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夕居
“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時時都會感到被生活的波濤巨浪所淹沒。你會被淹沒嗎？除非你甘心就此而沉淪！”，謹以此文，獻給同樣奮鬥中的你。
近日，恰巧看到全國攝影藝術展覽入選作品：《獨生子》，又聯想到年前的熱文《流感中的北京青年》，輾轉不能入眠，坐起，拿筆，翻本，斜倚在床頭，想寫點什麼。
▲ “獨生子”
08年，我畢業了。
這一年，正值全球金融危機，“5.12”大地震那一刻，我剛剛趕完上海的面試場，坐在返寧的火車上。南京好多地方都有震感，而我卻沉浸在面臨畢業即將失業的隱憂中。一名學工科的大齡菜鳥女生，無疑是很不受歡迎的！
最後，沒有畢業旅行，甚至來不及跟同學道別，在學校給我下最後通牒讓我限期搬離宿舍時，通過導師的引薦，我終於落實了一分工作！
第二年初，戀愛了兩年的男友第一次去我老家，他坐了五個小時的大巴到我老家縣城，我騎的人力三輪車去接他的，自小生活在平原的男友對山區的地貌充滿了好奇 ，看著一座座層巒疊嶂的山峰，置身於天然氧吧中感嘆不已，驚呼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藍的天。
回到家，見完父母，父母沒有提任何意見，母親晚上跟我說：“只要你願意跟他，我不反對，以後你不要後悔就行！不過我看他那麼瘦，身體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之後兩天，我從母親的眼神裡讀出了她希望我能夠儘快出嫁的意思。父親也說：“你媽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生了你了，還要砍柴做飯，插秧割稻，一樣不落！”
年後，我們就開始張羅看房，想要結婚，首先得有一個自己的窩。我們剛剛參加工作，加在一起的存款還不到十萬，雙方父母幾乎都沒有什麼積蓄。09年初，全國房地產市場一片哀嚎，房價似乎還是延續著08年的走跌模式，售樓處到處維權，但購房需求還是很旺盛。房地產網站組織的看房團，每週都有，週週發車，車車滿載。
我們那時候一無所有，常常坐免費的大巴，吃著免費的乾糧，來個江寧一日遊。江寧地域廣闊，環境優美，地鐵1號線南延線開通在即，開發商紛紛入駐，吸引了眾多剛需青年看盤，重要的是，不管哪個盤，多少都有些折扣。
記憶中看過的盤有：東方龍湖灣、天鵝湖花園、武夷綠洲、東渡國際青年城、21世紀國際公寓、天鵝湖花園、恆大綠洲、閤家春天、左鄰右里……戶型在腦海裡早已煙消雲散。只記得，車到售樓處，大家一窩蜂地下車，走馬觀花幾分鐘，置業顧問們一窩蜂地迎上去，態度諂媚，有吃有喝有優惠。看房人大都神形傲嬌，聽完銷售們的妙語連珠後，嗤之以鼻道：“哼！房價還會跌，我不急，慢慢挑。”
像我們這樣沒有見識的剛需，很容易受輿論引導，雖急需買房，可苦於首付難湊，又不敢借錢，還擔心房價持續走跌，一直深陷看而不買的囹吾中。
新房看完了，我們又身體力行的去看大江寧的二手房，不得不感嘆，年輕唯有體力！
那年夏初，水月秦淮，南方花園，經緯城市花園，天地新城，碧水灣花園，瀛洲灣，明月港灣……這幾個小區的假山涼亭，曲徑小橋都留下我們一步步丈量的身影。當時我們鐘意明月港灣的兩室戶型，也開口問親友借錢，但首付還是湊不齊。翠屏灣花園城，戶型偏大，根本買不起。
最後認清現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且覺得江寧來城中上班還是遠，迅速轉戰城中老破小。城中村的韓家苑、桃李王巷、冶山道院，環境太差，對於想買婚房的新人，實在無法接受。
後來，陸續去城南三山街和清涼山莊一帶踩過點，看過新房的我們是斷然看不上這些不論是從環境還是戶型上都當之無愧稱得上“牛鬼蛇神”的房子的。當時的心境真的可以用“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來形容。
後來，定居南京的表哥，見我們看了半年房遲遲沒有下文，應允首付不夠的錢他來幫我們補齊，表哥住城東，建議我們去他家附近看看，以後靠的近，也能相互有個照應。
不知不覺到了年中，彼時我們驚恐的發現，房價半年來有了明顯回升，同樣的房子，年初還是60萬，年中報價就到了70萬，“4萬億”的政策初見成效，房地產市場全面回暖！
