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作璋:道德學問著春秋

安作璋:道德學問著春秋

“我的一生非常簡單,可用六個字來概括,那就是讀書、教書、寫書。”年近九旬的安作璋先生安詳地坐在狹窄的書房裡,身上自然流淌著一股濃烈淳厚的文化氣息,靜謐、璀璨。

安作璋,山東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一位敦厚謙和的慈祥老人,一顆學術界的璀璨明珠,在中國古代史、歷史文獻學、山東地方史,尤其是秦漢史的研究方面,有著很高的造詣。60多年來,他以豐富的著述、淵博的學識、高尚的品德、大家的風範,贏得了學林和社會各界的高度讚譽,成為中國秦漢史研究領域的扛鼎人物。


安作璋:道德學問著春秋

為人

安作璋:道德學問著春秋

功多而不矜,名盛而不傲


1927年1月,安作璋出生于山東曹縣城內文廟旁一戶書香之家,家門兩邊有副“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的對聯。“長輩們經常給我講這副對聯的意思,教導我長大以後為人要忠厚,要好好讀書。沒有想到,這竟成為我一生遵循的兩個信條。”

“1937年,當時我小學畢業,正好抗日戰爭開始,家鄉被日軍佔領,日本人也在縣城辦了一些學校,但是我們都不樂意去日本辦的學校讀書。”安作璋隨家庭轉到鄉下私塾讀書。在家庭薰陶和師長的教誨下,他先後讀完前四史和《資治通鑑》等書。

1944年秋,安作璋隨流亡學生輾轉到皖北阜陽,進入山東第二臨時中學高中部學習。

回憶起這段艱苦歲月,安作璋說:“支撐我繼續生活和學習的,就是我過去所熟悉的歷史人物在逆境中艱苦奮鬥、百折不撓的精神。我常用司馬遷說過的一段話‘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來激勵自己。”

1947年中學畢業,安作璋以優異成績考入齊魯大學文學院歷史系,投入著名文史學家欒調甫、胡厚宣、張維華、朱東潤、莫東寅、韓連琪等先生門下,獲得了許多終身受益的教誨。

在張維華先生的悉心指導下,安作璋主攻秦漢史,他午夜之前極少休息,總是如飢似渴地涉獵著先秦和秦漢的各種文獻,前四史被他翻爛兩套,四易寒暑竟有7個假期沒有回家。

“在齊魯大學學習的四年(1947—1951),我恰巧跨越了新舊兩個時代,先是接受了乾嘉學派考據務實思想的影響,以後又接受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安作璋說,這都為他治學思想與風格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51年,安作璋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山東師範大學(原山東師範學院)歷史系工作,迄今已走過了整整65年。

1954年2月20日、5月27日,短短3個月中,他的論文《西漢的西北屯墾》《論西漢農官的建置及其作用》就相繼發表在《光明日報》史學版上,這在當時史學界青年一代中是非常罕見的,產生了很好的反響。

1955年,安作璋的第一部史學著作《漢史初探》由學習生活出版社出版,1957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再版。當時,他年僅28歲。1959年,其另一部學術專著《兩漢與西域關係史》由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1979年齊魯書社再版。

“十年動亂時期,我被戴上‘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遭到隔離和批鬥。”安作璋說,在那是非顛倒的年月,從事學術研究就等於“犯罪”,但他學術研究的步伐並未停止。

改革開放以後,已屆知天命之年的安作璋迎來了學術的春天。1980年,他因研究成果突出從講師直接越級晉升為教授。

安作璋被國內外歷史學界譽為“今日秦漢史學界的重鎮”。他功多而不矜,名盛而不傲,雖是國內外知名的歷史學家,但他一直待人誠懇謙恭,虛懷若谷。他與熊鐵基合作的長篇鉅著《秦漢官制史稿》,從選題到完成,曾五易其稿,歷時十載,才公開出版。

2001、2015年,安作璋在中華書局出版的兩部論文集分別命名為《學史集》《學史集續集》,他說:“歷史是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活到老,學到老,也不一定能窺其門徑,而升堂入室更不容易,因此本書題名曰《學史集》”,足見他的胸懷。

《文摘報》原主編肖黎曾多次向安作璋約稿,他回憶說:“先生每次寄來稿件時都要附上一段話,說自己雖然已經認真地思考才下筆,完稿後依然不太滿意,如可用,希望能予以修改,文章長短由我確定,不必再商量。作為老先生,他總是這樣平等待人,替別人著想,讓我感到心裡熱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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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學


安作璋:道德學問著春秋

三勤與三通

安作璋是新中國成立後,最早從事秦漢史研究並取得卓越成就的著名史學家,是中國秦漢史研究會創始人之一。

有些青年教師和學生請他傳授一些治史秘訣,他說:“我沒有什麼秘訣,如果說有,那就是‘業精於勤’四個字,即眼勤、腦勤、手勤,也就是勤於讀書、勤于思考、勤於寫作。”

