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如是蟬聞
第二章 燕子少女
這時街上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掌櫃的二人臉色蠟黃，害怕別又來了找麻煩的主兒，夥計忍痛站起來走到門口，伸頭往外看了看。那才到不久的矮漢子卻打起精神來，神情帶著惱怒，眼睛要噴出火，張嘴灌喝了一杯酒，轉瞬又平靜下來。
王漢子三人對看一眼，心裡琢磨著：有好戲瞧了。
唯有那年輕男子依舊心無旁騖地坐著不動，聽著窗外的雨，似有無限心事。
不一會兒，一個苗條的身影跳了進來，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脫了雨衣交給夥計，眾人一看不自禁地咦了一聲，心底暗暗讚歎。原來進來的是個妙齡少女，一身淡綠衣衫，容貌清麗絕倫，膚色白皙，一雙眼睛明澈發亮，如一池江南春水。只見她握著一柄柳葉刀，五指纖細，更增幾分颯爽的俊秀之氣。
那少女笑著瞅了一眼矮漢子，也不搭理，卻輕飄飄地走到那年輕男子的桌前，脆聲道：“大哥哥，你一人喝悶酒多沒意思，我陪你飲一杯好不好？”
那夥計也忘了疼，笑著道：“姑娘，那邊還有空著的座，你且不要打擾這位客人吧。”
那少女氣呼呼地朝他努了一嘴，說道：“我就不愛自己坐著，無聊得緊，偏要坐在這裡，不許嗎？”
夥計無奈地道：“這我說了可不算，你得問問這位相公許不許呢。”
只聽李瘦子笑著喊道：“喂，小姑娘，這邊還有空著的座兒，咱們陪你喝一杯那才熱鬧呢！”
少女朝三人細細地看了一眼，笑道：“一個大鬍子，一個瘦子，再加一個胖子，醜都醜死了，我才不要跟你們喝酒呢！”
李瘦子也不生氣，打趣道：“我們醜是醜，卻有一片熱心呢，你對面那位相公倒是長得俊，卻是個悶葫蘆，半天沒有一句話，不把你悶死才怪。”
王漢子和張胖子均苦笑一聲，暗道：臭毛病又犯了，見著漂亮姑娘便挪不開眼。
那少女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男子，輕輕地問道：“你真是個悶葫蘆嗎？那可真沒意思。”
那男子抬頭看了一眼少女，只見一雙清澈眼睛盯著他，眉間帶著一絲悵然之色，也不禁好笑，冷冷地道：“是夠悶的，你去那邊才有意思。”
李瘦子哈哈笑道：“你看我沒說錯吧，快過來我請你喝酒。”
那少女也不理他，對那男子道：“大哥哥，你不是啞巴就好，我陪你飲幾杯酒就快活起來了，那你許不許我坐在這裡？”
男子道：“你愛坐便坐吧。”
那少女嫣然一笑，朝夥計招呼道：“再上一副碗筷，另添一壺酒，選兩盤新鮮的菜，我陪這位大哥哥喝酒。”
夥計答應一聲，少女又道：“碗筷要洗上三遍才好，髒髒的我可不要。”
夥計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洗上五遍，再用清水衝上三遍。”
少女笑道：“你人挺好，回頭我多給你銀子。”
夥計道：“那就託姑娘的福，我下頓飯可是有著落了。”
掌櫃的忍不住笑罵道：“盡他媽耍嘴皮子，趕緊上菜去。”
夥計對著那少女伸了伸舌頭扮個鬼臉，急呼呼地跑了進去。不一會兒把酒菜上齊，碗筷果然洗的清爽，笑道：“洗了八遍是有的，姑娘看看滿意不？”
那少女嗤嗤一笑，道：“好啦，回頭銀子少不了你的。”
李瘦子看得生氣，對夥計喊道：“你小子也來跟大爺搶風頭，是活膩了嗎？”
夥計嚇了一跳，正要陪個不是，卻聽那少女道：“你再這樣嚇唬他，小心本姑娘對你不客氣了。”
掌櫃的趕緊朝夥計使個眼色，夥計悻悻地退了出去。
李瘦子陪笑道：“是我說錯了話，姑娘莫生氣，我自罰一碗。”說著徑自舉起酒乾了一大碗。
那少女笑道：“知錯就改，也算你是個人物。我也陪你喝一杯吧。”竟也倒滿了一杯酒，舉手間一飲而盡。
李瘦子大喜，說道：“姑娘果然妙的很，我喜歡。”
那虯髯漢子笑道：“你喜歡頂個屁用，人家可沒把你看在眼裡，張兄弟，咱們不理他，咱喝咱的酒，讓他去丟人現眼吧。”