匆匆看了2號線下馬坊站附近的老小區，起先小衛街、鐵匠營、都市山莊，後往南轉戰月牙湖旁的經適房小區富康新村，賣的戶型都是樓層高，戶型差，臨街的“歪瓜裂棗”。且小區房屋出租率較高，往來人群中在附近做小生意和剛畢業租房的年輕人較多，小區內圈地養雞，公共基礎設施破壞嚴重。
最後，好不容易看中石林百貨北面的慶盛園的一處個人房源，5樓，戶型方正，三室，兩室朝南，我們與房主也非常投緣，相談甚歡，馬上約上表哥與房主談價格，中間因為2萬的差價沒有談攏，一猶豫下午就被別人秒了。
好不容易看上的房子沒有了，那種失落感就像失戀，悔恨，懊惱，需要療傷。
▲ 南京街頭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在專心工作，週末窩在公司宿舍，無心看房。
一日，表哥的鄰居賣房，打電話約男友去看房，最終在以表哥為首的一眾親友團的給力支持下，79萬拿下。這房子一直到交房後我才看見，頂樓，面積僅84平方米，兩室，簡裝。由於買房耗盡了整個家族的積蓄，已經無財力重新裝修，我的公公請了幾個粉刷匠把牆面重新粉刷了一下就當做了我們的婚房，年底我拿出自己的獎金添置了傢俱，電器，至少有個家的樣子了。
那一年放假前，媽媽給我打電話，希望我10年正月乘著大家都有時間把婚結了。10年初，我們兩家分別辦了婚宴，父母沒有要彩禮，也沒有出嫁妝，根本就沒有前段時間的熱文關於上海丈母孃去湖北提親所遭遇的煩惱。
雙方父母只希望我們經營好自己的小家庭，財力上也不能給我們任何支持，我們對父母也唯有感激之心。
婚後，我們住進了自己的房子，我曾憧憬我會在這裡至少住十年，結果卻是連五年都沒有住滿。
10年底，我們的大女兒出生了，初為父母，我們對她百般寵愛。產假結束後，婆婆從老家來南京幫我們帶孩子，我們的事業也處於上升期，白天忙得昏頭轉向，晚上趴在飯桌上挑燈備戰執業考試，婆婆是個寡言善良的人，抱著孩子陪在我們身邊，默默支持著我們。公公偶爾來小住一會兒。
11年底，公公進餐時有梗咽感，伴有打嗝，在老家醫院也沒有查出病因。
過完年，老公再三讓他父親來南京，準備好好檢查一下，老公用自己的醫保卡為父親預約了軍區總院的胃鏡檢查。那日，老公要出差，我陪公公去的醫院，檢查室外，烏壓壓的全是人，空氣窒息，座無虛席。我站在人群中等候，遠遠地看到一名護士走出來喊道：“xxx（老公全名）家屬在嗎？”連喊了好幾聲，我連忙挪過去，大聲回應道：“在，在，在！”她質問我：“xxx是檢查者的名字嗎？這年齡明顯不符！趕緊去把這個單子退了，重新去交檢查費！”
從她認真的眼神裡，我讀出了不祥預兆。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順從的按她說的去做，然後她交代我一週後來取活檢報告。在西安門公交站，我送公公上車回家，並安慰他沒事。一週後老公還是因為工作原因脫不開身，我去醫院一樓總服務檯領的報告單。上面清楚的寫著：“食管中上段中低分化鱗狀細胞癌！”
是的，就是惡性腫瘤！
我第一時間給老公打了電話，然後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叮囑他們他們要保重身體，勸爸爸不要喝酒，勸媽媽少吃醃菜。
這一年，我們多方打聽，四處籌錢，諮詢名醫，積極治療。陪公公先後轉戰了三家三甲醫院，公公一共經歷了1次大手術，6次化療，27次放療。
很快，新年又來了，13年是我們全家過得最幸福的一年，這一年很平靜祥和，公公的身體恢復的很好。三月份和同學一起吃飯，期間一位同學的愛人姍姍來遲，一打聽，她是為孩子看“學區房”而耽擱了。
女性大都敏感，尤其在關係到孩子這件事上，我從她的描述中聽出了一絲不安，而我的孩子跟她家一樣大，我卻對孩子將來上哪所小學毫無規劃。
接下來幾天，我決定要給孩子選擇一所學區房，開始密集的在網上和身邊同事間蒐集學區房信息和政策，工作日的中午，只要有空就騎個自己在堂子街淘來的捷馬自行車，實地考察單位附近和龍江等地的學區房。
經過一番踏勘後，初步決定首選匯文雙學區房，考慮到資金不夠，還可以把自己現在住的房賣了。匯文學區的房子相對較新，房齡在2000年左右。集中看過清河新寓、臨江新寓、望江新寓、郵政世紀花園，還有銀城匯文的金舟花園、銀城花園、育才公寓。
那時候的兩室房價基本上在200萬左右，三室的報價也就是250萬左右，可是這兩年我們存下來的錢有限，僅有小几十萬，且外債還沒有還清，又沒有魄力上槓杆，不得不放棄。單位附近的力小學區房單價也只有3萬，南師附小的單價2.5萬，如今看來都是白菜價，但都超出我們的付款能力範圍了。