談到先生為學,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中國秦漢史研究會會長卜憲群說,“三勤”雖是安先生的謙遜之辭,亦道出了先生治學思想的一個重要方面,即業精於勤與持之以恆的治學態度。

安作璋本人就是“三勤”的典範。他午夜之前極少休息,每到夜深人靜,落筆翻書,正是搞研究的好時候。有時躺下後仍在思考問題,一旦有所發現,立即披衣起床,筆之於書,到了寢不安席的地步。

主編《山東通史》時,安作璋因勞累過度病倒了,住進了醫院,但仍手不釋筆。該書出版後,《中國社會科學》《中國史研究》先後發表評論文章,認為這是一部“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方法研究山東地方史的開創性著作”,作為“我國地方史研究的一項重大成果”,它“以其豐富的內容,翔實的資料,恢宏的規模,濃郁的地方特色而獨樹一幟”。

在山東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發展學院原院長王克奇眼裡,安先生給他最深刻的印象是“翻爛了好幾套史記和漢書”。

艱辛的付出換來了累累碩果,僅改革開放以來近40年間,安作璋著述就達數千萬字,皇皇鉅著,洋洋大觀。

除了“三勤”之外,安作璋在學術研究上還講究“三通”。他常對學生說:“讀書務要精通,治史者尤要如此。要做到‘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也就是要研究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係,通曉歷史發展的規律。”他認為,所謂“通”包含三個方面,即縱通、橫通、類通,“縱通是瞭解歷史的來龍去脈和發展規律,認識過去,把握現在,展望將來。橫通是全面聯繫地看問題,認識同一時期不同事物之間的關係。類通則是觸類旁通或逐類相通之意”。

除了“三勤”與“三通”,安作璋認為治學還要處理好“兩個關係”,即博與專的關係、繼承與發展的關係。

正確處理博與專的關係是有效的治史方法。安作璋認為,治史貴在博大精深,沒有淵博的歷史知識,要達到精深的地步是不可能的。他說:“所謂淵博,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再高明的醫生也不能包治百病,但對其所學的專業和研究方向來說,不但要精通,還要擴而大之,凡是與研究方向有關的知識都應該通曉。同時,我們又可以把知識劃在一定的範圍或領域內,即變無限為有限,然後再用有限的時間去探索有限的知識,這裡所謂有限的知識,就是‘專’的問題。”

繼承與發展是歷史研究的目的所在。安作璋注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傳承與創新:“在幾千年的歷史中,祖先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經驗教訓。中國人自古重視歷史研究,歷來強調以史為鑑,毛澤東同志曾講過,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鄧小平同志也講過,成功的經驗是我們的寶貴財富,失敗的教訓也是我們的寶貴財富。”

無論是繼承還是創新,有一條原則安作璋始終堅持不動搖。他說:“在學術研究領域,無論採取哪種方法,都應當鼓勵支持大膽嘗試;但無論哪一種方法都不能代替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歷史學要始終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開展研究,這個原則不能有絲毫動搖。”

曾有人問安先生:“一個歷史學家最主要的素質是什麼?”他的回答是:“實事求是,秉筆直書。”求真求實、經世致用是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安作璋結合自己的治學經驗,對梁啟超的“史家四長”說進行了新的詮釋,尤其把史德擺在突出位置。

山東省委原副書記王修智是安作璋的學生,他曾說:“安先生完全以歷史學家的嚴謹眼光來關照歷史人物和事件,從中總結歷史的經驗教訓,評價歷史的得失,絲毫不去迎合某些人物傳記中氾濫的各種媚俗傾向,這一點非常值得稱道和敬佩。”

在安作璋滲透血汗的文章中,佈滿著對歷史的關照,更充滿了對現實的思索。他認為,治史的目的自然是為現實服務,但歷史的價值卻在於賦予時人一種清醒的智慧。

山東省委宣傳部原部長、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苗楓林說:“安先生把早已塵封了的古代事件磨瑩成清澈照人的歷史規鏡,給人們以啟迪,以感悟,以力量。”

“道德學問”是安作璋自己的理想追求,也是對學生的嚴格要求。他經常給學生講:人的一生會遇到許許多多需要解決和探討的問題,但概括起來不外乎如何做人與如何做事兩個問題,無論幹哪一行,從事何種職業,都離不開做人這個前提條件和根本問題。他把傳統道德總結為“孝、忠、仁、義、禮、智、信、和”八德,其中“孝”則居於首位。他經常教導子女和學生說:“交朋友要首先看他對自己父母的態度,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順的話,肯定不會真心實意地對待朋友,更談不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下午的陽光穿過窗外盛開的石榴花,柔和地映照著安作璋先生慈祥的面孔。雖已至耄耋之年,他仍發憤忘食,老而彌篤,以飽滿的熱情,為祖國的歷史科學研究和文化教育事業辛勤工作。先生家客廳懸掛著一副濟南名士徐北文題贈的對聯:“良史春秋筆,名師齊魯風”,工整典雅,正是先生“道德學問”的最好寫照。


注:轉載於《光明日報》(2017年01月25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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