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月圓人未圓

2019年春節前夕,遠在千里之外工作的兒子已經買好了車票,準備回家過年假,這時,大家都在傳:武漢有一種像是2002年“非典型性肺炎”類似的疾病流行。我想:“高鐵密閉的車廂,難免不會人傳染人。”我趕緊打電話叫兒子退了車票。

兒子為此還淚流滿面,說:“車票已經買好了,班也跟別人調換好了,也給你們買了禮物。”我勸兒子說:“疫情的事情,不好判斷大小,但做好自身的預防總沒有錯。現在都有微信視頻,可以視頻聊天,真的是天涯咫尺。有開心和不開心的事情,可以隨時打電話聊天,年輕人,還是應該以工作為重。”

接著就是武漢封城、湖北封省,死亡的信息傳遍全國各地,疫情的數字每天都在更新,醫護人員逆行武漢、逆行湖北,人們響應黨中央號召,學校關閉、商店關閉、百業關閉,全國人民居家隔離。

兒子在單位裡上班沒幾天,就接到消息:所有不在班的人居家隔離,上班的人堅持上班。兒子成了一線工作人員,加班加點,任勞任怨。疫情穩定以後,兒子受到了領導表揚,成了入黨積極分子。

今年中秋節快到了,兒子又想回家。我說:“我們醫院控制疫情仍然很嚴,你遠隔千里,能不回家儘量就不要回來了。畢竟,全世界都在控制疫情,雖然我們國家疫情控制的很好,也不能麻痺大意,你們那裡又是華僑之鄉,國內、國外流動人口多,你就在單位嚴陣以待,聽從領導安排吧!”兒子同意了。

我們國家在外面的留學生和工作的人很多,有許多人都滯留在國外。當初,一些明星、大腕對我們國家控制疫情沒有信心,跑到國外躲避,殊不知,到後來才發現我們國家在黨的領導下,萬眾一心,疫情控制的最好,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他們現在還有人回不來,估計腸子都要悔青了。今年的中秋節,全世界有多少人家生離死別、又有多少人家不能在一起過中秋團圓節啊!

最近,騎自行車上下班,經常看見岔路口的路邊有燒紙、祭祀留下的灰痕,甚至還有一大攤油漬,有三五米見方那麼大,估計是七月十五,人們在路邊祭奠祖宗留下的印跡。我們當地有一種說法叫“望燒”,傳說,在傍晚的路邊燒紙、禱告,就會有“鬼差”把燒的紙錢通過四通八達的大路郵寄給了祖宗,祖宗一樣能收到兒孫們孝敬的紙錢和祭祀食品。

看見大片燒過紙的白色灰跡,就看出來燒了很多紙;看見大片的油漬,就知道大火裡燒了很多祭祀的肉食。看得出來,現在的生活是多麼富裕,但人們大多把成捆的紙買來,這叫一墩紙,卻少有人仔細地一張張疊好再燒。現在,幾乎家家有轎車,路修的越來越寬,有飛機,有高鐵,有輪船,有旅遊大巴,有手機視頻。距離顯得縮短了,心裡距離卻遠了,人們已經難得親自到祖宗的墳前燒張紙了。

記得小的時候,跟父親一起去給祖宗上墳,都是母親在做祭祀的四菜四碗米飯,或包餃子,不祭祀完祖宗,是不許吃飯的,意思就是要先緊祖宗吃。那天還要帶菸酒,買兩刀大約幾十張燒紙,用鐵印在燒紙上敲打出“天圓地方”的緡錢圖案,斜著卷疊,折成一摞,帶到祖墳上燒,禱告“來年收成好,子孫興旺。”像清明和七月十五,祭祀食品是水餃,燒完紙,就在墳頭邊上把祖宗“吃”剩的餃子吃了,一般都是韭菜雞蛋餃子或蘿蔔肉餡餃子,而家裡吃的卻是素餡餃子。祭祀的剩菜、剩飯也都捨不得扔掉,回鍋吃了。

兩千多年前,孔子作為魯國大臣的時候,就能分到魯國國王分給的祭祀結束後撤回來的乾肉。古時候人們認為能分到祭祀祖宗的食品,就能得到祖宗的福澤。現在人們生活好了,不在意這些祖宗的剩飯,都隨燒紙燒了,或者扔路邊了。

一般每年都有年三十、清明節、七月十五、十月冬四個節日,去到祖宗墳前燒紙祭祀。那時墳地散落在田野裡,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流行將泥房翻蓋成6米包外的瓦房,叫“排房”,順便,也把老祖宗的房子排了,墳地排在村莊最西南角的一塊方方正正的地裡。

那是一塊低窪的田地,當時是晚秋,還看不出來缺點。子孫後代都說:“這下好了,祖宗住上了排房,我們上墳也不用滿湖地亂跑,老祖宗也能在一起遛門子聊天。”那時上墳,除了給自己的祖宗燒紙,還會給墳周圍的左鄰右舍燒兩張紙,一個姓的大小祖宗都能順便得到兩張紙錢。這樣,祖宗在泉下也能相處和睦,生活富足。

