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 張赫 陳琳輝)城市廣場中間,總是坐著一群步履蹣跚的老人,他們看著一群群孩子跑著跳著,望著隨廣場音樂起舞的人,滿眼羨慕。

每一個人都曾年輕,所有人都終會變老。

據全國老齡辦公佈的數據,截至2019年底,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超2.5億人,預計2050年前後,我國老年人口數將達到峰值4.87億,佔總人口的34.9%。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外灘的爵士樂響起,老人們鏗鏘的奏樂彷彿在說,皺紋是領結的裝飾,越深越精緻;墨香四溢,書卷安靜了時光,90歲坐在電腦前的張自寬說,變老是30年抗兩種癌康復的奇蹟,是幾十年筆耕不輟的樂在其中;夕陽西下,景山公園被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合唱團簇擁,老人們的蒲扇和手風琴彷彿在說,我們依然年輕。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上海和平飯店內老年爵士樂隊在演奏,現任樂團經理肖雪強在中間演奏。 張赫攝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平均年齡75歲的樂團在為女歌手《夜來香》伴奏。因疫情緣故,樂隊和顧客間用玻璃板隔開。張赫攝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老年爵士樂團成員穿西裝打領結,演奏現場激昂澎湃。張赫攝

和平飯店,音樂起

樂手年老,樂器陳舊,樂譜泛黃。

從熙熙攘攘的外灘人群中走來,和平飯店像是老上海的獨家記憶,凝望著風起雲湧的上世紀。

從飯店大堂穿過,和平鴿在手邊。再往前,就是很多人來過一次,就一直心心念唸的爵士樂團酒吧。一群頭髮花白的老人在候場時,照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擺正領結,白色西裝不能有一絲褶皺,走上臺後給大家一個90度的鞠躬,一起演奏屬於他們的《上海灘》。這是上海和平飯店老年爵士樂團的日常。

1980年12月24日,和平飯店為了讓更多的外商來到外灘、留在外灘,多方尋覓終於找來了六位平均年齡超過七十歲、從專業樂團離休的老樂手。於是,曾任上海交響樂團首席小號的周萬榮組建了一支6人老年爵士樂隊。這支樂隊在和平飯店八樓奏響了第一個音符,而後的這些年,每年365天幾乎不曾間斷。

“大家好,我是老年樂團的經理肖雪強,今年75歲了,我是樂團裡的‘年輕人’,負責打理整個樂團的事務。現在要為大家帶來一首《上海灘》。”話音剛落,熟悉了大多數人耳畔幾十年的《上海灘》前奏響起,全場觀眾起立鼓掌,很難想象,這些拿著樂器的老人,都已近80歲。

80歲,是兒孫膝下環繞的年齡;80歲,也可能是很多傳統家庭中“老祖宗”的代言人;當然,也可能是很多慢病纏身、病榻前掙扎著的人。但是,在上海老年爵士樂團,80歲,剛剛好。

肖雪強告訴記者,他們中的大多數在40年代就已經是老上海著名的百樂門、大都會、仙樂斯和新仙林四大舞廳的樂師。在上海老年爵士樂隊身上,很多人看到了依然沒有消失的老上海,他們是老上海的品牌,是老上海的臉譜。

如今的老年爵士樂團,已經是第二代樂手,第一代樂手中年紀最長的已是99歲高齡。從《夜上海》《玫瑰玫瑰我愛你》到《夜來香》《上海灘》,老人們的演奏經常會讓觀眾情不自禁地走到舞池中央起舞。鮮為人知的是,過去的幾十年中,老年爵士樂曾接待過包括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法國總統密特朗、美國總統克林頓、卡特、里根等在內的60多個國家的元首。

“如果將時間倒推到1980年,那時上海灘的夜晚可以用‘冷清’二字形容。”樂團創始人、已是99歲高齡的周萬榮曾回憶:“當時外賓到上海,夜生活非常貧乏。”但是沒想到,自己退休後,還能打造出夜上海的一張名片。