李瘦子笑道：“大哥，我這脾氣你還不知道嘛，自來是我喜歡人家的多，也不在乎人家喜不喜歡我，這叫剃頭擔子一頭熱，也自在得很呢！”
張胖子笑道：“李大哥也是妙人，兄弟敬你一碗。”
於是哥仨兒又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起來，的確熱鬧得很。
只見那少女又滿滿地斟了一杯酒，跟對面那男子道：“大哥哥，我姓林，雙木林，師傅喚我風兒，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男子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卻不想隨意透漏名姓，但見這少女單純可愛，一派天真熱情，也不忍過於冷落了她，敷衍道：“你想喝酒，我陪你喝就是，大家萍水相逢也不必尋名問姓，無味得很。”
叫林風兒的少女正色道：“那可不是，我們既然一起喝酒，就算是朋友，朋友之間卻不知道姓名，那才無味得很呢！”
這時那李瘦子又插嘴道：“風兒姑娘說的是，不知姓名的的朋友算什麼朋友，我叫李南山，木子李的李，這位鬍子大哥叫王震東，這位胖大哥叫張續財，都是響噹噹的漢子，你跟我已喝過酒，我跟這二位又是兄弟，那我們也都是朋友了。”
叫王震東的虯髯漢子笑道：“你他媽的介紹自己就行了，幹嘛把我跟張兄弟扯進去。”
瘦子李南山笑道：“大哥，我跟人家交朋友，把你們兩位冷落在一邊，這還算什麼兄弟啊！”
胖子張續財也笑道：“李大哥說的也是，朋友都是一起做，不過我這大號實在泛著銅臭味，不合時宜得很呢！”
三人均哈哈大笑，林風兒也嗤得笑出聲來，說道：“你們三位倒有趣，我先敬你們一杯吧。”
四人喝了酒，林風兒轉頭笑著對那男子道：“大哥哥，人家三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都亮了名號了，你可不許再抵賴。”
那男子本也是瀟灑爽朗的人，不過因逢大變故，心中沉痛萬分，這才深斂性情，沉默寡言，此刻受林風兒的感染，胸中略覺輕鬆，說道：“姑娘既然想知道，我也不便再遮掩，我姓楊，楊柳的楊，單名一個莊字，莊子的莊。”
這時那矮漢子心裡嘀咕一下，轉頭細細地看了一眼叫楊莊的男子，只見他一身白色長衫，身形瘦削，容貌俊雅，兩條劍眉之間卻似隱著一層深憂，桌上的黑色綢布裹著一件細長的物事，顯然是一柄長劍，心想：難道是他？
卻聽林風兒拍手笑道：“原來是楊大哥，咱們都有一個木字，可真是巧。風兒敬你一杯。”
瘦子李南山又插嘴道：“喂，風兒姑娘，我也有一個木字啊！你不同我再喝一杯嗎？”
林風兒一嘟嘴，說道：“瘦子大哥，你要是再插話，我可不理你啦！”
李南山碰了個釘子，心裡也不惱，自己咕嘟嘟地喝了一碗，王張二位肚子裡暗笑，均覺這位兄弟平時雖然滿口汙穢，對女人卻溫柔得很，尤其對漂亮的女人。
叫楊莊的男子舉杯跟林風兒喝了酒，見她連飲了三杯，白皙的臉頰上已悄悄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知她酒量甚淺，卻又裝出一副善飲的樣子，實在好笑。只見她又滿滿地斟了一杯酒，拿起筷子輕輕夾了一葉青菜送進嘴裡，細細地嚼了嚼，突然一口吐在地上，轉頭朝掌櫃的道：“我說了要最新鮮的菜，你糊弄本姑娘嗎？”
掌櫃的趕緊陪笑道：“姑娘您也得體諒體諒，這兩天雨下個不停，卻哪裡找最新鮮的菜呢，您大人有大量，先湊合一頓吧。”
林風兒笑道：“我哪裡是大人了，更沒有大量，楊大哥，這菜你可吃得？”
楊莊道：“自然吃得。”
林風兒嘻嘻笑道“楊大哥吃得，那我自然也吃得啦！來，我再陪你飲一杯。”
楊莊卻不舉杯，輕聲說道：“這一杯就算了吧，姑娘的心意我也領了，再喝下去，我怕一會兒你要吃虧。”說著斜了一眼那矮漢子。
林風兒道：“原來楊大哥早看出來了，那我跟你說件有趣的事你要不要聽？”
楊莊道：“洗耳恭聽。”
這時只聽那矮漢子冷哼一聲，狠狠地瞪了一眼林風兒，道：“姑娘的話未免太多了，小心風大閃了舌頭，這就亮亮招子吧。”
林風兒笑道：“你招什麼急，楊大哥還要聽故事呢，你說是吧楊大哥？”
