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何謂恩愛別苦?室家內外,兄弟妻子,共相戀慕,一朝破亡,為人抄劫,各自分張,父東子西,母南女北,非唯一處,為人奴婢,各自悲呼,心內斷絕,窈窈冥冥,無有相見之期。”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佛家所說人生的七種痛苦,其中之一就是愛別離苦。身不由己與所愛之人離別,情勢所逼與最親之人分散,人生短短數十年,不能和妻子相守,不能和孩子團聚,雖然還活在這個世上,和相親相愛的家人卻是天南海北,永遠沒有相見之期,這種經歷是無人能夠理解的刻骨銘心之痛。

這種愛別離的痛苦,一直伴隨著英千里的後半生,1948年,48歲的英千里因為接到一個通知去了臺灣,本以為去幾個月後就會回來,卻不知一去就是二十年,從此之後就和妻子蔡葆珍,還有家中的七個子女失去了聯繫,音信隔絕,在有生之年再也未能相見。

13歲離家赴歐洲留學,精通四國語言,學成歸國協助父親辦學

“忘己之為大,無私之為公”,在民國時期,有一份影響力很大、創辦時間也最長的報紙,就是《大公報》。《大公報》正直敢言、反對袁世凱復闢帝制,1928年東北易幟、1930年中原大戰張學良通電全國擁蔣入關,都是《大公報》獨家發佈的重大新聞。

《大公報》的創辦人名叫英斂之,英斂之出身滿洲旗人家庭,原名叫華,英姓的來歷背後還有一段很有名的歷史故事。玉英華雖然是滿人,骨子裡卻是一個維新思想的堅定支持者,經常撰寫《論興利必先除弊》這樣的文章,為變法搖旗吶喊。戊戌變法失敗後,玉英華作為支持變法的重要人物,為了避免被株連,偷偷潛逃到海外避禍。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慈禧太后為了討好洋人,特別赦免了一批戊戌變法的人,玉英華恰好就包含在內,但赦免名單上沒有寫他的姓,只寫了他的名——英華,慈禧太后似乎對英華這個名字影響很深刻,還特意強調了一句:

把那個滿人英華也赦免了吧。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因為老佛爺的這句話,玉英華乾脆就改成了英姓,整個家族也跟著改了姓,從英斂之開始,英氏家族中人才輩出,成為了民國時期的名門世家。

早年的英斂之雖然一貧如洗,但是才華橫溢,進入了愛新覺羅.淑仲的家裡給她當家庭教師,愛新覺羅是清朝皇室姓氏,隨著長時間的相處,兩個人之間逐漸發生了愛情。

愛新覺羅.淑仲嫁給英斂之以後,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名叫英千里,女兒名叫英茵。女兒英茵繼承了母親的漂亮基因,又受父親影響,滿懷一腔報國熱情,20歲時進入明星影片公司,主演了《賽金花》等電影。抗戰爆發後英茵秘密從事抗日活動,通過假扮舞女誘騙日偽人員到秘密地點處決的方式,成功暗殺了9名日寇和漢奸。在男友平祖仁被日寇槍殺後,為了避免暴露機密,年僅26歲的英茵在飯店服藥自殺。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和妹妹不同,英千里走的是另一條以文報國的道路,英斂之從大公報退出後,開始著手創辦輔仁大學,英千里留學回國後,就和父親一起創辦學校,將畢生精力都投入到了教育事業當中。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英千里,名驥良,字千里,1900年11月11日出生,他從出生開始,就跟著父母親在海外顛沛流離,從小受到父親英斂之的開明思想薰陶。

為了讓兒子開拓眼界,將來能成大器,在英千里年僅13歲的時候,英斂之就拜託自己的好朋友——來自比利時的天主教傳教士雷鳴遠將兒子帶到歐洲去留學,當時雷鳴遠為了籌辦天主教中文週報《廣益錄》,要回歐洲籌措經費。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1913年暑假,英千里跟著雷鳴遠到了歐洲,先是在荷蘭一所法國教會學校讀書,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英千里跟隨雷鳴遠一家遷居到了英國,和雷鳴遠神父的父母住在一起。自幼和歐洲人一起生活的雷鳴遠,學會了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四國語言,而且口語說得非常地道。

