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文學大師卡洛斯·福恩特斯短篇作品集《盲人之歌》出版

近日,墨西哥文學大師、拉美文學大爆炸主將卡洛斯·福恩特斯的短篇作品集《盲人之歌》由袁婧迻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2012),墨西哥著名作家、文人、外交家,西語美洲文壇最出類拔萃的作家之一,與加西亞·馬爾克斯、巴爾加斯·略薩、胡利奧·科塔薩爾並稱“拉美文學爆炸”四主將。1977年,榮獲西語美洲最負盛名的文學獎項羅慕洛·加列戈斯國際小說獎;1987年,榮獲素有“西語世界諾貝爾文學獎”之稱的塞萬提斯文學獎;1994年,榮獲西班牙著名文學獎項阿斯圖里亞斯王子獎。

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2012)

短篇小說集《盲人之歌》首版於1964年,是卡洛斯·富恩特斯出道第十年的成熟之作,也是他的第二部短篇作品集。全書由七篇充滿魔幻色彩的奇妙故事構成,分別是《兩個埃萊娜》《娃娃女王》《命中註定》《舊道德》《生活的代價》《純潔的心靈》和《捉海蛇》,其中有四篇都曾被改編成電影搬上大熒幕。

每篇故事構思精巧,情節設計充滿戲劇性,主人公的命運往往在結尾處陡然逆轉,令人始料不及。

本書標題“盲人之歌”出自西班牙詩人伊塔大司鐸胡安·魯伊斯十四世紀編纂的一部詩歌彙編集《真愛之書》的最後一部分。本書出版時間與富恩特斯的處女作《戴面具的日子》相隔十年,在這十年中,通過創作《最明淨的地區》《良心》《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奧拉》這四部長篇作品,富恩特斯積累了豐富的寫作經驗和嫻熟的寫作技巧,這一切都使得1964年問世的《盲人之歌》能夠成為作家當之無愧的經典力作。

精彩書摘

娃娃女王

致瑪麗亞·皮拉爾和何塞·多諾索

我來了,是那張特別的卡片讓我想起她的存在。我在一本早已遺忘的書裡發現了卡片,洇透紙張的稚嫩筆跡在書頁中若隱若現。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整理藏書,書架最上層的幾本很久都沒動過,與它們的重逢給我帶來接連不斷的驚喜。因為時間太久,書頁邊緣已經變得毛毛糙糙,金粉和灰屑的混合物落在我的手上,喚起我對某些身體上的脂粉的記憶——那些身體起初是在夢裡隱約窺見,而後又在我們被領去看第一場芭蕾演出時成為令人失望的現實。那是一本屬於我的童年的書,或許也曾出現在很多孩子的童年裡。書中講述一系列多少有些可怕的訓誡故事,讓我們撲到長輩的膝頭,一次又一次地問:為什麼?孩子對父母忘恩負義,姑娘被馬伕拐騙後羞恥地回家或是欣然離家,老頭以免去抵押為交換、娶來飽受恐嚇的家庭中最甜美也最悲傷的女孩,這都是為什麼?我已經忘了這些問題的答案。只看到從斑斑點點的書頁中飄下一張白色卡片,上面是阿米拉米亞張牙舞爪的字跡:阿米拉米亞沒忘幾她的小夥伴,來我花的地方找我。

卡片背面畫著一條從X出發的小路,X無疑指向公園裡的那把長椅——我少年時抗拒煩人的義務教育,常常拋下課業,一連幾個小時坐在那裡看書。我那時候看的書雖然不是自己寫的,卻也近乎我的手筆:沒人會懷疑,書中那些海盜、沙皇的信件,那群比我稍稍年幼、整日划著木排遊歷美洲大河的小孩,完全可能出自我的想象。我倚在長椅的扶手邊閱讀,宛若端坐於神奇的鞍架,起初全然沒發覺那陣跑過公園碎石、停駐於我背後的輕盈腳步。是阿米拉米亞。倘若她沒有在某個午後淘氣地噘起嘴唇、皺著眉頭把蒲公英的毛毛吹向我,搔我的耳朵,我都不知道她已經安靜地陪伴了我多長時間。

