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王漁洋像

王漁洋:高歌一樽酒,獨釣一江秋

王漁洋本名王士禛,後來因避雍正“禛”的諱,所以改為王士禎,他的這個名字很容易同前朝的 “後七子”之一,也是被認定為《金瓶梅》作者的王世貞混為一談,所以,還是用王士禎的號“漁洋”來稱呼為好,這樣方不得混淆。

王漁洋的名頭自來響亮,只要是讀過幾本書之人,大多知道其名,但他究竟的成就何在,名何以來,其實,如我這般一頭霧水之人,當不在少數。

錢謙益一直是執明末至清初詩壇牛耳,後來更因為他的如夫人柳如是的傳奇,而被後人所熟知,自他過世後,清初詩壇就是這王漁洋為盟主了,但是,現在極少有人能背出他的一首詩或看過他哪篇文,這個卻也是怪事了。

其實也不奇怪,歷來詩為唐,詞為宋,後世再牛的詩人,名頭再大,俱為陪襯,偶有幾位因政治需要奉將出來應景之人,也僅是隻言片語而已,可以說,自宋以後,無論詩壇還詞林,都一片地寂寞,寫作者不少,可惜精品再多,識得之人也是寥寥。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王漁洋,名士禛,字貽上,號阮亭,又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即今淄博桓臺人,順治年進士出身,初授揚州推官,後轉翰林,受康熙賞識,一路升遷,官至刑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講學士,後以“瞻循”罪被革職歸裡,年78歲卒,諡號“文簡”。

王士禎以詩文為一代宗師,其詩標舉神韻,清新俊逸,又因提倡“神韻說”而蜚聲詩壇,其散文及詞也很出色;各體兼長,尤工七律,在當時與大名士朱彝尊齊名,時稱“朱王”。

在桓臺縣,有一座建於明萬曆年間的牌坊,歷四百年依然屹立如新,上有大書法家董其昌所寫“四世宮保”四個大字,這是明朝皇帝為嘉獎桓臺王氏家族,連續四代俱官至太子太保之高位而頒旨敕建。

我是不知其他地方是否有這樣的牌坊,或歷史上是否有這樣四代顯赫身世的家族,如果不是我孤陋寡聞的話,這是中國唯一的一個科甲蟬聯,簪纓不絕的大官僚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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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那三國時的袁紹袁本初,不過也只能頂著“四世三公”之名,而這王家可是“四世四公”吶;當時所謂“海內族姓之貴者,莫最於王氏”,而王漁洋正是出身在這樣一個浸透著書香的顯赫家族中。

在這樣的家族中,那文采定是了得,他是六歲入學,八歲能詩,十五歲就有詩文集出版,這也是家底厚,有這實力,不過也能看出他很早就顯示出的不同凡響之處。

在接下來的科舉之路上,他一路勢如破竹,童子試連得縣、府、道第一,繼而衝擊鄉試,會試也都榜上有名,這時的他,志得意滿,大有功名於我如探囊取物一般。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煙痕;

愁生陌上黃驄曲,夢遠江南烏夜村;

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這是他在考進士前於濟南時,召集諸多名士於大明湖舉辦“秋柳詩社”時所作,“順治丁酉秋,予客濟南,諸名士雲集明湖。一日會飲水面亭,亭下楊柳千餘株,披拂水際,葉始微黃,乍染秋色,若有搖落之態。予悵然有感,賦詩四首。”

這四首詩聲韻悲涼,且同吟誦地大明湖相契,借秋柳的衰色為觸機,若明若暗又似是而非的借景寓情,如訴大明覆亡之輓歌,遂立即引起眾多遺民詩人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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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首詩一出,當時“和者數百人”,四方傳誦,“如朔鴻關笛,易引羈愁,讀之良然”,這也使得王漁洋的詩名遠播,大江南北和者益眾,是他成為詩壇盟主的序曲。

但不知是何原因,他沒有立即去參加殿試,三年後方又去補考方登進士第,年方24歲。

在兵部觀政一年後,便去揚州當了推官,相當於地方審計局長和法院院長了吧,清時中進士後授推官之人多多,但一般都是些小地方,而王士禎卻是去了這全國第一富的揚州,那可是朝廷格外地看重他了。

紅橋飛跨水當中,一字欄杆九曲紅,

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

文章江左,煙月揚州,據他自己記載,他在任上的五年中,“完成欽部案八十三件”,除出色地完成本職工作外,他自己攬的分外之事當然就無數了,比如對那失修已久的紅橋,他發起眾人捐資進行修葺,使其成為揚州著名的景點,而上面的這首詩,正是他在完工後,和同道們一起賞玩時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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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漁洋在揚州的政績是很不錯的,他是主刑獄,因寬嚴適當,所判合律體人,事主認罪鹹服,族無株連之苦,遂僚屬驚歎,士庶稱絕。