最後，我深深地反省了下，決定退而求其次，決定買個二線的單學區，也不強求三室了，只要求離單位近，方便照顧家庭。最後，鎖定了赤壁路學區，也是老牌名校，緊鄰琅小。一有空就騎個車到水佐崗，水佑崗，江蘇路，寧夏路一帶看房，最終看上了一套小兩室的個人房源，有了之前買房的教訓，當晚我們就找房主約談，價格是一分錢也沒有砍下來，好在總價只有100多萬，馬上取了5萬定金，把合同簽了，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
14年，孩子到了入園年齡，最近的兩家幼兒園都是公辦園，我們跑到幼兒園門口去找保安諮詢，門衛面無表情的說：“找單位領導開單子去！”把我們拒之門外，沒有提供其他任何信息。
兩個人悻悻的騎輛電動車，奔向另一處幼兒園門口跟門衛套近乎，老公特意在胸口踹了包煙，湊上去，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支菸，門衛警覺地擺擺手：“什麼事？”“我們想諮詢孩子入園報名的事！”“我們園原則上只針對部隊子女招生，但是呢，每年也的確有一部分非部隊家屬的孩子入園，至於他們是怎麼上的，我也不知道，你們回去想想看有沒有這樣的路子吧!”
晚上回到家，兩個人隔桌對坐，一遍遍地思索著各種“關係”，聯繫各方朋友打聽，最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隨著各個幼兒園陸續報名的日期漸近，我們開始加大搜索路徑，尋求同事和同學們的幫助，雖幾經週轉，但最終塵埃落定。
等待入園通知的那段日子可以說用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來形容。
這一年，我們下定決心要個二寶。老公深刻體會到父親生病其作為獨子的巨大壓力，這種壓力，不僅是經濟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我們真心希望擁有兩個孩子，將來他們遇到任何磨難，都可以相安相受，互勉互勵。
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二寶的預產期是2015年2月份。整個孕期極其辛苦，吐個不停，但我已經沒有了懷頭胎時的矯情，每天騎個電動車上下班，一直堅持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14年9月份，婆婆感覺小腹墜脹，膀胱有壓迫感，她卻一直瞞著我們，怕增加我們的負擔。
直到國慶回老家，公公和小叔叔拉著她去當地的縣醫院做了一次檢查。假期的最後一天，我們計劃返寧。嬸嬸去醫院取完報告，回到家，神色凝重。我們毫無準備的接過體檢報告，B超顯示盆腔內有一處很大的腫塊，甲胎蛋白和癌胚抗原值都遠高正常值。兩年多跟醫院打交道的經驗，使我們立刻意識到母親這病不輕。
老公的眼底開始泛紅，我強作鎮靜，提高嗓門對大家說：“沒事，生病了我們就去治！沒有人一輩子不生病的。”
一回南京，我們著手找個相對權威且離家近的醫院。託同學老公的幫忙，幫我們推薦了一位鼓樓醫院權威的主任醫師。我們無暇去多想，早早去掛M主任的號，門診結束後，做完所有的前期檢查，確認是卵巢CA。
之後就是安排住院，等待手術。手術前的一天早晨，我們去醫院看望母親，然後騎車回公司上班。沉默的老公突然告訴我：“我好怕失去媽媽，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我坐在後座，看著他瘦瘦的脊背，透過單薄的T恤能看見兩片肩胛骨高高的矗立著，又微微地顫抖起來。
他一邊騎車一邊抽泣，倔強的沒有停車，沒有回頭，也沒有用手去抹眼淚。
男人能用來傷心的時間太短，短到甚至只是十分鐘的騎行時間。我見他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也默默流淚。轉念一想，我忙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當風吹乾眼淚時，他又要從容的走進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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