1924年,24歲的英千里以註冊考試第一名的成績,從倫敦大學經濟學院畢業。雖然已經在歐洲生活了十幾年,但學業有成的英千里,從未想要留在國外,一畢業他就啟程回國。作為海外歸來的高材生,英千里沒有選擇做跨國公司的高管,也沒有當外交官,而是選擇成了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當時父親英斂之正和信奉天主教的教育家馬相伯一起籌辦輔仁大學,英千里隨即投入到輔助父親辦學校的事業當中,開啟了漫長而樸素的教學生涯。

輔仁大學,校名出自《論語・顏淵》:

“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君子以道義來結交朋友,依靠朋友幫助自己培養仁德。輔仁大學1925年建校後,成為和清華、北大、燕京並稱的四大名校。

英斂之擔任輔仁大學第一任校長,1926年,年僅59歲的英斂之在辦學理想才開始一年後就因病離世,兒子英千里繼承父業,擔任輔仁大學秘書長、西洋語文系主任、教授。

英千里學識淵博,口語流利,是外國人眼中公認的英語最好的中國人,不僅專業素質過硬,英千里的性格也很開朗,總是滿面笑容,在學生中非常受歡迎。英千里上課的時候,不僅教室裡面是座無虛席,連門口和窗戶外面都擠滿了慕名前來旁聽的學生,因為教室實在容納不下,就改到了大禮堂上課。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對於人生的價值,英千里信奉這樣一句哲言:

“在生命的歷程中,他要做的就是:使人快樂”。

英千里就像是一隻蜜蜂一樣,用自己滿滿的活力和樂天派的天性,給學生們源源不斷地帶來快樂的蜂蜜,用樂觀的精神潛移默化地感染著學生,對於愉快和憂愁,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個心情常愉快、面部常微笑的人,就像一隻蜜蜂,給人制造香甜的蜜汁,使人生活愉快舒暢,到處受人歡迎;而性情憂鬱、愁眉苦臉、發牢騷、愛挑剔、怨天尤人、吹毛求疵的人,彷佛一隻蒼蠅,傳播病菌、製造困擾、到處使人厭惡,必欲驅除之而後快。”

從創立到1952年併入北京大學,輔仁大學一共辦校27年,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1956年,輔仁大學在臺灣的校友呼籲母校在臺覆校,因為輔仁大學在歷史上做出的特殊貢獻,申請得到了同意:

“以輔仁以往對學術文化及民族正氣之貢獻,即令其他院校不得在臺覆校,輔仁如有請求,當特准其覆校。”

1960年,輔仁大學在臺灣覆校招生,成為臺灣四大名校之一,培養學生超過二十萬人。1948年去臺灣後,英千里繼續在臺灣大學、輔仁大學任教。

和家人音信隔絕20年,妻子1人艱難支持7個孩子讀書,病逝10年後家人才知道

英千里的妻子名叫蔡葆真,蔡葆真出身名門,父親蔡儒楷曾擔任山東省長,英家與蔡家是故交,英千里和蔡葆真從小就由父母定下了娃娃親,雖然是一樁包辦婚姻,但是英千里和蔡葆真的夫妻生活卻過得很是甜蜜美滿。

為了與英千里相配,蔡葆真從小就加入了天主教,之後進入天津聖若瑟教會女子學校讀書,學會了英語、法語,1920年,英千里回國和蔡葆真成婚,教育環境相似的夫妻兩人,有很多的共同語言。

蔡葆真也是一個讀書識字的才女,英斂之創辦靜宜女校後,年僅19歲的兒媳婦蔡葆真就出任了校長,解放後蔡葆真還擔任過北京兒童圖書館的館長。

蔡葆真一共給英千里生了9個孩子,長女七香、次子若敬因病早夭,其餘七個孩子是5個兒子和2個女兒,依次為若勤、若誠、若聰、若採、若識、若智、若嫻,其中若採、若嫻是女兒,若識、若智是一對雙胞胎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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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這對雙胞胎出生的時候,英千里夫婦還為孩子取什麼名字犯了難,可能他們自己也沒想到會生那麼多孩子,之前的孩子取名字都是用的數字,一開始就從數字七開始了,長女名七香,長子名巴圖,諧音八,次子名九齡,三子英若誠出生時,用“十”不順口,取名“少陵”,第四子出生後,取名“辰齡”。

