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那盤古老的石磨

作者注:本文寫於慶祝改革開放20週年,到30週年時略做修改,發表在《中國人口報》副刊上,如今改革開放40年多了,我也從“小青年”成為“半大老頭”。許多事也時過境遷,後面的這20年中,石磨經歷不再是變遷,而是消失變種。很多景區把磨盤鋪成路,人在上面走。我是很難接受的,畢竟那曾經是千家萬戶的食器。別的不多說,再把原篇拿出來留作紀念吧。

在我的記憶裡,故鄉的那盤石磨似乎已風化了千年。我不知它始於何時,只知從我記事起,石磨就是一副蒼老的樣子。可它的輪廓卻長久地印在我記憶裡,永遠抹不去。

故鄉,那盤古老的石磨

兒時的記憶中,那盤石磨是個不合諧的音符。當每每在睡夢中被叫醒,半開半閉著惺忪的眼睛無奈地繞轉在磨道上時,我感受到的都是童趣以外的東西。當時的我還不怎麼懂事,往往推不了多久便不願幹了,此時母親要麼是好言相勸,要麼是怒聲喝斥。好言相勸時,我有時會乖乖地幹下去,有時會任性地跑開,留給母親一個只能嘆息的背影;而對於怒聲,我則往往攝於聲威,只得在磨道上繼續繞轉下去了。在我童年的眼中,那石磨總是和辛勞與怒聲聯繫在一起,我對它的就全是怨恨了。

時光隨著磨盤的轉動而流逝,我也長大了許多。目睹全家忙碌而並不寬裕的日子,我開始懂得生活的艱辛,明白父母的苦衷了。也許是過度操勞的緣故,母親很早就有腰疼的毛病。於是我們並不年長的三姐弟總是儘可能不讓母親推磨,我們知道烙那麼多煎餅就已經夠她承受的了。那時我們幾乎每頓都吃煎餅,隔不幾天便烙一次,算起來勞動量很大。儘管我一直討厭生玉米糊的氣味,但那時的我已經開始感激石磨了--它賜給我了表達感情的難得的機會。

當電線杆初次豎起在小山村的時候,石磨便面臨著深深的危機了。果然,不久村裡隆隆響起的電磨使石磨失了業。當時我是非常欣喜的:終於不必繞轉在磨道上了。母親說當年父親一直希望能有頭毛驢拉磨,可惜始終買不起,還是我們這一代命好,連毛驢也用不著了。那時我就覺得不用石磨就意味著不必再在磨道上辛苦勞作,今天想來,在不用石磨的背後,實在蘊含了太多的東西。

出來上學後就很少回家了,只是偶爾回家帶些煎餅到校吃。有一次回家時,我留意到石磨有剛用過的痕跡,而原因更是讓我驚詫不已--家裡人說還是用石磨磨的糊烙的煎餅味道地道。我一下子想起音樂老師說的“銅管笛永遠不能吹出竹笛韻味”的話,看來萬物是一理的。

故鄉,那盤古老的石磨


後來仔細想想,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不在於此。如今的煎餅早就不再是主食了,大多人家已不再烙煎餅,偶爾烙一次,推推石磨,勞動量小,自然不會再有人以為辛苦,反倒有打太極拳的放鬆感。

如今更有些讓那個無奈地繞轉在磨道上的童年的我始料不及的情況。去年國慶節放假,幾個朋友到蒙山一遊,居於蒙山之陰,我當然要儘儘地主之誼。沒想到吃飯時他們一定要吃自家烙的那種大煎餅,說是好久沒吃到了,怪想的。但是我們家早已不烙煎餅了,只好到鄰居家去要了一些。要是在以前,讓客人吃煎餅是一種極大的怠慢。我不知道我是否怠慢了他們,只知道到鄰居家去要煎餅的時候,是去了不少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的,我可是費了好大周折才“討”到一點。

記得童年時的願望是每頓飯都能吃到米飯、白饃,而不是隻能在年夜飯上吃到,可如今反倒非常想吃到家裡自制的煎餅,可是父母逐漸老了,早已烙不了煎餅,那盤石磨早已徹底廢棄,先是放在向陽的位置擺放花盆,現在由於防礙停車,便拆掉了,只剩下磨盤放在角落裡。我不知道應該悲哀還是欣喜?只是每每想吃煎餅,卻不得不去買那種沒有多少煎餅味的煎餅時,心中常有許多失落。

去年回去給父親過生日,母親說我們都回去了,烙些煎餅吃吧,從小吃到大,慣了,不吃放不下,等把玉米浸好了,恰逢一場暴風雨,線路損壞,電磨轉不了。而浸好的糧食是無法等到線路復通的。母親便讓我們去村裡一家,借他家的石磨用。當我們抬了浸好的糧食走在路上時,幾個孩子見了,很興奮地跟著我們去了。到了才知道那是我們村唯一一盤在用的石磨,原因很簡單--窮。想想也是,兩個兒子都快長大了,上學、蓋房、成家都需要巨大的花銷,可夫妻倆一無文化,二無技能,又加上老母親病了好幾年,雖沒能治好,但錢還是花了很多。對這個家庭來說,能省則省也許是更可能的選擇了。我的心情沉重了許多。

那幾個年齡恰如我兒時討厭推磨時大小的孩子,爭先恐後地幫我們,把石磨推得飛轉,個個臉上洋溢著快樂興奮的笑。我知道推磨對他們來說完全是一種遊戲了。

石磨悠悠,從家鄉那盤石磨的變遷中,我聽到了時代的足音,讀出了一份責任。

家鄉的那盤石磨呵,我永遠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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