他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官聲很好,而且他還在公事之餘,經常召集名士們聚會,詩歌唱和,為一時之盛,對推動揚州的文學創作活動起了很大的作用,那大才子吳偉業就讚賞道:“貽上在廣陵,晝了公事,夜接詞人。”

“綠楊城郭是揚州”, 他官揚州五年,興會無窮,賦詩上千首,頗得前輩名公的青睞,正是他在揚州這五年時間中,確立了他在清初詩壇的地位,並且因其業績驕人而入京為官,這時的他可謂是名動天下,連康熙帝都不禁贊其為“博學善詩文”。

有皇帝的賞識,想不升官都沒辦法,於是,在受到康熙皇帝的召見後,隨即傳諭“王士禛詩文兼優,著以翰林官用”,隨即轉侍讀,併入值南書房;成為有清以來由部曹改詞臣的第一人。

接下來,禮部主事、國子監祭酒,左都御史,他一路地升遷,最後是一直做到了刑部尚書的高官,其中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他無論在哪個部門為官,都嚴於律己,從不受贈饋;書載,“為戶部侍郎七年,屏絕貨賄,不名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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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無降級罷官之事,這官做得可謂是順風順水,但在年逾古稀之時厄運來襲,因一樁很普通的案件,被指有徇顧私情之舉,遂被革職回鄉,遭遇到一生中的滑鐵盧。

王漁洋自己最終是被罷官還鄉,但這所謂“瞻循”之罪實在是牽強,他歷律官數十年,這進退之事拿捏得最是穩當,如何會在一個普通案件上翻船,這真讓人有點匪夷所思。

其實,這裡面是大有名堂,康熙帝活得夠久,皇子有幾十個,其立嗣之事亦千轉百廻,加上大清朝並不是嚴格實行嫡長子繼承製,所以,諸子爭位,表面上親密和諧,背地裡卻暗流湧動,殺機四伏。

胤礽是最早被立為太子之人,然後來是幾經廢立,最終是無緣大寶,而他亦是個詩詞發燒友,同王漁洋自然交好,他們經常在一起歡聚,詩酒唱和,此事被康熙得知,被認為是犯了臣子的大忌,便借題發揮,找了個藉口將其罷黜,以此來警示其他臣子,不得同皇子們結黨。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對康熙的所作所為,王漁洋是心知肚明,他倒也看得開,“以微罪被貶,於願足矣”,他隨身唯“圖書數麓,萬首詩”,行裝簡陋,兩袖清風地踏上了返鄉之路。

罷官後的他獲得了難得的輕鬆時光,“東山清風來,西澗涼雨度”在故鄉七年中,他盡享故鄉的大好山水,這對於長期身陷京城的他是又是一番天地,他的很多散文,都是在家鄉的湖光山色中寫就的。

另一方面,他潛心整理自己的著述,即使他後來重病在床時,依然編輯不輟,口授給兒子,無一日懈怠,直至生命的火焰燃燼最後一點火星,就這樣,他為後世留下了豐厚的歷史和文化遺產。

被罷官的六年後,這康熙突然有一天想起了他,特詔其復官,但是,此時的王士禎已近耄耋之年,實在是無法承旨,果然,第二年便去世了。

王漁洋為官數十年,正氣清廉,潔已愛民;從政之餘勤於著述,一生著作等身,康熙曾親自將他的詩精選成集,定名為《御覽集》以供自己隨時翻閱,這更是將王漁洋視為引領當朝文學的風向,所以,他是有清一朝少見的文壇領袖兼政治家。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王氏家族之所以歷朝顯赫,是與其家教和歷代傳下的家風密切相關,王漁洋自是如此,他對子女的家教極嚴,在這方面,他寫有《手鏡錄》一冊,是為訓戒後代的精典名作。

當時是他兒子被朝廷授官為政,王漁洋特作此集相贈,傳之以“清、慎、勤”之準則,期其座右以銘,唯時不忘,所以,他的後人也承襲家風,處家居鄉便謹言慎行,在外做官則潔己愛民,所以,王家極少遇到激風惡浪,歷代均平穩立世。

著名文學和史學家趙翼在論康熙朝詩人時曾雲:“其名位聲望為一時山斗者,莫如王阮亭。”王漁洋的詩沖淡清遠,韻味勝人,留傳後世的詩作有四千餘首,其詩論獨樹“神韻”說,亦是開一代詩派的宗匠。