她詢問我的名字,表情嚴肅地思考了片刻,然後帶著不算天真也並非老練的微笑告訴我她的名字。我很快意識到,可以這樣說,阿米拉米亞選擇的表達方式介於孩童的天真無邪和成人化的言行舉止之間,教養良好的孩子一般都熟稔後者,特別是在諸如自我介紹和與人告別的嚴肅時刻。阿米拉米亞的莊重近乎一種天生的本領,相較之下,她任性自然的時刻倒像是後天習得。我想用一個又一個午後的一連串定格畫面回憶她,拼出完整的阿米拉米亞。我驚訝於自己竟想不起她真正的模樣,也想不出她確實的動作,或許她步履輕盈,面帶疑問,不住地左顧右看。我記憶中的她大概始終是靜止的,如同定格在相冊中。山坡從一片三葉草田傾下,落至我看書的長椅所在的平坦草地,阿米拉米亞是遠遠的坡頂上的一個點:一點流動的光影和一隻從高處對我打招呼的手。阿米拉米亞停在半坡,白色的裙襬蓬鬆著,碎花短褲的底邊緊緊地環著大腿,她張著嘴奔跑,被風吹得眯起眼睛,開心地流淚。阿米拉米亞坐在藍桉樹下裝哭引我靠近。阿米拉米亞低著頭,捧著花:某種柔荑花序的花瓣。後來我才發現這片花園裡並不長這種花,它或許來自阿米拉米亞家的花園,因為她的藍格子圍裙的口袋裡常常盛滿那種白花。阿米拉米亞看我讀書,兩隻手撐在綠色長椅的橫欄上,一雙灰眼睛仔細地觀察:印象中她從沒問過我在讀什麼,彷彿能從我的眼睛裡猜出書頁上描繪的畫面。我把阿米拉米亞攔腰托起,她在我的頭頂旋轉,放聲大笑,好像在那種緩慢的飛行中發現了另一種看世界的角度。阿米拉米亞背對我,高舉手臂,揮舞著手指向我告別。還有阿米拉米亞在我的長椅周圍擺出的千姿百態:她倒掛著,雙腿踢向空中,短褲鼓鼓的;她盤腿坐在碎石上,下巴貼著脖根;她躺在草地上,肚皮朝天;她編樹枝,她用小棍在泥裡畫動物,她舔長椅的橫欄,她躲在椅子下,她一聲不吭地折斷陳年樹樁上鬆動的樹皮,她定定地看著山坡之外的地平線,她閉著眼哼唱,她模仿鳥、狗、貓、母雞、馬的叫聲。這是她之於我的一切,卻也什麼都不是。我記起的所有這些都是她陪伴我的方式,也是她獨自在公園時的表現。沒錯,我對她的記憶之所以零零碎碎,或許是因為我對這個圓臉小女孩的觀察穿插在閱讀之中。我時而看書,時而看她平直的頭髮在陽光的反射下變幻顏色:有時是麥秸色,有時是深栗色。廣闊的世界便是從那時起通過閱讀成為我的樂土,而我至今才發覺,當時的阿米拉米亞建立起我人生的另一個支點,成為我躊躇的童年與這片花花世界之間的張力。

那時候的我並不這麼想。那時令我想入非非的是書中的女人,是那些女王裝扮、秘密購買項鍊的尤物(這個詞曾經讓我神魂顛倒),是在床上等候君主的虛構的神話形象——身體的一半是人類,另一半是胸脯雪白、腹面溼潤的火蜥蜴。於是不知不覺地,對於這位小小夥伴,我從起初的冷漠到開始接受她的可愛和莊重,再到不加思考地拒絕她無用的存在,直到終於對她忍無可忍。對於當時已經十四歲的我,那個七歲的女孩不過是現實中的匆匆過客,尚未激起縈繞回憶的懷念。我竟然會軟弱到任由自己被她吸引、裹挾:和她手挽手,一起在草地上奔跑;一起搖晃松樹、撿拾松果,好讓阿米拉米亞把它們悉心保存在圍裙口袋裡;一起造紙船,興奮地沿著水渠追逐。而在那個午後,當我們高興地尖叫,一起從山坡上滾下來,一起落在山腳,阿米拉米亞趴在我的胸脯上,我的唇間夾著她的頭髮,感受她在我耳邊的呼吸,她沾了蜜糖的黏答答的手臂環著我的脖子,我生氣地拽開她的手,讓她掉了下去。阿米拉米亞摸著受傷的膝蓋和手肘大哭,我則坐回到長椅上。後來阿米拉米亞就離開了,第二天她回來,默默地把紙片遞給我,接著哼起小曲消失在樹林裡。我猶豫是要撕碎卡片,還是把它夾在書裡。《莊園的午後》。和阿米拉米亞待在一起,連我看的書都變幼稚了。她再沒回來過,而我沒過幾天就去度假了,那之後便迴歸了高一的課業。我再沒見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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