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上墳(作者 韓召環)

故事:上墳(作者 韓召環)

(一)


影院裡,愛情片《老井》初次上映,場場滿座,我在放映室值機三天三夜,終於完成了任務。


回到家後倒頭就睡,母親進來了,嘴裡嘟囔著,快過年了也不去給你姥姥上墳燒點紙錢,我看她是打小白疼你了,”我點頭答應,母親關門離去。


母親走後,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母親的話觸動了我的心絃,勾起我的回憶,我是姥姥一手帶大的,她疼我愛我,幼小時我和她難捨難分。


一天早晨姥姥到河邊洗菜去了,我早上起來,發現姥姥不在,就在院子裡大聲哭喊,鄰居大嫂欺騙我說:“你姥姥回家嘍!”我一聽,衣服都顧不得穿了,光著屁股直奔姥姥家跑去。


姥姥家離這足有八里路,中間隔著一片茫茫的田野和一條小河,姥姥經常帶我走這條小路。


我奔跑在那狹長的麥田小道上,邊哭邊喊,兩邊的小麥長的比我還高,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頭頂上的藍天和那彎曲悠長的小路。


眼看姥姥家快要到了,累的我渾身是汗,不由的放慢了腳步,忽聽後面有人呼喚我的名字,聲音很小,距離很遠,我停下腳步,仔細一聽,是姥姥的聲音,我轉身向回跑去。


姥姥看到我回來了,兩隻小腳再也挪不動了,撲通一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我跑到姥姥面前,一頭紮在她的懷裡,放聲痛哭,姥姥也哭了。


(二)


那年夏天, 二表哥來到我家,邀我到他家去玩,好久沒見姥姥了,我也很想去,就帶著妹妹跟著二表哥出門走了。


那年妹妹才三歲,我六歲,二表哥比我大四歲,我和妹妹走的很慢,他回頭把妹妹背在背上,催我快走。


過了沙溝河,就是一望無際的高粱地,沒走多遠天空突然暗了下來,大片的烏雲從前方席捲上來,一道火光閃過,一聲炸雷,震耳欲聾,妹妹嚇的大聲啼哭。


嘩嘩的雨聲從遠方傳來,聲音越來越近,這該咋辦,我驚恐萬分,不知所措,二表哥二話不說,拉著我和妹妹鑽進高粱地躲雨。


嘩啦一聲下雨了,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又麻又疼,瘦弱的小妹蹲在地上,嚇的瑟瑟發抖泣不成聲,她那稀疏的頭髮,被雨水淋的就像電影裡的三毛,我用雙手遮在她那糖人一般的小臉上擋雨,也無濟於事,還是二表哥聰明,劈來一把秫秫葉子,放在我們頭上。


雨越下越大,風也越來越猛,妹妹凍的嘴唇發紫,我和二表哥把她圍在中間,為她遮風擋雨取暖。


抬頭望去,好似千萬株高粱排著隊,低著頭,紅著臉,藉著風勢,彎腰躹躬向蒼天給我們求情,“把雨停下來,不要再摧殘我們。”


果然蒼天也有憐憫之心,風停了,雨也住了,太陽從雲縫裡鑽了出來,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暖烘烘的。


我們走出了高粱地,田野裡一片汪洋,我兄妹三人手拉著手走在泥濘的路上,頭頂著暖暖的日頭,向著姥姥家跌跌撞撞的走去…


……許久…許久…進入了夢鄉……


(三)


一隻大老鼠,鑽進了一座廢城堡的洞裡,我和小夥伴們撿來乾草和樹葉,堵住了洞口,憨大壯跑回家去,拿來洋火點著了乾草,想把裡面的老鼠燻岀來,燻了好久不見動靜。


突然從後門走岀一位白鬢銀鬚的老者,手裡提著一件直冒青煙的破棉襖,大聲叫喊!“是誰家沒人管的孩子,把我的皮襖給點著了,”然後拿著長長的皮鞭追趕我們,大夥各奔東西跑回家去。


我跑的最慢,落在了後頭,回頭一看:這哪是人啊!簡直就是一個怪物,青面獠牙!伸出兩隻尖尖的利爪,向我猛撲過來。


驚醒後,嚇岀了一身冷汗,抬頭看看窗外,太陽已經偏西,我急忙起身!騎著我那心愛的“大金鹿,帶著香燭紙錢,飛快的向表哥家奔去。


(四)


天空灰濛濛的,太陽就像發了黴,生了毛的一塊大餅掛在西邊,俗話說:“太陽白渣渣,不雨也風颳,” 好像要下雨了。


好久沒下雨了,路面上到處都是裂開的口子,樹上光禿禿的,偶爾有幾隻烏鴉落在樹枝上,呱呱叫了幾聲,又向遠方飛去。


遠遠望去,一個不大的村落,呈現在眼前,一棵帶有鳥窩,又高又大的楊樹,就像一面大旗插在村頭,特別顯眼,這是表哥家的標誌,也是我要去的地方。


表哥家到了,全家人看到我來不亦樂乎,特別老妗子那口假牙,笑起來潔白雪亮,就像真的一樣,她外甥長,外甥短的叫個不停,特別親熱。


我說明來意,老妗子說:“天還大早,就和你表哥表弟一起喝兩盅拉拉呱吧,”說著就吩咐表哥去打酒,表嫂們炒菜,不多一時一桌鄉下美味做好了。


我們兄弟幾個,推杯換盞,天南地北,無呱不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各有醉意,天慢慢暗了下來,外面下起了小雨,弟兄們三吹兩打,各自乾杯,兩個煎餅下肚,酒足飯飽。