楊莊卻看著那矮漢子點了點頭，矮漢子只好把一肚子火摁下去，心想這姓楊的八成是那個人，這件事本就是這個小姑娘無理取鬧，且讓她說出來，一會兒動手也不會讓人覺得自己欺負她。
林風兒見那矮漢子忍氣吞聲的樣子，不禁又嗤的一聲笑出來，說道：“楊大哥，那天有人給我師傅送來一張請柬，我師傅只看了一眼便嫌惡地扔了出去，我正好在旁邊，嘻嘻，然後偷偷地撿了起來。我在山上可是悶壞了，見到有好玩的事，自然要去看一看的。然後我就趁著師傅不注意的時候溜下山了。哈哈，現在師傅一定著急的很。”
楊莊道：“你太也調皮。”
林風兒續道：“我就想出來走走，回頭給她老人家陪個不是也就是了，她最疼我的。我下山後沿著直道往南京趕，一路走走看看，總想遇著些新奇的事，嘻嘻，在陸家鎮借宿的時候就碰到了一個矮子。”
眾人聽林風兒娓娓說著，聲音清脆，偶爾夾著幾聲嬉笑，均覺得悅耳動聽，聽她說碰到一個矮子，自然是指旁邊這位了。只見那矮子拉著好長一張臉，氣得發抖，這時李瘦子笑著插嘴道：“風兒姑娘，不知道那矮子長啥樣？”話聲未落，只聽啪得一聲，只見李瘦子捂著一張嘴，鮮紅的血從指縫流出來，卻是那矮子把酒杯飛擲了過去，正打碎在他的牙齒上。
王震東騰地站起來，就要去跟那矮子放對，李瘦子卻伸手攔下了，說道“大哥，沒事，別耽誤聽風兒姑娘講故事。”
林風兒笑道：“瘦子大哥，你再插嘴，滿口的牙可都保不住了。”
李瘦子忍痛道：“風兒姑娘說的是，都怪我這張嘴不知好歹，打擾了姑娘講故事，該打。”
林風兒又轉頭對楊莊道：“楊大哥，那日天色已經黑了，我閒極無聊出來看月亮，就看見那矮子正趴在人家窗戶上偷聽，我見不得他偷偷摸摸的樣子，於是撿起小石子彈了過去，正打在他屁股上。嘻嘻，他嚇了一跳，左顧右看也沒瞧見我，躡手躡腳地走了。我好奇心起，也想聽聽他在偷聽什麼，於是輕輕地走到窗下，卻聽見一男一女兩個在。。。”
林風兒雖然年少懵懂，卻也覺得難以啟齒，頓時羞得低下頭去，只感到兩頰發燒似的燙，偷偷瞅了一眼楊莊，只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更覺難堪，暗怪方才口不擇言。眾人自然也都知道屋子裡男女的勾當，見她突然截住話頭，嬌羞欲滴，實在妙不可言，心中均有說不出的喜愛。
李瘦子實在忍不住，又插嘴道：“哈哈，那一定是千迴百轉咿咿呀呀的呻吟聲了。”
那矮漢子原本以為林風兒只是訴說她如何作弄自己的事，萬萬沒想到當天自己去偷聽的情景也被她看在眼裡，更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頓覺得羞愧無地，臉憋得通紅，倏地拍案而起，氣急敗壞地道：“放屁，放屁，小姑娘胡說八道！”說著就要上去動手。
卻聽楊莊厲聲道：“小姑娘有沒有胡說八道你自己清楚，現下她故事沒講完，你且坐著聽聽再動手不遲。”
矮漢子盯著楊莊問道：“閣下可是仁義堂的人？”
楊莊不免詫異：這矮子竟然猜出我的身份，看來在江湖上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卻又做出這等下三濫的勾當，未必是什麼好人。凜然答道：“正是！”
矮漢子胸中輸了一口氣，心道果然猜的不錯，既然是仁義堂的，那跟自己還有莫大的關係，一會兒收拾這小姑娘，他自也不便插手。說道：“那我自然給楊少俠一個面子，小姑娘，你有屁趕緊放完，一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楊莊聽他說話粗俗，心中十分厭惡，說道：“林姑娘年少天真，你少拿這種話褻瀆她！”
那矮漢子哼的一聲坐下，不再理睬。
林風兒見楊莊有意維護她，心中喜歡，方才的嬌羞也早拋到腦後，笑嘻嘻地道：“楊大哥你真好，我最討厭這種粗魯的漢子，動不動便罵人，唾沫橫飛，燻死了。”
楊莊笑道：“好啦，他也不罵你了，接著講你的故事吧。”
林風兒笑道：“你喜歡聽我的趣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回頭我再請你喝酒好不好？”