他並不只有詩,他對當時異軍突起的小說也是相當地重視,比如那寫有《聊齋志異》的蒲松齡,就受到過他的讚賞和提攜,也正是由於他“加評騭而還之”,使得《聊齋》當時便在民間流傳甚廣,只是可惜那蒲松齡考了一輩子都是白衣之身,所以自是無緣於官場。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姑妄言之妄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這是他寫給蒲松齡的贈詩,他對於地位天差地別,一介窮秀才的書稿上,大書“王阮亭鑑定”幾個大字,當然,這其中也有提攜同鄉之意,但卻是收到了奇效。

連文壇領袖都首肯了,於是,各書坊競相刊印,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的推介,這“中國第一短篇”的命運,還真難預料了。

在王士禎的文集中,可以說是包羅萬象,幾乎涵蓋了當時所有的文學和文藝體裁,比如書畫,收藏,戲曲,史論等等,更難能可貴的是,對一些當時正統文人不屑一顧的民歌和通俗文藝,他也給與了極大的關注,所以,王士禎在當時文壇中所起的作用,可以說是全方位的,他當得起文壇領袖的稱號。

不過,王士禎的成就主要還是體現在詩歌上,《四庫全書》讚譽為:“士禎等以清新俊逸之才,範水模山,批風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說,天下遂翕然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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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當時宗師級的人物,現在應該是沒人能熟悉他的一首詩,至少作為普通詩詞愛好者是這樣,除了明清詩不太受人重視外,肯定還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我覺得還是袁枚說得好,他說王士禎的詩“不過一良家女,五官端正,吐屬清雅,又能加宮中之膏沐,薰海外之名香,取人碎金,成其風格。”

這其實就是說,他的詩太正統了,在長期儒家文化的浸潤之下,再加上後來為官為政,在朝堂上呆的時間太長了,所以,儘管一直強調神韻,卻總是中板著一付面孔的良家婦人,當然也就不招人喜歡了。

袁枚是講究“性靈說”,主張我手寫我心,心不與形役,所以他是很看不起王士禎,認為其天性如此,可謂不可救藥,王士禎 “良家婦女”式的詩,如果“然稍放縱,不加檢點,便蓬頭垢面,風姿全無。”

這袁枚說話也夠損,不過卻如我們平常說的“話糙理不糙”,他這評價正是王士禎詩歌的缺憾,也就是說,缺少靈性,給人有一種距離感,所以,現在陷於這般尷尬的境地,也就可以理解了。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年來腸斷秣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

十日雨絲風片裡,濃春豔景似殘秋。

這是他《秦淮雜詩》中的一首,讀他的詩吧,總有一種老氣橫秋的遺民之況味,此詩明顯是沿用湯顯祖《牡丹亭•遊園驚夢》中“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炯波商船”的意境,說的是以樂景抒哀情。

全詩美則美已,但將“濃春”引向了“殘秋”,讀來總有些讓人壓抑的感覺,讀之滿紙蒼涼,真有些令人“腸斷”;也許正因為是這樣的情愫,贏得了故國耆老們的讚賞,也是袁大才子說他少靈性的由來吧。

然而,他的詩也並不是都是這樣濃郁,他也有一些被前人譽為“清新俊逸”的作品,比如這首《真州絕句》。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江干多是釣人居,柳陌菱塘一帶疏;

好是日斜風定後,半江紅樹賣鱸魚。

這首詩讀來就很清新可人,一派地閒適安寧,滿滿的恬淡愉悅之感,目之所見,信手拈來,可以說是他“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最妥帖的展現,故而後人評價說:“四句色色俱精,一氣呵成,如天造地設,所謂運斤成風,欲求斧鑿之痕,了不可得。”

儘管後人對他的詩作評價是見仁見智,對他的批評歷朝亦不絕於耳,且不說前朝的袁枚,即使本朝的國學大師錢鍾書就很不待見他,他說:“漁洋天賦不厚,才力頗薄,乃遁而言神韻妙悟,以自掩飾。”所以譏他為“一鱗半爪,不是真龍”。

王漁洋:一生勤奮著述,是傳統士大夫的典範,成於詩歌卻敗於詩歌

但他作為一位清初之際的大名士,為政時能做到政績卓著,正身廟堂,民眾景仰;為民時能做到廉潔奉公,詩書傳家,澤被鄉里;為詩時能鳴響海內,開宗立派,領袖文壇,這樣的人格魅力,觀歷朝歷代,能有幾人?

他在仕途上,可以說是成於詩歌亦敗於詩歌,他因詩歌而聞名,以詩歌上達天庭,以詩歌鋪就了一條為官的坦途,但,最後卻因詩歌被冠以莫須有之罪而罷黜回鄉,我想,當王漁洋在回鄉顛簸的車上,回顧自己這一生時,也許是仰天一聲嘆!

他的一生都獻給了詩歌,要我看,他就不應該從政為官,好好地在鄉在野,寫詩娛情,也許人生也會綻放出另一番別樣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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