可是,後來就發現了問題,周圍都是水田,一年有幾個月,祖墳都浸泡在水裡,到七月十五上墳的時候,墳地裡的水都有大腿深,柴蒿有一人多高。那時已經分田到戶了,雖然一個莊有兩個生產隊,但每個生產隊都有隊長,隊長名存實亡,都不當家。大家都說:“莊上出不了人才,就是因為祖墳老是被浸泡在水裡,虧欠了祖宗。”可誰也沒能力改變現狀。

終於,莊上有個復原軍人當了大隊支書,他是我的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小時候我們總劃一塊兒上學、放學,感情很深。我想等他官位穩定以後,向他建議:把墳地墊高、修排水溝,按陵園設計成公墓,各家湊錢,打成水泥路,栽上蒼松翠柏,墳上刻著祖宗的名諱,還有簡單的生平事蹟、道德亮點、主要業績。好引領子孫後代愛國愛家、一心向善。並專門僱人看墳,在護院裡印有家譜等分發給善男信女。

不料,等這位同學大隊支書官位坐穩之後,又不待見我了,他眼睛抬的很高,熱衷於跟那些頭頭腦腦當官的人打成一片,我顯然已經說不上話了。等我能說上話的時候,他已經被人告下臺了,後來換了別莊的人當支書,自然更沒有人愛管這樣的事了。

前幾年,莊上的地被老闆買去,連成一片,成了農場,我們莊兩個生產隊,就是兩個小組,就一個組長,他也是跟我一般大年齡的人,小時候一起光著屁股玩的。他沒有多少文化,但心腸很好,是個熱心人。我跟他說了修家譜的事情,我說:“你只要同意就行了,錢的事情,我可以挨家挨戶去湊,叫那些富裕的人家多出一點。建一個村莊微信群,弄一個現代化的家譜,家族樹形圖上標註姓名,做成文件夾,點開就有人物照片,先進事蹟,生活品味,一段錄音、一張全家福、一段小錄像、一段生活感悟或對子孫後代的期望。都能打開看看,看的清清楚楚。”

組長非常贊同我的想法,熱情地加了我的微信,說:“這個想法不錯。”可他家那一支在莊上後代不旺,後來就沒有下文了。那天,藉著酒後的一股子酒勁,我又在微信裡跟組長聊了修陵園的事,組長說:“讓我想想!”等我第二天酒醒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他說:“我們老家這裡,在大河兩岸的墳都被挖土機推平了,有老百姓告狀上訪的,似乎平墳的事不搞了,但也不提倡修陵園,你的想法應該是封建迷信。”我不再說什麼,以後的微信朋友圈裡,經常有組長髮的好聽的、勵志的流行歌曲,卻沒提修家譜、修陵園的事情。

記得父母年齡大些的時候,大概就是我結婚以後,他就不去上墳燒紙了,都是我們五個兒子的事情。我們兄妹七個,弟兄五人,我是年齡最小的。一般都是二哥家做祭祀菜品和米飯,其餘各家準備燒紙,都打印了錢樣,恭敬地一張一張疊好。父母都一遍遍地提醒和監督,然後我們兄弟五個帶著各自的男孩,到墳地上一起給祖宗上墳燒紙、輪流磕頭。上完墳回來,就聚在二哥或者四哥家喝杯酒、大快朵頤。那時候我們家人旺家旺,莊上的人都交口稱讚。

兒子小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我的父母有多老,一年、兩年、三五年,父母總還是原來的樣子。單位分了50多平米的兩室一廳,當時心裡美美的,母親來帶了個把月孫子,總也不習慣,嫌棄房子太小了,五樓太高了,下樓也不方便。縣城那時剛流行蓋小區,我東看西看的,總也沒看到滿意的房子。竟然沒捨得買,實際上還是能買的起的。

那時候也不常回家看看,雖然當時有一首流行歌曲就叫《常回家看看》。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回家,總是給要去吃飯的四哥家帶些吃吃喝喝的禮物,再暗地裡狠給父母一些錢,給的足足的,足夠父母的花銷,以為那就是孝心。

等兒子初一的時候,就積極在高級中學附近物色住房。那時,父親81歲,突然就去世了。母親比父親大3歲,第二年也去世了,享年84歲。那時候才突然體會到我已經是孤兒了,那時候我已經46歲了。我買的160平米的住房,當時花了38萬,已經是不菲的價格了,盡心盡力裝修的富麗堂皇,父母卻沒有住進來一天,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住進了寬敞的新房,我的努力、我的沾沾自喜的成功,更與何人說!錦衣夜行啊!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沒有父母,我的魂丟了,弟兄幾個凝聚在一起的力量沒了,大家庭散了。

父母去世以後,就各家做各家的祭祀食品,各自上墳祭祖了。縣城離老家還有70多里路,我專門準備了食盒。只要兒子在家,都是看著兒子疊燒紙,和兒子一起回老家上墳,當著他的面給祖宗禱告,求祖宗保佑我們這一支興旺發達。父母去世後的一兩年,幾個弟兄還能一起聚聚,兩年以後,不知不覺就顯得生分了。弟兄家的飯終於吃不下去了,我就和兒子在回縣城的中途鄉鎮上找一家小飯店,父子倆一起喝杯酒,聊聊學習、工作和生活的喜怒哀樂。

