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玩《動森》逃避現實的時候,是否又成為了電子韭菜?

​當我們玩《動森》逃避現實的時候,是否又成為了電子韭菜?

原文來自The Atlantic,作者Ian Bogost

原文鏈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family/archive/2020/04/animal-crossing-isnt-escapist-its-political/610012/

很多年前,我5歲的兒子被Nintendo於2002年發佈的《動物之森》(下稱《動森》)中的長期貸款弄得頭昏腦脹,這款電子遊戲的劇情設定玩家生活在一個由擬人動物居住的村莊,由此展開各種活動。

貸款問題並不陌生,但對幼兒園的孩子來說,就十分傷腦筋了。他把錢全花在了購買傢俱、服裝、配件,甚至電子遊戲等生活消費品上,如今房屋空間卻不夠了。

他也沒有現金去向房地產大亨狸克還房貸。而只有付清房貸才能繼續貸款擴建房屋空間。他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一直以此為例,說明遊戲可以教會人們很多複雜的事情。為什麼會有遊戲讓玩家抵押貸款?但多虧了《動森》,我的兒子在擁有銀行賬戶之前便領教了長期債務的陷阱。

《動森》的迴歸可謂恰逢其會。今年3月底,大多數人開始居家隔離的時候,Nintendo推出了最新系列作品《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玩家可以在遊戲中體驗理想田園生活,遠離現實紛擾,享受寧靜和美好。

《動森》成為了熱門話題,Switch遊戲機變得和洗手液一樣搶手。在社會出現混亂,經濟發展受阻,人們躲在家中,日子遙遙無期時,《動森》帶來了另外一種虛幻的生活體驗,起到了意外的作用。

遊戲中的時間流逝和季節變化都與現實世界相同,玩家可以釣魚、抓蟲、種樹、伐木、購物、打零工,可以還貸款(不還的話也不會被狸克趕出遊戲),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你可以春天看櫻花飛舞,夏天聽蟋蟀鳴叫。

在我兒子的整個遊戲過程中,我始終認為《動森》這樣的遊戲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其他重大問題,如氣候變化或流感。

如今,我的兒子即將大學畢業,迎面而來的經濟災難很可能會引發病毒抑鬱。學校封校,他正待在家裡和我們一起玩新出的《動森》。此前有關遊戲的教訓似乎不再那麼有用了。

也許這些年我都錯了。我曾認為《動森》是模擬真實世界的遊戲,提供抽象卻絕妙的生活課程。但是,被隔離在家的玩家們卻醉心於逃避現實這一好處,這難道不是所有娛樂的出發點嗎?這兩種解釋似乎都不太準確。

雖然《動森》可以讓玩家拋開現實,但它並非現實生活的幻想替代。它也不是一本生活手冊,畢竟,抵押貸款的特別之處便是沉重的複利,如果放貸失敗,複利會讓放貸人更加富有。而遊戲里根本不會有這些設定。

與此相反,《動森》可以讓玩家開始思考一個沒有失敗者、與真實世界不同的世界的運作方式。自疫情以來,無數人在遊戲中花費了數小時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紐約大學遊戲中心教授娜奧米·克拉克也在居家隔離,她的許多學生和同事為了打發時間玩起了《動森》。

她認為,這款遊戲是對日本田園生活的懷舊幻想。在工業化之前,日本的漁村或農場可能就過著和遊戲中一樣簡單寧靜、自給自足的農業生活。

然而,由於村莊規模小,經濟水平低,村民們無法維持基本的家庭和商業需求。為了購買漁網和必需品,他們承擔了集體債務,但克拉克認為,村民因為太窮,始終還不上欠的債務。

集體債務捆住了他們,村民和村莊被綁在了一起。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看似平靜的田園生活實際上卻被永遠封印。

而Nintendo正是一家傳統日本公司,所以克拉克的解釋並非不無道理。遊戲中還有其他獨特的日本元素。狸克並不是浣熊,而是狸貓,它和西方的狐狸一樣,生性狡猾,卻又是財富的象徵。

田園生活幻想為商業與鄉村融合提供了一種新觀點,但在西方並沒有得到真正的實現,尤其是在美國。美國資本主義和畜牧業常常勢不兩立,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也是如此。

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認為,個人有權通過勞動將不屬於任何人的自然資源轉化為個人財產供個人使用。他的觀點為美國曆史上所有的成就和違法行為找到了理由,包括對原住民土地的殖民掠奪以及為提高工業效率開採資源等。

在持有類似觀點的國家中,財富積累與土地迴歸相悖。農業主義一方面支持工廠化,另一方面卻又推廣“農場到餐桌”理念(購買當地出產的食物)。美國的畜牧業從未像在英國或日本那樣真正站穩腳跟,土地肥沃,人們認為畜牧業存在即有理。

但在《動森》裡,畜牧業可以與資本主義完美共存。玩家可以釣到高價紅鯛魚,賣掉之後用收入購買服飾或古董傢俱,或者把釣到的新品種捐贈給博物館作標本,或者只是在水邊單純賞月。玩家可以進行任意活動,體驗都十分愉悅。《動森》中的活動沒有高下之分。

上述矛盾也蔓延到了島上的勞工和商業。要讓遊戲的經濟運轉,玩家可以出售原材料和製造品換取鈴錢,從而購買其他商品。

狸克的兩個徒弟豆狸和粒狸經營著一家商店,每天只進幾樣貨物,但它們會收購玩家不想要的東西:樹上搖下來的水果、樹樁上捉到的昆蟲、深海里撈來的舊罐子或舊輪胎,木頭和礦石做成的燈或桌子,不喜歡的衣服等等。

