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位留學生朋友聊天》後續

本來我寫《如何應對“日本腦炎、德國麻疹”?與一位留學生朋友的聊天

》只是想偷個懶,把一段聊天記錄貼出來,沒想到閱讀量還挺高,甚至比我後面正經寫的《淺談倫理學若干基礎問題》要受歡迎多了。那麼在這個週末,我再多囉嗦幾句。

首先說說對話這種方式。

對話是一種很古老很古老的方式,最早的《論語》和《理想國》都是對話錄,這是中學課本上就寫著的。但我一直只把他們當知識點來對待,一直沒想過如今仍然有效。

我改變關於“對話”的看法是在大學期間。那時候學校有很多講座,各種主題,毫無禁忌,老師也完全不忌諱學生提各種問題,甚至是看起來很“腦殘”的問題。所以一來二去,我就跟一些老師混熟了。之後,就順理成章得到了“開小灶”的待遇——無非就是在學校專門指定的“教師接待學生提問時間”,或者是節假日裡去跟各位老師單獨聊天的機會。

然後我發現,聊天真是挺讓人開心的事情。不管你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即便再傻再極端,都不會被直接扣上一頂帽子打入另冊,而是在聊天中逐漸拓展便捷、深化想法。哪怕最後的結論與之前完全相反,回頭望去,也看得到一串彎彎繞繞的腳印,心裡特別踏實。再加上老師們一般都很和善幽默,玩笑不斷,所以絲毫不感到枯燥和尷尬。

後來我在波利亞的《怎樣解題》裡看到,優秀的老師不應當滿足於讓學生得到答案,還要通過反覆詢問學生“你為什麼有這個答案?你是如何得到這個答案的?”,幫他們操練方法論。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來當年老師們給我開小灶時,笑眯眯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想呢?你有沒有想過……”,恰恰就是這樣做的。只不過,當時我完全沒有“操練”的意識,只是聊著聊著,不知不覺之間就學會了這套辦法。

當然,對話是奢侈的。因為它一般只能侷限在兩個人,因為對話是無法事先規劃的,必須要根據對話的進展隨時調整。我之前和這位留學生朋友聊,舉了B站的“演員曹操”的例子,這其實是我“事到臨頭”根據對他的瞭解而獨家定製的方案,換一個人或者換一個時間點,都不一定合適。所以深度對話最多隻能存在於少數幾個人之間。如果有十幾個、幾十個人,幾乎無法進行有效的深度對話。

而且我也知道,即便有時間,對話並不是任何人之間都合適的溝通方式。根據我的經驗,對話最適合發生在兩種場合,一種是雙方誌趣差不多,而且足夠有興趣,足夠包容;另一種是地位差距比較大的兩人,這樣一方即便暫時有疑問,也有耐心繼續聽另一方說下去。

在這之外的場合,一旦出現分歧比較大的觀點,很容易互相貼個標籤就此別過,甚至惡語相向也不罕見。畢竟,被人詢問“你覺得你的觀點有什麼問題沒有”,普通人的本能反應當然是難堪,甚至憤怒。除非你百分百確信對方沒有惡意,不是故意找碴。

所以,對話儘管是一種不錯的交流方式。但並不一定永遠合適,甚至有時候會有風險。所以它只適合特別熟的朋友之間。

當然我發現,還有一個場合是適合對話的,那就是家長和小孩之間。我已經逐漸能做到和小朋友一直聊一直聊,聊一兩個小時也不在話下。以前在國內,託兒所的老師也說“很喜歡跟他聊天”。


《與一位留學生朋友聊天》後續


《與一位留學生朋友聊天》後續

我覺得對小孩來說,聊天能力是相當重要的。遇到問題的時候不能只是哭鬧,第一步必須清楚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受,這樣才能被外人理解。然後,應該去多問幾個“是什麼”和“為什麼”,把前因後果串起來。一股腦鑽到“對不對”和“好不好”的牛角尖裡,其它的都不管不顧,那真是很糟糕的情景。

這種能力對生活太重要了,應該從小培養。畢竟在這個時代,有太多人在動“碎片化真相”的腦筋,整天琢磨用一個詞、一個句子、一張截圖就讓其他人義憤填膺,成為自己能利用的工具。

其次說說對世界的理解。

如果我們要面對的是純粹的客觀世界,科學絕對是最重要也最值得信賴的工具。用我的話說,如果要精確描摹某處風景,拍照甚至3D建模當然是非常有效而且準確的方式。而且,我們也可以依據原理、公式、法則進行推導,從一處延伸到其它各處。

但是除此之外,我們還要面對主觀的世界。一旦進入主觀的世界,就要意識到很難存在“公認的客觀”,所以在主觀的世界裡用“如果…那麼…”的邏輯來推導要尤其小心。就像我說的,男性不能先聲稱“我不介意自己拍個暴露視頻給女性看”,然後主張“女性也可以拍個暴露視頻給我看嘛”,同樣,因為“日本有人被性侵瞭然後寫了本《日本之恥》還在中國出版”,就主張“被劉x東性侵的女生也可以去國外出一本《中國之恥》”,許多人也不會接受。

《與一位留學生朋友聊天》後續

這是主觀世界的樣子


《與一位留學生朋友聊天》後續

這大概是我們在主觀世界中的樣子

簡單說,在關於情緒、感受、文化的世界裡,大概有一些“共通”的東西,但還存在大量“不共通”的東西。這些問題很複雜,不那麼容易討論,如果真得要討論,應當足夠謹慎,有足夠的耐心。起碼,你應該意識到許多“類似的問題”會因為角色和場景的變化,而必須更換感受體系和評價標準。

所以我經常說,“演員的素質”很重要。這裡說的“演員”強調的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是能知覺到不同角色的處境,進入對方的身份取得共情的能力。換句話說,你不但要假設自己知道這些,還必須假設自己不知道那些,不但要意識到自己重視這些,還必須意識到自己不重視那些。只有做到某種程度的共情,才可以和各種各樣的人有效交流,否則,交流一般就只能侷限在某類人的圈子裡。

週末的一點碎碎念,祝大家平安,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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