了抽菸喝酒談理想卻交不起三百塊錢房租的日子,2013年他結束北京景德鎮兩頭跑的生活,定居景德鎮成為一名職業制瓷人。

但王波又確實不像一個“制瓷人”。他光頭、小眼、常年皺眉,喝茶時煙不離手,說起話來又快又準。會用“嘴硬的婆娘”來形容景德鎮的包容,也會用崔健、村上春樹、加繆來給自己的論點加點註腳。長期的薰陶下,他的身上留有太多“藝術青年”的氣息。

這種氣息直接導致了他和景德鎮大部分朋友只談吃喝不談理想的生活狀態,因為“聊不到一起”,最終只是給自己“創造孤獨感”。他用“江湖人”三個字形容過去那個圈子,但當他從雕塑繪畫轉到做傳統風格的杯杯碗碗時,這種近乎“自我放棄”的舉動讓他從這個江湖裡脫身而出。

他成了純藝術的叛逃者,也成了制瓷人眼中的“異類”。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消解與敬畏

王波無疑是聰明人,又有雕塑底子,制瓷在當時的他眼裡真是太簡單了。拿泥巴塑形,再放爐裡燒,無非就是成品率問題而已。長久以來以西方邏輯思考問題,王波習慣用科學眼光來看待瓷器,制瓷,說到底是硅酸鹽的問題。

但隨著對瓷器的瞭解越深入,他越感知自己的無知,“當你真正瞭解這個工藝後,你才覺得自己就是塵埃。”

比如常用的草木灰釉,普通的草灰和稻草灰不同;在木頭灰裡,樹枝和樹幹的成分不同,不同的樹不同的季節含鈣成分又不同。比如燒窯,溫度高低,什麼時候還原什麼時候保溫都會對結晶產生影響。儘管制瓷將近七年,但直到這兩三年他才真正準確掌握溫度的節點,有了一種“這東西我終於不用猜了”的底氣——這粒小小的塵埃好像在陽光裡有了一點點重量。

但制瓷遠遠不僅僅只是工藝。

西方講邏輯和科學,東方講經驗和韻味;當代藝術說自我和觀念,傳統美學卻說的是意境和節奏。一直接觸西方當代藝術的王波,在年輕時甚至覺得傳統文化很“忽悠”人。但當他在網絡上第一次見到館藏的汝窯器皿時,他驚呆了。溫潤如玉的釉色、極簡的線條,穿越千年的宋式美學讓他由心底產生熱愛。為了理解器皿中的韻味,他開始慢慢接觸傳統文化,也逐漸對東方審美和傳統文化產生了敬畏。

多年後他用“寧靜淡泊,瀟灑簡遠”八個字概括他心裡的宋式美學。當他說出這八個字的時候,你已經很難在他身上看到從前的尖銳和偏執。“憑什麼讓別人理解你,我有時候也在反思。你也不能理解別人啊。”

如同這些年所做的器皿一樣,他也慢慢變得溫潤平和。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汝窯之外

王波常常覺得自己就是手裡那坯泥,原來那麼普通,但經過揉捏、燒製變成了璀璨的樣子。

他在山巔的碎石上找到了遙望的方向。同時,他也像一坯被投進海里的泥,一點點消散,然後與自己的世界和解。

現在他的器皿更多以傳統元素為基礎進行二次創作,傳統文化給他提供了大量的養分,“如果沒有這些元素,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但純藝的出身註定了他不會做純粹的仿古,在偶然的閒暇裡他也會回憶當初做雕塑作品時那種暢快淋漓。我想王波心裡並非那麼決然,甚至他並不曾叛逃,只是換了一種看似“無用”的方式,在積累內心的底氣和再出發的勇氣。不同的是,再出發的戰場換成了他的器皿之上。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釉料、工藝、審美和自己的內心世界,當他整理好這些之後,或許他能撇開傳統與當代,更多地把自己的情感通過器皿表現出來。讓它在某一瞬間除了審美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能觸碰到內心。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我現在不只把它當汝窯,我是考慮怎麼做到我想要的那個狀態。”故事一層層剝開,當你在景德鎮的寒冬裡看見他一邊歪著頭一邊眯著眼笑時,那種少年感讓人覺得恍惚——儘管現在距離他所想要達到的狀態還遙遙無期,或許這場由一張汝窯引發的叛逃最終也能成就他的“藝術”。

投泥入海:叛逃者王波和他的王波窯


畢竟器皿與藝術品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對立。無論制瓷或是藝術創作,表達自我本身就是一個無底洞,越探尋越摸不到底。可除了不斷往裡摸,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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