如今,這支老年爵士樂隊,成了和平飯店的招牌,曾在1996年被美國《新聞週刊》評為世界最佳酒吧之一。很難想象,這是一群80歲老年人創造的文化傳奇。

“人們都說,看到我們,宛如看到舊上海的繁華。其實不是,我們見證的,是一個全新的上海。”樂隊成員、今年近90歲的鄭德仁曾在接受上海本地媒體採訪時說,他難以忘記,上世紀八十年代,當夜晚提著樂器和樂手們趕到和平飯店時,沿路經過的黑暗和安靜。但風從外灘吹過來,那是一座城市封閉許久的窗戶再次打開時,風從海上吹來的氣息。

晚上十一點,演奏落幕。老人們每走一步一敬禮。

酒吧裡的中外顧客再次起立,目送這群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老人拿著自己的樂器走出大門。在老人們每一個精緻的領結裡,寫滿了近一個世紀的風雨和對每一個明天的期待。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肖雪強說,變老是我知道自己已經是個老上海,但依然堅信自己永遠年輕。

這世界太美好,誰都捨不得走

566頁,封面上赫然寫著《親歷農村衛生60年》。這本由中國協和醫科大學出版社在2011年出版的文選,承載了中國農村衛生髮展的很多珍貴資料,但是沒有人會想到,這本書的作者在完成它時,已經80歲。

一大摞比人還高的書,讓90歲的張自寬看起來像個迷宮裡的孩子。老人帶著眼鏡,翻閱著一本本雜誌,挑出其中一本《中國醫院》的封面,摸著左上角的刊號說,“這個刊號,還是我爭取來的”。

原衛生部醫政司司長、中華醫院管理學會(現中國醫院協會)創始人、中國農村衛生協會創始人、會長……這些看起來無比光鮮又有時代意義的職稱都不足以涵蓋張自寬的一生。因為離休之前,只是張自寬的前半生。

按照我國老齡化統計的年齡範疇,60歲以上就是老人。而對於張自寬來說,60歲,只是一個新開始。“我就是個沒事兒還愛看看書,寫寫詩的老人。”20世紀90年代離休之後,他先後創辦《中國醫院》《中國醫院建築與裝備》《中國鄉村醫藥》《中國鄉鎮衛生院》等雜誌,出版了《論醫改導向》《親歷農村衛生六十年》等著作。

“活到老,學到老,改造到老”,耋耄之年的張自寬仍把周恩來總理的這句話當作自己的座右銘。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90歲的張自寬在電腦上看自己的Word裡存錄的詩集。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作為《中國醫院》雜誌的創始人,張自寬拿著最新一期雜誌,細看封面。張赫攝

“還沒離休的的時候,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農村,累計起來數年時光,都是因為農村醫療衛生工作需要多調查研究,我想讓以後調查研究農村醫療的人可以更瞭解情況,這就是我離休以來堅持做一些事情並且一直堅持下去的動力。”在張自寬看來,年齡和做事兒無關。如果非要用一個指標界定變老,那是一個人內心對生活的放棄,而如今90歲的他,還沒有這種想法。

“大別山上駐經年,誓為農民除病瘟。普及醫藥何為本?訓練農醫最為先。”1966年4月,麻城蹲點的張自寬認識了很多“赤腳醫生”,對當時半農半醫的“農醫”有了認識。離休之後,張自寬老先生仍然常常牽掛麻城的變化,時隔45年後的2009年,已近80歲的張自寬在重陽節那天重返麻城,實地考察鄉村的具體變化。

農村調查回來,他開始為鄉醫“老有所養”呼籲。2011年8月,張自寬寫完一篇針對如何解決鄉醫“老有所養”問題的文章,希望這些為鄉親們服務的“赤腳醫生”能夠儘快“入編”,獲得更加公平的待遇。9年後的2020年,午飯後的一天,他在電腦網頁裡,看到了各地鄉村醫生陸續入編的新聞。

“這些雜誌,每出一期我都看,哪一本都捨不得扔。”報紙、雜誌、書籍,所有能觸碰到外界的內容,都讓張自寬視若珍寶,這是讓他一直年輕的“秘密”,也是融入飛速發展21世紀的最好方式。

