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師父，求求你，我不想下山啊！”
二師兄跪在師父面前，哭訴著，一個勁兒咚咚咚磕著響頭。
他把頭都磕破了。
師父卻無動於衷，冷冷道：“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所有弟子都只能在象牙峰修煉四年，四年之後不管修為如何，都必須離開宗門，這規矩不能破。”
說完，老師父將一張“象牙峰修煉證書”扔給二弟子，轉身去了內堂。
二師兄撿起那張“證書”，上面寫著：張二蛋於華元二零一六年至二零二零年在三等宗門象牙峰御劍道修煉四年，通過畢業考核，現修煉期滿，特發此證。
過了許久，二師兄還跪在那裡，眼睛怔怔出神。
“唉，我明年就該畢業了。”
“我也是，看來以後山下的翠花樓要少去了。”
“競技館也要少去了，大家互相監督。”
其餘弟子或搖頭嘆息，或低聲議論。
有的乾脆轉身離開。
什麼師徒情深，什麼兄弟情誼，從此刻，一刀兩斷。
待眾人敗興散去，場中除了二師兄，卻還立著一人，他終於還是於心不忍，走上前去。
“二師兄，事已至此，你再跪著也於事無補，起來吧。”
二師兄回過神來，眼神一片渙散，有氣無力地說道：“冷師弟，你是師父內定的見習長老，畢業後不用離開，自然沒有後顧之憂。而我身無長技，你說我要這一張紙有何用？”
冷師弟終究還是心地善良，安慰道：“至少能在山下某一個看家護院的營生，不至於餓死。”
二師兄苦笑。
“四年前，老母親賣了家中僅剩的四頭豬，這才湊夠了我拜山門的學費。我發誓要好好修煉，將來讓老母親過上好日子。可惜等我拜入山門，卻只學到‘御劍道發展史’‘劍客的思想道德修養’‘飛劍品類鑑別’這些皮毛課程，別說擁有一把飛劍了，連飛劍都只能在兵器閣看到。御劍道的老師，根本就是照本宣科，根本就不傳真正的御劍要領。四年來，我只回家八次，老母親身體越發支不住了，我卻從未得御劍真傳。如今讓我拿著這張紙回去做看家護院，如何能兌現當初讓老母親過上好日子的承諾？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
二師兄呼天搶地，如喪考妣。
“聒噪。”
許是被說到了痛處，內堂的老師父厲喝一聲，隔空拍出一掌。
二師兄立刻“飛”出了大堂。
冷師弟定睛看去，原來是被人抬了出去。
二
冷師弟剛要離開，師父卻又從內堂出來，端坐於大廳正位。
“冷心。”
冷心恭敬作揖。
“師父，弟子在。”
師父接過侍奉秘女遞過來的茶，愜意地抿了一口。
“今日之事……”
冷心心知肚明，從容應對。
“今日之事乃是二師兄感念師父栽培之恩，不忍離別，失了心智，胡言亂語罷了。”
師父眼中閃過一抹讚賞，滿意地點了點頭。
冷心心思一轉，說道：“近日適逢新徒大典，不如趁此機會，選幾個‘代表’，鼓舞下士氣，安撫下人心。”
師父心中咯噔一下，心說這個弟子太聰明，要小心提防。
他將茶杯往桌上一拍，不怒自威道：“我象牙峰百年傳承，豈是他一兩個人能夠詆譭得了的？不過，我正有此意，收徒大典，不如就由你來操辦吧。”
冷心立刻跪地拜謝，感激涕零道：“感謝師父栽培，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師父露出些倦意，揮了揮手，示意冷心下去。
冷心跟師父道完安，恭敬退著離開。
離開正殿，冷心恭敬笑容散去，臉上露出一抹鄙夷，朝著正殿方向吐了口口水，罵道：
“我呸，要不是為了這見習長老……”
說完冷心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最終還是將剩下的話嚥了下去。
三
隔日。
凌雲殿收徒大典。
象牙峰上彩旗飄飄，瓊音繚繞。
冷心還特意從三百里外的御獸宗租來幾十只仙鶴，來撐場面。
新招收的弟子，大多數是從窮鄉僻壤來的，如二師兄那般指望著靠拜師學藝鹹魚翻身。
此刻他們看著眼前刻意營造出來的景象，絕大多數都被鎮住了。
師父本來肉疼大典太破費了，但是看到這些拜山門的新弟子一臉嚮往，盤算著今年又能擴招幾百弟子，跟那每年白花花的銀子比起來，這點破費又算得了什麼？
看到師父臉上壓抑不住的笑容，冷心不免心中對他又多了幾分鄙夷。
師父笑著跟那些優秀學生代表打招呼。
師父對第一位學生代表比較重視，顯得非常平易近人。
只因他是玄門管理局的一位小領導，剛畢業兩年，算得上仕途順利了。
聽說他老子是中州總督，想想也就不意外了。
還有一位是有名的行商大賈，的兒子，現在也身價上千萬了，他是作為創業代表出席的。
師父對他態度可就比較曖昧了，客氣是有，不過架子倒是端起來了。
冷心暗道師父這點倒是拿捏很好，值得自己學習。
象牙峰作為宗門，只有將自己身價抬上去了，才能從金主那裡拉來更多贊助。
師父自然要端起架子。
這第三位學生代表麼，自然就是冷心，他是這屆畢業學徒中，唯一一位留在宗門擔任見習長老的。
待各方都落座，冷心作為大典主持，登上主席臺。
他看著臺下一臉青澀的新學徒，沒來由地被他們那清澈的眼神刺痛了一下。
是心痛。
不過好在他叫冷心，人如其名，他很快便調整過來，臉上洋溢著極具感染力的笑容：“各位師長，各位同學……”
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講過後，新學徒的情緒被點燃了，熱情地鼓起掌來，臉上充滿了嚮往。
師父滿意地看向冷心，連那位玄門管理局的小領導也向冷心投來欣賞的目光。
一切，看起來都挺好……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六日
構思三天，本來是想寫成恩怨情仇式的“下山”，思來想去沒有好的靈感，最終還是寫成了這種隱喻式的“不想下山”。
希望讀者朋友們，永遠不要看懂其中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