供需仍佔據主導地位,稀有物品的價格遠高於普通物品。一些批評家認為狸克是一個資本主義寡頭,迫使玩家成為企業家,為了獲取鉅額利潤,去抓值錢的狼蛛。

但大多數玩家並非如此,狸克對資本主義的興趣似乎也不高。玩家不可能成為投資者或者金融家,賣大頭菜並不需要勾心鬥角。狸克也似乎從未從利潤中獲益,而更像是一個正在生態集體主義改革者,在幕後努力維持村莊的繁榮。

儘管收購價格不斷變動,豆狸和粒狸卻始終承認玩家的所有努力,玩家的每項成就都可以換來鈴錢。什麼都不想幹也可以,玩家不會為沒有鈴錢而付出任何代價,遊戲中沒有人介意這些。

受冠狀病毒影響,失業率飆升,而《動森》中所有的活動都是可行的工作,這對玩家來說是一種安慰,甚至成為了他們的奮鬥志向。

試想一下,每個人都能擁有自己喜歡並且擅長、能夠維持生計的工作,或者能夠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獲得遠超普遍水平的基本收入。一個月前,這樣的想法還會讓人覺得荒唐可笑,但是現在,玩家卻覺得這個夢值得一做。

遊戲中仍然存在炫耀性消費。富裕的村民沉迷於狼蛛帶來的財富,他們可以還清房貸,買更大的房子,用更多的商品來裝飾。但在疫情期間,用虛擬物品填滿遊戲虛擬空間的做法看起來十分荒謬。

當我們無所事事,被困家中,急於在遊戲中取得進展的意義是什麼呢?

消費主義永遠會作繭自縛。取得所有個人成就之後,富裕的村民們除了為村裡的公共工程項目(比如修建橋樑和坡道,這樣玩家可以更輕鬆地穿越島上的河流和山脈)出力之外,就沒有其他有趣的事情可做了,投資基礎設施是一項公共利益,事實證明,如果賺錢變得枯燥無味,人們甚至可能自願將私人財富投入公共利益。

儘管如此,遊戲仍增加了一些可能破壞《動森》市場和鄉村之間微妙平衡的設定。DIY便是其中之一,玩家必須積累原材料,將其加工成更復雜的物品,供進一步使用。

新版中的DIY引發了一些問題。玩家必須用獲得的樹枝和石頭等原材料來製作斧頭、漁網或釣竿,但這些基本工具的耐久度有限,使用幾十次後很快就會斷裂。玩家用斧頭或鏟子砍岩石,獲取鐵礦石,然後再用鐵礦石打造耐久度更高的工具。

乍看下去,DIY把所有的島變成了露天礦,玩家登上附近的島只是為了開採資源。儘管這只是一個遊戲,但上面的島並不是個小宇宙,它本身的資源是有限的,而且當人口越多(遊戲允許8名用戶共享一個島嶼),對資源的競爭就越大。

是像許多遊戲那樣忽略這個事實,假裝資源是無限的,還是讓玩家自己應對製造業固有的稀缺性和暴力?僅憑這一點便認為遊戲默許這種趨勢是不恰當的,然而,《動森》也沒有譴責這種做法。畢竟,日升日落,衝突永遠存在。

除此之外,遊戲中的智能手機也是一個新元素。玩家可以在狸克給的手機裡存儲DIY配方、設計定製服裝,還可以在Nook集裡遊App裡跟進自己的成就,比如一天內抓到10只蟲子或者和3個動物鄰居聊天,從而兌換相應獎勵。

在這方面來說,遊戲似乎一開始就打破了自己的原則。《動森》過去全憑玩家做主,他們經常和動物角色聊天,幫忙完成任務。但現在,智能手機帶來了無限的創意,任務層出不窮。

玩家們為了獲得額外的回報,往往會去做特定的任務,他們並不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快樂而做那些喜歡且值得的事情。然而這正是真正的智能手機需要作出的取捨。

新的選項不斷出現,這些選項的本質或多或少都是一樣的,它們的價值取決於所獲得的喜愛

。但這只是遊戲裡手機罷了。

狸克似乎提醒了玩家,智能手機總是具有欺騙性的,但或許玩家可以開發出不同的用途。也許現實生活的問題不在於電子設備,過度就業從一開始就把設備中的所有活動變成了秘密勞動。

一天晚上,我收到了我的朋友弗蘭克·蘭特斯的短信轟炸,他是紐約大學遊戲中心的主任,也是遊戲設計者。

蘭特斯短信的第一句就是“我討厭《動森》”。

他和妻子為了尋求安逸的輕鬆時光也玩起了這個遊戲。“這是我們見過的最無聊、最幼稚的遊戲。”在抱怨過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人們能在這個冗長乏味、充滿官僚和威權主義的遊戲中找到安慰嗎?”

但由於冠狀病毒大流行,實體經濟面臨崩潰,《動森》可能會激勵人們恢復生活結構和常規,慢慢朝著適度目標發展。沒有人真的想要過田園和資本主義相伴的漫長的生活,除非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願望。

畢竟,人們並非生活在對政治英雄的抽象幻想中,而是圍繞現實社會立足。所有的電子遊戲都給忙碌的工作披上了美麗的面紗,但很少有遊戲真正讓人們獲得了自由。

​當我們玩《動森》逃避現實的時候,是否又成為了電子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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