在表兄表弟的陪同下,來到姥姥墳前,大家磕頭跪拜,焚燒紙錢,想起姥姥藹然可親的音容,真是心酸淚滿目,不思自難忘啊!我跪在地上失聲痛哭,在表哥們的勸說下,我雖止住了哭聲,但內心久久未能平靜仍有餘悲。


我要求到舅舅墳前祭拜一下,妗子說:“天都快黑了,又下著雨,就免了吧,”我知道妗子這是在心疼我,我決定要去,表兄弟們也都同意。


舅舅的墳墓,正好在我回家的路不遠的田野裡,幾年前村裡號召平墳,只給保留一點點的小土堆,白天還好找,今晚天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大表哥說”就在這路邊劃個圈,把紙錢燒了吧。”


大表哥用腳尖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我把紙錢放在裡面點火焚燒,二表哥說道:“你快喊啊!”我說:”喊什麼呀?”“你喊舅舅快來拿錢使啊,”“嗯!“我知道了,”我大聲叫喊:“舅舅快來拿錢使,”連喊三遍,叫的我頭皮發麻,心驚肉跳!


“快看!”三表哥喊道!大夥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一股小小旋風 裹起紙灰,順著溝的邊沿直奔田野飄去,我高興的說:“舅舅把錢取走了!”


雨點越來越密,表哥們拽著我的車子不讓我走,四表弟在一旁嚇唬我說:“前面的路可不太乾淨哈!我說:“下鄉放電影常走黑路習慣了,我才不怕呢!”表哥們無奈,只好把手鬆開,我上了車子,直奔回家的路上。


沒走多遠,咯噔一下車輪不轉了,車叉裡塞滿了粘粘的泥巴,我不假思索、扛起車子繼續前行 , 雨越下越大,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我扛著沉重的車子,用腳尖試探著路面,順著麥苗壟艱難的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突然消失了,雨點從大變小,轉為毛毛細雨,我爬上一個高坡,把自行車從肩上放了下來,準備休息片刻。


(五)


前面影影綽綽岀現點點亮光,我順著光亮尋去,呈現眼前的是一條長長的馬路,兩邊路燈光線很弱,一律都是銀灰色,看上去心裡特別舒服。


又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古老的莊園,裡面的人很多,有說書的、唱小曲的、打拳、耍猴、賣藝的、樣樣皆有、奇怪的是,他們只有動作,沒有聲音。


我無心觀賞這些,繼續前走,不知不覺走進一處幽深的庭院,院內花草魚池,假山拱橋,樓臺亭閣,再往裡看,是一片古柏碧松,怪石深處有座黑黝黝的大廳,大廳正門脊樑柱上雕刻著鬼頭獸腳十分恐怖,令人望而止步。


從左邊小門出去,是一片廣場,廣場上正在放電影,值機放映的是兩位美女,她倆身穿一律,頭戴銀冠,身穿黃裳素衣,外裹白紗披風,十分漂亮。


放映桌後,站立兩位黑白大漢,各人手裡端著一大杯血酒,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嚥,面目猙獰,凶神惡煞,看了令人膽顫,首排坐著一對紅髮夫婦,正在啃吃血淋淋的骨頭!鬧人噁心。


我在一旁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放的什麼影片,揚聲器裡發不出聲響,片夾也不轉動,我急著上前詢問,一隻大手抓住我的肩膀,回頭一看,是舅舅站在我的身後,他拉著我的胳膊走出了場外。


我問舅舅,“你怎麼來了?”舅舅說:“你走後,我怕你出事,一直跟在你的後邊,他很嚴肅的告訴我,“你知道這些都是什麼人嗎?我一頭霧水,搖頭不知,“這些都是地獄之人,”他指著前排兩位紅髮夫婦說:“那是閻羅爺和閻羅奶奶,閻羅爺今天過大壽,黑白無常二鬼,為了討好閻羅爺,特到月宮借來兩位仙女,為他放電影賀壽的。”


我問舅舅說:“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害怕呢,”“你這孩子膽子太大了,以後做事多長點心眼,不要上當受騙,”舅舅又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趕快跟我見你爺爺去。”


我跟在舅舅身後,來到一家小酒館,爺爺正在裡面喝酒,他抬頭看了看我,也不作聲。


舅舅在門口大喊一聲,“四叔、我把-環、交給你了哈!”轉身再看舅舅,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站在酒館門口,大聲叫喊爺爺,他也不答理我,看上去他很生氣的樣子,我等了很久,他終於站了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拿起他的長杆菸袋,走出了酒館。


我跟在爺爺身後,來到河邊碼頭,他急速上船,我跟隨其後,爺爺轉身生氣道:“想找死去!”用手猛的一推,把我推到了岸上。


(六)


天亮了!我在河岸上,身子斜靠在滿是泥巴的自行車上,眼前是一大片蘆葦,一陣涼風吹來嘩啦啦的作響!東邊不遠處有三座很大的墳丘,被黑幽幽的茅草覆蓋著,彎曲的小路,就像一條條巨蟒,分別臥在綠油油麥田裡。


啊!我怎麼在這裡!急忙站起身來,看看四周,這正是老人所講的“豆場湖啊!”腳下正是聳人聽聞的“小溝沿,”據老人講:“這裡雖說有水不深,但經常淹死人!


”那三座土墳,更是稀奇古怪,一到陰天下雨,就能聽到鑼鼓聲和那唱戲的樂器聲,知道的人從這裡經過,都要繞道而行,一想到這裡,我頓時頭皮發麻,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啊!, 我趕緊把車子弄好,離開了此地…。


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害怕!

自言自語道!“我這是在陰間走一遭啊…!”


寒楓庚子年九月初四寫於景德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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