雙胞胎出生後,再也想不出合適的名字,英千里的好友陳垣聽說後,說可以他們取名為“若識”、“若智”,因為“識”為多音字,亦讀智,體現了孿生兄弟的意思。

孿生兄弟名字定下來了,英千里就讓陳垣給孩子們都按 “若”字輩改了名字,長子巴圖改名“若勤”,次子九齡改名“若敬”,三子少陵改名“若誠”,四子辰齡改名“若聰”,次女改名“若採”,1945年,英千里和蔡葆真的小女兒出生,改名若嫻。

同時在輔仁大學、北京大學和師範大學教授英國文學課程的英千里,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夠拿到1000塊大洋的工資,他下課回來把大洋往桌子上一堆,孩子們都趴在桌子上抓著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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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慷慨的英千里,喜歡幫學生救急,蔡葆真也經常給學生們縫製棉鞋、衣服,朋友勸英千里多為自己打算,他卻說:

“金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是要用的得當,用其所當用,才有價值,否則,縱有千萬財富,又有何益?我從來不為錢打算,也從來不短錢花。”

抗戰爆發後,英千里和文學院院長沈兼士等人一起成立了抗日地下組織——“華北文教學會”,將優秀學生送往後方。1941年,日本人發現了英千里和沈兼士的身份,英千里堅決讓沈兼士逃走,自己留下,被抓進了監獄。

在獄中,英千里受盡酷刑,不肯透露沈兼士的下落,3個月後英千里被釋放回家。1943年英千里再次被捕,家中搜出了華北文教協會的人員名單,輔仁大學三百多名師生被捕。

在監獄中,英千里受盡了折磨,雖然僥倖活了下來,卻留下終身病痛:

“在審訊過程中,日軍對他們棒打、腳踢、皮鞭抽、灌涼水、灌辣椒水、雙臂吊來打、用火筷燒、上夾板、電刑、放入洋狗群中咬、手指釘竹籤等等,慘不忍睹。張懷教授和英老師多次因受刑暈死過去”。

日軍軍法處判了英千里死刑,在滲入敵人內部的臥底運作下,才改成了無期徒刑,後又減為15年有期徒刑,兩年後抗戰勝利英千里被釋放。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1948年,英千里接到去臺灣的通知,以為過幾個月就能回來,臨走之前只帶了一個公文包,但他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二十年,直到1969年去世,再也沒有機會和家人相見。

英千里走後,蔡葆真一個人帶著7個孩子,生活過得非常艱難,靠賣古董換一些生活費,四處借貸供孩子們繼續讀書。英千里寄來的路費,蔡葆真都拿去還了債,1950年,蔡葆真寫信讓英千里再寄一筆錢回來,信件下落不明,從此和英千里失去了聯繫。

特殊時期蔡葆真因為懂法文,被認為是“法國間諜”,不能跟子女住在一起,被隔離到了一個只有7平米的小矮房裡。

英千里在臺灣,將對家人的思念都轉移到了鄰居家的孩子們身上,英千里家裡買了一個電視,孩子們都喜歡過來看,鄰居怕打擾他,就對孩子們說:

“英先生要寫東西,要看書,英先生身體不好要安靜,大家不要在這兒吵吵鬧鬧。”

英千里回答:

“沒關係!我照吃,照睡,照看書,讓他們看好了,孩子們看看電視很好。”

英千里還收了一個叫韓拱辰的小女孩做義女,晚年他生病時,韓拱辰經常陪在身邊照顧。

被判死刑劫後餘生,又和妻兒隔絕20年,去世10年後家人才知道

因為在日軍監獄裡被折磨後留下的後遺症,英千里晚年備受胃病折磨,動了大手術後才有所好轉,1969年,英千里因肺癌在臺北去世。十年後,英千里的兒子英若誠訪問美國,才從英千里的學生白先勇那裡得知了父親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去世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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