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黃蕾
2月7日凌晨零點4分左右，武漢市中心醫院一位醫生走出RICU對李文亮同事說，李文亮醫生去世了。
李文亮之所以為人熟知，因其最早於2019年12月30日向外界放出防護預警，被稱為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吹哨人”。
李文亮的同事向經濟觀察網記者表示，李文亮的病情從2月5日開始惡化，2月6日，李文亮與友人通話時，自述胸悶，喘不過氣，氧飽和度只有85，晚上7點多，李文亮進入搶救室。
隨後網上出現李醫生進入ICU搶救的消息，這引起了媒體和眾多網友們的關注和牽掛，大家一直焦急等待著結果，期盼他能挺過這一關，祈禱有奇蹟發生。
武漢中心醫院微博2月7日3時48分發布消息稱，我院眼科醫生李文亮，在抗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經全力搶救無效，於2020年2月7日凌晨2點58分去世，對此我們深表痛惜和哀悼。
從被訓誡到被確診的日子
李文亮，1985年出生，籍貫遼寧省錦州市北鎮市，武漢大學臨床醫學七年制專業畢業後，先在廈門工作了三年，2014年回到武漢，在武漢市中心醫院工作至今，為該院的一名眼科醫生。李文亮在接受《財新》採訪時表示，因為不太喜歡熟人社會和人情世故，所以選擇去南方上大學。
李文亮原本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他的妻子是其他醫院的眼科醫生，小兩口有一個5歲的孩子，並且正在等待另一個新生命的降臨。
如果沒有出現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李文亮的生活工作不會受到“外界”叨擾，他的家人也不會暴露於疫情風險之中，他的生命軌跡更不會戛然而止。
一切還是從所謂的“謠言”說起。2019年12月30日下午5點多，李文亮在武漢大學臨床04級班級群裡發佈消息說“華南海鮮市場確診了7例SARS”，提醒同為臨床醫生的同學“讓家人親人注意防範”。
根據李文亮1月31日在微博上的自述，2019年12月30日，他看到一份病人的檢測報告，檢出SARS冠狀病毒高置信度陽性指標，因為其同學也都是臨床醫生，出於提醒同學注意防護的角度，所以在群裡發佈了消息說“確診了7例SARS”。
消息發出後，1月3日，公安局找到李文亮並讓他簽了訓誡書。訓誡書裡指出“依法對你在互聯網上發表不屬實的言論的違法問題提出警示和訓誡”，認為“你的行為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
被“勸誡”之後，李文亮一直正常工作。
李文亮在接受《南方都市報》採訪時表示，1月8日，他接診了一位82歲的女性患者，她就診的疾病是急性閉角型青光眼。他們平時接觸患者也沒有做特殊防護，病人來的時候也沒發熱，因此就大意了。不過，第二天也就是9日，她就發燒了。等她CT做完，李文亮就高度懷疑她是病毒性肺炎。因為CT顯示，她的症狀是“雙肺磨玻璃樣病變”，這是病毒性肺炎的表現。而且，已經排除了常見病毒感染，支原體、衣原體感染等情況。不過，因為醫院還沒有用於檢測確診病人的試劑盒，當時並沒有給她確診。
李文亮1月10日中午開始出現咳嗽症狀，11日發熱，最高38.6度，當天做CT，顯示雙肺多發感染，磨玻璃樣病變。12日下午住院，住在眼科病房，14日轉到呼吸科隔離病房。
1月30日，李文亮在今日頭條號上表示自己沒有被吊銷執照。介紹自己後來轉入了ICU，之前做了一次核酸檢測，但一直沒出結果。經過治療最近又進行一次檢測，核酸顯示為陰性了，但目前仍然呼吸困難，無法活動。
在接受治療期間，李文亮也沒忘回應網友對其病程的關切。他介紹說，一開始，主要就是發熱、噁心，後來高燒慢慢退了，覺得有希望了。但是16日之後呼吸困難加重，完全不能下床，大小便都在床上。一直到1月24日，被轉到呼吸內科重症監護室，採用抗生素、激素、抗病毒類藥物和高流量吸氧治療。
2月1日，李文亮在其微博發文“今天核算檢測結果陽性，塵埃落定，終於確診了。”次日，其在今日頭條號上發文稱，檢測結果為醫生口頭通知。父母已經沒事，出院了。
“吹哨者”之一
不過，李文亮卻一直在醫院接受隔離治療。
2月1日下午，他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已經答應家人安心養病，暫不接受媒體採訪。他說，我一定積極配合治療，爭取早日出院。康復後想趕快回到一線工作，繼續為患者看病。
實際上，李文亮並不知道其在不在“8名造謠者”之中。1月1日，武漢警方通報稱，一些網民在不經核實的情況下，在網絡上發佈、轉發不實信息，造成不良社會影響。公安機關經調查核實，已傳喚8名違法人員，並依法進行了處理。
而李文亮是在1月3日被找到並簽下訓誡書的。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成為最早一批放出防護預警的“吹哨人”。
1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針對“武漢處理8名發佈不實信息者“發文：事實證明，儘管新型肺炎並不是SARS，但是信息發佈者發佈的內容，並非完全捏造。如果社會公眾當時聽信了這個“謠言”，並且基於對SARS的恐慌而採取了佩戴口罩、嚴格消毒、避免再去野生動物市場等措施，這對我們今天更好地防控新型肺炎，可能是一件幸事。
李文亮回憶，其收治的眼科病人在診斷出現“雙肺磨玻璃樣病變”，屬於病毒性肺炎後，照顧她的家屬和女兒在1月9日晚上先後出現了發熱症狀。這讓李文亮更加確信“明顯存在人傳人”。
據李文亮在接受《財新》採訪時介紹，他們立刻將這一情況上報到醫務處和院感辦公室，請了院內專家組會診，會診後建議患者在李文亮所在科隔離治療。三天後，又給該名眼科患者做了複查CT，結果還是“病毒性肺炎”，而且範圍擴大，病情加重了。接著患者就轉到呼吸內科隔離病房，之後的情況李文亮就不知道了。
1月11日，武漢市衛生健康委發佈通告，表示“目前，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未發現明確的人傳人證據。”
1月12日住院治療，當時李文亮還在想通報怎麼還在說沒有人傳人，沒有醫護感染。實際上，同科室的同事在他之後一兩天也出現了感染的情況，他的父母在其之後也出現發熱、嘔吐的症狀，檢測出來肺部CT呈現磨玻璃樣病變，分別於15、16日住院治療。
對於李文亮而言，能夠看到自己父母已經出院，相信他內心一定很欣喜。但是他的生命時鐘卻永遠停止在2020年2月7日凌晨。
生前在接受《財新》採訪談到對“造謠”被勸誡一事，會不會走司法途徑找個說法時，李文亮說，沒有，司法途徑恐怕很麻煩，我不想跟公安局找麻煩，我很怕麻煩。大家知道真相更重要，平反對我而言不那麼重要了，公道自在人心。
一位媒體前輩在朋友圈這樣發文紀念李文亮醫生，他只是個年輕大夫，不是什麼名醫，甚至沒能救回自己。但他用生命最後的這一段，實踐了何謂——“誠實”。他的墓碑應該刻上這兩個字。這兩字也是瘟疫平息之後，該刻在這個社會心上的戳記。不要忘記誠實的人，不要背棄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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