“坎坷人生路,時時有險境。癌症突來襲,應對須端正。即來則既安,著急亦無用。診斷當及時,精神更為重。一顆頑強心,堅持斗絕症。假以時和日,自信能戰勝。”張自寬告訴健康時報記者,2008年2月他被確診為輸尿管癌,馬上進行患側輸尿管和腎臟摘除手術。術後不久,他又檢查出膀胱癌,再次進行膀胱癌切除手術。二次術後連續“化療”和“放療”,並配合中醫藥治療。“在這長達一年多與癌症做鬥爭中,才更知道活著的珍貴。”2009年10月,張自寬作詩感懷。

如今的張自寬,早上起床吃飯看書,散步走路,午飯後休息,醒後電腦上看視頻和當天世界各地發生的新鮮事兒,張自寬熟練地給記者演示Word的各種操作,笑著說,我也和你們一樣,是個靈活的“90後”。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張自寬長滿老年斑的手繼續摸著最新一期出版的《中國院長》,看著年輕人如今的成就和變化,想了幾秒說:“是‘活到老,學到老,改造到老’,是我連著患兩種癌症,但還是想好好活著,最好還能繼續做點事兒。

“這世界這麼美好,誰能捨得就這麼走了?”張自寬說完,笑著推了推眼鏡。夏日午後的陽光,比清晨更溫柔,這裡面,揉進了歲月的味道。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張自寬在整理自己參與創作的書籍。張赫攝

這些老人,比故宮更有看頭

“小的時候在書中看過一張俯瞰北京故宮的圖片,藍天白雲下整齊排列著一幢幢莊嚴大氣的古建築,當時就非常好奇這樣一張照片是在哪裡拍攝的,長大後才知道照片的拍攝地就在故宮後面的景山公園,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想著下次到北京一定要到景山公園一覽故宮的風采。”19歲的00後孫宇(化名)一邊說,一邊把頭情不自禁地扭向右側,如果不是站在旁邊,很多人會以為他已經站在景山公園的最高亭,俯瞰故宮全景了。

但和想象不一樣,還沒等開始爬山,孫宇就被景山公園裡的老年合唱團吸引了。

五方亭、倚望樓、壽皇殿、萬春亭和牡丹園,每一個景點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而如今,最吸引全國遊客的,變成了公園裡北京老人的合唱團。

“跟我來,一起唱,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開……”72歲的張大春手裡拉著手風琴,全身上下都跟著音調高低顫動著,圍繞在他身邊的幾十個老人,都已經白髮蒼蒼,手裡緊緊拿著樂譜,儘量把每一個發音都踩準。

景山公園裡,有幾十個像這樣的老年合唱團,大多數是退休後的老人組成。在很多人的意識裡,退休,在很大程度上和帶孩子成正相關。很多幼兒園和小學的門口,站滿了老人,但在張大春看來,無論什麼時候,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這種追求和年齡無關,是一種生活態度。

“我們是專門做美聲的,每年都會在北京市比賽,景山公園、頤和園、北海公園都有老年合唱團,包括各個社區,我們的目標是要衝刺第一的!”69歲的王玲(化名)是一位退休的物理老師,為了更好地服務大家,她每天主動負責收發蒲扇,給新人分發樂譜,在問及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的時候,王玲大笑著說,如果說18歲是人生中第一個青春,那退休後就是第二個青春,能做想做的事兒,不用再有工作的桎梏,為什麼要因為年齡把自己限定住?

“我的爸爸媽媽都已經快100歲了,我每天下午開合唱,老兩口都來遛彎,還時不時送點水來,在他們面前我永遠是孩子。“王玲說。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景山公園裡,老人正在跳舞,身上掛著“仁至疫盡”的牌子。張赫攝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74歲的老人在拉手風琴,為合唱團伴奏。張赫攝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合唱團內,有人專門做示範指揮。張赫攝

如今的景山公園,已經不僅僅是看故宮日落的地方,更是很多年輕人“治癒”的好去處。老人高亢的合唱歌聲,讓紫禁城肅穆的背後,多了讓人著迷的煙火氣。

2020年,中國有2.5億老年人,但到底該如何定義老,如果面對變老,黃浦江上的爵士樂團奏出了答案,90歲的張自寬在電腦裡寫下了答案,景山公園100歲老人帶著69歲女兒來練習美聲,也哼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眼中的變老是什麼?

是無懼年齡增長,是對生活深切熱愛可抵歲月漫長,是哪怕終要臥在病榻,但依然可以回望一生時驕傲地說,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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