父母的墳因為新泥土的折陷小了很多,比別人家的墳矮小了很多。二哥提出要添土,大哥不同意。大哥家一兒一女,兒子生病後跑沒影了,家裡也很貧窮,日子過得不如意。二哥家兩女一男,家庭富裕,一兒一女都有正式工作,生活美滿。大哥說:“添那麼多土有什麼用,鄰莊上有一家,當初的祖墳有好幾畝地大,跟山丘一樣,也沒見子孫後代發達。”最終,在清明節圓墳時,還是各家出錢,買土圓墳。沒敢要大哥家的錢,更沒敢超過別人家的墳的大小規格。

其他人家都立碑了,立碑儀式也要花點錢。下面幾個弟兄想把我們祖宗的碑也立了,不僅便於辨認,而且也能和別人家同步,不顯得落後。大家商量:“大哥家窮,就不要他拿錢了,但大事小事還得大哥主持、大哥拿主意說了算。”可大哥就是不同意立碑,立碑的事情只好做罷。

二哥積極要修家譜,二哥說:“我們都是草木之人,就是因為沒有家譜,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他和莊上幾個人弄了幾年,也沒弄出頭緒來。二哥有文化,可他也老了,力不從心;莊上那幾個人,又捨不得錢,文化程度也不夠,沒法繼續下去。三哥不願修家譜,心裡有氣,卻不便發作,畢竟他年齡比二哥小六七歲。

三哥一心想過得比別人強的多,生了三個女兒,終於有個男孩,本來是順心如意的,家裡又富裕有錢。可那個兒子不願意讀書,初中沒怎麼上就下學堂了。那年和兩個男孩騎一輛摩托車兜風,遇到車禍,那兩人死了,就他毫髮無損,可幾年以後,竟然腦子有些分裂了。三哥覺得天塌了,他比別人更迷信風水,燒紙上墳都積極的,為什麼祖宗沒好好保佑到底呢?從此以後,三哥上墳燒紙就應付了,紙也不疊,也不做祭祀食品,就到小店裡隨意買兩樣食品應付一下。

我一心想搞一套多媒體文件夾的新家譜,那年五一假期,我回老家蒐集資料,照相、錄音。其他人家都搬走了,大哥和三哥家還住在莊上。中午我到三哥家,三哥罵道:“小五,你不很本事了嗎!你是哪裡的大幹部還是哪裡來的大老闆?你有什麼資格去弄家譜!你看莊上誰家過得不比你家好、不比你幾個弟兄好!家裡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上大學,你的知識都讀哪兒去了?智商連3歲小孩都不如!你兒子都快30歲了,連個媳婦都沒有,你比別人能在哪裡!”

我勉強在三哥家吃完午飯,聽他繼續教訓,不敢有絲毫辯解。夕陽西下的時候,我才告辭出來,去二里外的車站坐公共汽車,一路上淚流滿面。

書生做事,從來成功的少,我也快60歲了,總也一事無成!

愛人家離縣城不遠,大概10幾里路,這幾年都修成了柏油路面,縣城擴大,岳父家所在的村莊成了名副其實的郊區。我經常和愛人回家陪岳父岳母吃飯、聊天,孩子大舅家也在縣城買了房,他們反倒不怎麼回去。去年岳母也去世了,家裡只剩下孤獨的岳父,和他飼養的幾十只雞,還有貓呀、狗兒的,還有幾分小園。岳父經常會去岳母墳邊的大路上溜達,連莊上人都看出問題來了。

岳父今年76歲,跟我大哥的年齡一樣大。

幾乎每隔天把、兩天,我就督促愛人回家看看,我也經常陪愛人一起回岳父家。夏秋的夜晚,和岳父、愛人三個人在大門口的路燈光下坐著拍蚊子,聊家長裡短,聊我們國家的疫情控制的好,聊祖國的日益強大。岳父是個老黨員,曾經當過生產隊時的大隊支書,對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深有感觸。

聊到夜色闌珊,愛人再開三輪車帶我回縣城自己的家。兒子打電話來,我們經常會告訴他:“我們在你舅爹家,陪你舅爹吃飯、聊天,家裡的情況都很好。”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父母的祖墳上燒紙了,希望兒子能帶著他的媳婦來,帶著我的孫子、孫女來,讓孫子、孫女跟兒子學疊燒紙,把對祖宗的愛疊進去。讓兒媳婦跟婆婆學做祭祀食品,把自己的心意和祝願做進去。我們去給祖宗上墳燒紙,告訴他們,我們很幸福,國家也更加富強。

萬家團圓的中秋節,因為疫情,因為要到世界各地工作,只是為了祖國更加美好,有戍邊的軍人、有留學的博士、有快遞小哥,有醫護人員、有數不清的崗位上值班的人,都不能和家人一起過中秋節。今年的圓月分外明,今年的中秋月圓人未圓。

2020年9月22日,農曆庚子年八月初六日亥時,王善泉於西雙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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