楊莊覺得這小姑娘忒也囉嗦，卻又婉轉可人，叫人不忍回絕，只好道：“有下次的話，一定隨時奉陪。”
林風兒道：“那咱們可說好了，擊掌為誓。”說著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掌，楊莊無奈，只好跟他拍掌三次，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林風兒笑道：“剛才說道我去窗下偷聽，哎呀，這段還是不說了。我就覺得這矮子不是好人，存心要作弄他一下，於是就等半夜他睡著的時候，嘻嘻，又吹了些迷藥進去，把他的包裹給偷了出來。裡面除了一身破衣服，幾十兩銀子，還有一張跟我一樣的請柬。這下我可樂壞了，看來他跟我同路，都是要去瞧熱鬧的。”
楊莊暗笑：人家是去赴約的，哪裡是跟你一樣去瞧熱鬧。
“破衣服我是不要的，銀子和請柬嘛，嘿嘿，我只好順手牽羊了。然後我又把那破包裹給他放了回去，等回頭看他笑話。第二天一早，果然見他去跟店老闆大鬧，說要拆了這家黑店，那老闆竟然賠了些銀子給他，氣死我了，我這不是白費力氣了嘛!我自然不甘心，於是一路跟著他，到了另一家歇腳的地方，我想這次不能拿他銀子了，否則他還要跟人家鬧。嘿嘿，我就去藥店買了一包瀉藥，趁他不注意時下到飯菜裡。哈哈，整整一天，死活沒見他出門。”
只見那矮漢子此刻氣得渾身發抖，那天他著實鬧了一天肚子，原以為是受了涼的緣故，沒想到竟是這小姑娘動得手腳，罵道：“他媽的，原來是你乾的。”
林風兒笑道：“自然是我乾的，誰讓你做那不要臉的事。”一提起這事，臉又紅了。
楊莊也笑道：“你做這事，未免也有礙觀瞻。”
林風兒道：“楊大哥，除了這麼做，我也實在沒想到別的法子，這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只好將就一下啦！”
王漢子等三人聽了也不禁好笑，想到矮漢子這一路的悲慘遭遇，小姑娘鬼機靈的手段，都大呼過癮。
林風兒接著道：“等到了福來鎮上，天下起了大雨，嘿嘿，我就想能不能把他的衣服給偷了，讓他當眾出醜。沒想到這矮子已發現了我，早在屋裡候著我出現，等到我摸進他的屋裡，他突然出手，把我嚇壞了。”
眾人都替她摸一把冷汗，均想這花朵似的小姑娘如落在他手裡，哪裡還能保得住清白。
林風兒伸手拍拍胸口，對當時的情景仍心有餘悸，續道：“這矮子功夫可真不弱，幸虧我早有留神，避過了他突然的一擊，黑暗中來回交手數次，我知道不是這矮子的對手，好在我輕功好得很，避過後趕緊跳窗而逃。那矮子緊追不捨，嘿嘿，卻哪裡追的到我。可是外面下著好大的雨，把我淋得透透的，又不敢回到鎮子上，只好躲在山洞裡過了一夜，楊大哥，那時我好害怕好難過。”
楊莊笑道：“這還不是你自找的，你捉弄人家一次也就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吃了虧才好呢！”
林風兒嘟嘴道：“你還笑，人家那是第一次害怕得要死。”
楊莊正色道：“不笑了，你這麼說，還真替你擔心。以後千萬別幹這種蠢事了吧。”
林風兒又嘻嘻笑道：“這可不行，那就沒趣得很了。天亮了，我悄悄地到鎮上去，那矮子已經走了。我回到客棧，那麼多人盯著我瞧，丟死人了。”說著臉又紅了。
眾人都猜到她溼漉漉地回到客棧，引得眾人觀看，對一個小姑娘而言，的確難堪得很。只是覺得這小姑娘也忒直白了，大略講講也就罷了，竟把自己出醜的事也抖摟出來，實在單純得過分，也更覺得可愛非常。
林風兒道：“我好不容易把衣服烤乾了，一想到這次竟被那矮子給作弄，氣死了，就打算再追上去報仇。於是一路緊追慢趕，就到了這裡。楊大哥，你說我委屈不委屈？”
楊莊看了林風兒一眼，忍不住又是一笑，道：“那你也得問問這位大哥委屈不委屈，雖然做了點兒見不得人的事，只怕也被你折磨得夠嗆。”
林風兒聽了，依舊是一副不滿意的表情，似乎覺得她受的委屈更大一些才是。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