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的生母逝世时,他还蒙在鼓里。
他以为,生母是皇太后刘娥,没人敢跟他提及真相——他的生母,是李宸妃。
李宸妃之死,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宫人”去世。
李宸妃的葬礼,刘娥本想随便意思下。大臣吕夷简却提醒:小心仁宗秋后算账。
刘娥恍然大悟,高规格安葬李宸妃。
吕夷简特意对负责此事的宦官再三叮嘱:一定要以皇后服入殓,“用水银实棺”。
实,就是填满。
吕夷简最后还不放心,说了一句:
异时勿谓夷简不曾道也。
后来,宋仁宗开棺迁葬,看到了李宸妃身着皇后服,在棺中水银的保护下面色如生,心里很满意。
以皇后服入殓容易理解,而“用水银实棺”,为什么值得吕夷简再三叮嘱呢?
在古代,水银,可不一般。
皇室和权贵眼中的水银
“以水银敛,则尸不朽”,这是古人的常识。
墓中用水银,最出名的是秦始皇嬴政:
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
后人还有诗描述:
明珠为日红亭亭,水银为河玉为星。
这么多水银,不仅仅是为了防腐。更重要的一点,是凸显秦始皇的威严和与众不同。
后人没有始皇帝那么豪,但是也创造了他没想到的玩法:
在石池中盛满水银,“以水银浮金凫鱼于上”。
这个石池修建于南宋赵构的皇宫中。
古人大概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危险的炫富行为,赵构能活这么久,实属难得。
这种玩法,在唐代也出现过。
唐宪宗迎佛骨入宫供奉。佛骨入长安时候,富豪们汇集在路口,很有仪式感地“注水银为池,金玉为树木”。
大文豪韩愈,也因为不合群地反对迎佛骨,被“夕贬潮阳路八千”。
将水银用在佛教事宜,还有一个例子。《元史》记载,万安寺费“水银二百四十斤”。
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里赵敏郡主关押各大派高手的万安寺,大概就是这个地方。
这种皇室和权富都喜欢的矿物,放入李宸妃的棺中当然属于善意。
但是,这顶多能突出水银的防腐功能,以及“金钱的味道”,还不值得吕夷简再三叮嘱,也远不足以让仁宗满意。
这个时候,需要看一下古人眼中水银的审美意趣。
文人眼中的水银意象
在文人眼中,水银似乎颇有审美意趣。
水银的意象,经常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中,我们熟知的成语“水银泻地”就是一个例子。
请看宋代诗人杨万里的作品:
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他将荷叶上滚来滚去的晶莹水珠,比作水银,最后水珠聚成一团,从荷叶上倾斜下来。
这是很美的意象,记得以前有部电影就出现过,让人印象深刻。
在佛经中,水银一物,也是好的意象。《楞伽经》曰:
如水银清净,尘垢不能染。
这些,都给水银赋予了一层文学上的美感。
除了文学美感,在古人眼中,水银还有一层神秘学的色彩。李少君忽悠汉武帝时,大言道:
臣能凝汞成白银,飞丹砂成黄金。
然而黄白之物。只是凡人追求的俗物,不能吸引君王,于是就有了“烧汞(水银)成丹”,然而却似乎并不起作用。唐代诗人顾况的《行路难》有句曰:
君不见古来烧水银,变作北邙山上尘。
烧水银,就是炼丹。北邙山,就是张让劫持少帝和陈留王狼狈而逃的那个邙山,安葬了无数帝王将相。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在现代人眼里荒诞不经的做法,古人却深以为信。
以上种种,都无不说明,在古人眼中,水银,是一种有正面色彩的矿物——起码在安葬时候使用是加分项。
然而,这似乎也不能解释吕夷简的再三叮嘱,将“用水银实棺”和“以皇后服入殓”当作同等重要的大事。
且接着往下看。
有水银,就有攻打的价值
明太祖朱元璋时候,廉州巡检说:
阶州界西戎,有水银坑冶及青绿、紫泥,愿得兵取其地。
虽然朱元璋没批准,但是可以看出来,有水银矿,已经有跟皇帝汇报要求攻打的价值了。
这可以说明水银的巨大价值。
这种有价值的矿物当然会被精明的商人盯上。
前面提到了宋高宗赵构的水银池子,池中的水银就是从尚书汪应辰处买的。汪应辰还因为卖水银惹恼了宋高宗的儿子,也就是宋孝宗赵昚。
在《水浒传》中,小温侯吕方出场的时候,也是个贩水银的。
然而,现实中,狼多肉少,没有这么多的水银可以贩。
《宋史》记载:水银产秦、阶、商、凤四州,有四场。朱砂产商、宜二州,富顺监,有三场。
朱砂虽然能提炼出水银,但是上等朱砂价值高于水银,没人做这赔本买卖。
可以看出,水银产地只有这么点,产量极其有限。
因此,皇帝赐予大臣水银,也成为特殊的恩宠。
南宋时候,韩世忠逝世时候,皇帝就赐下水银以示殊荣。
然而,大臣很难得到“水银实棺”的待遇。同是南宋大臣,张俊死的时候,孝宗特意说:
(张俊)与他将不同,恩数务从优厚。
“从厚”的结果是,赐下“水银二百两”。由于水银密度大,折算下体积,这二百两,也只有一点点,没法“实棺”,只能抹身了。
张俊死时追封为王,谥号“忠烈””,这种顶级大臣,还只被赐下二百两水银,这已经是“从优厚待”了。
李宸妃“水银实棺”,其水银的数量远超张俊,可谓优上加优。吕夷简如此重视水银1物,再三叮嘱,就可以理解了。
尾声
“水银实棺”这种待遇,杨贵妃都无福享受。
杨贵妃活着时候,虽然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爱,死了却“花钿委地无人收”。
这个时候,唐玄宗正被安禄山追得惶惶不可终日,也顾不上“水银实棺”了。
元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就有一段,以李隆基之口吻叹道:
痛怜他不能够水银灌玉匣,又没甚彩女监宫娃,拽布拖麻,奠洒浇茶。
比起杨玉环,李宸妃有一个在后世名声不错的皇帝儿子,死后还得到“水银实棺”的殊荣。以古人的观念,李宸妃当可含笑九泉。
难怪宋仁宗非常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