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 Percival David(大維德爵士)是東方陶瓷學會的重要成員 ,1930年加入東方陶瓷學會,隨後發表關於“秘色”與越窯、汝窯的鑑定等超越時代的重要學術文章。在好友兼精神導師Eumorfopoulos的帶領下,大維德爵士完成了其收藏兩大目標:1. 以清宮標準建立陶瓷收藏序列;2. 在倫敦舉辦一場偉大的中國藝術展覽(1935 Burlington House),他龐大的精神物質遺產為後世點亮了一盞不滅的明燈…
高山臥遊:大維德爵士的宋瓷帝國
Aesthetic Pilgrimage
The Unrelenting Power of Beauty
▲ 北宋汝窯 — 大維德基金會藏,大英博物館
家庭背景
“大維德爵士(Sir Percival David)出生於印度孟買著名的猶太家族,其父親Sir Sassoon David是印度銀行(Bank of Inida)的創始人之一。大維德繼承了其父的爵位,並因家族生意關係,開始有機會接觸中國與遠東…”
當我們去回顧大維德爵士的一生與其成就的時候,首先值得一提的是 — 他並不是英國人。雖然他後來定居英倫,也擁有一個愛德華時代的名字,但他實際上是出生在印度猶太豪門的一個富二代。
1913年,21歲年輕氣盛的大維德娶了他的表妹,並移居英國。1914年開始接觸收藏,1920年他娶了第二任太太,Sheila Yorke Hardy,也就是後來的Lady David。
▲ 大維德爵士(1892-1964)與夫人Lady David在紐約
人生目標
“大維德爵士的人生目標有三個,前兩個與收藏相關,第三個與學術教育相關。 在Eumorfopoulos的協助帶領下,大維德爵士完成了其人生收藏的前兩大目標(建立收藏,舉辦展覽);1950年大維德爵士成立大維德基金會,並將藏品序列捐贈給倫敦大學,完成其人生第三目標…”
1. 清宮標準的序列收藏
1927年大維德爵士到了中國,被當時北京傳統的藝術鑑賞收藏氣氛所感染,下定決心要以清宮舊藏的標準建立一個陶瓷收藏序列。
“溥儀1924年剛被趕出皇宮,的確,當時中國老的社會秩序正在瓦解,而這樣的時局也為有知識、有判斷、又有大量資金的買家提供了史無前例的購買良機…”
北京1924
▲ 北京1924,喜仁龍:西直門
▲ 北京1924,喜仁龍:平則門外
▲ 北京1924,喜仁龍:東便門
2. 舉辦偉大的展覽
大維德爵士的第二願望就是在倫敦舉辦一個由清宮舊藏、歐美各大博物館組成的偉大中國藝術展覽,並在1935年做到了 — 他與東方陶瓷學會的長輩們(Eumorfopoulos、Hobson、Percival Yetts等)共同舉辦了著名的皇家藝術學院伯靈頓展覽(The Exhibition Burlington House 1935-6),規模史無前例,難以超越。
3. 大維德基金會 &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
大維德爵士從1930年開始資助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中國藝術學位課程,1950年他成立了大維德基金會,並將整個收藏捐贈給倫敦大學。
2006年,大維德基金會的整個運營預算被砍掉2/3,降到了10萬英鎊一年,使得整個基金會無法維持下去,基金會隨即與一步之遙的大英博物館簽訂長期借展合約,在Sir Joseph Hotung的資助下,大維德基金會藏品序列轉移到大英博物館,由大英博物館策展並提供更先進的展陳條件與設備。
▲ Stacey Pierson teaching in the British Museum for the BA Global Cultures of Chinese Ceramics
2007年,亞非學院與大維德基金會簽署長期合約,保住了大維德基金會檔案和圖書館,與Sparks檔案館一起,亞非學院依然是倫敦最重要的中國藝術學習中心之一。與此同時,亞非學院的中國課程繼續用大維德基金會在大英博物館的借展展館作為授課的場所之一;這也進一步印證了大維德爵士將藏品序列和圖書館分開的決定,是多麼的正確與英明。
▲ 英女皇伊麗莎白二世與何鴻卿爵士(Sir Joseph Hotung)在大英博物館
收藏之路
“年輕的大維德爵士從一開始便擁有成為收藏家的幾項必備品質:洞察力(Percipience)、圖像記憶力(Visual Memory)、靈氣(Ingenuity)和不懈追尋(Tirelessness in Persuit)的特質。在具備這些優秀品格之外,他還擁有藏家中比較罕見的:學者般的直覺和素養…(Scholarly Instinct & Discipline)”
▲ 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款元代青花 — the "David Vases",大維德基金會藏
大維德爵士1914年買入第一件藏品,1924年第一次到中國,在1925年應邀協助設計一個在紫禁城內舉辦的宮廷藝術珍寶展,回來後在Eumorfopoulos等前輩的接納下,得以進入東方陶瓷學會的頂層小圈子。
“東方陶瓷學會(OCS)1921年由Eumorfopoulos創立,起初的很長一段時間一直由12位“業餘”愛好者組成,是一個封閉的頂層小圈子,學術圖錄也是僅為內部流通。大維德爵士初來乍到,又不是傳統英國貴族,年僅38歲便被學會認可,足可見其天賦異稟…”
入會後大維德爵士不負眾望,先後在學會發表了關於“秘色瓷與越窯”、“汝窯的鑑定”等對後世影響至深又極具啟發性的重要學術報告。他積極參與組織了偉大的1935年Burlington House中國藝術展覽,牽線搭橋,親力親為,完美展示了其過人的溝通和統籌能力。
▲ 大維德爵士圖錄序言,“黃庭堅”體墨書展示超人才華
大維德爵士好學上進的另一個例證就是其語言能力:繼承家業後,無論是從海外業務所需亦或是出於收藏要求,他開始逐步學習中文,並取得極高的造詣,寫得一手的“黃庭堅”體毛筆字 。在中國購得曹昭撰寫《格古要論》的早期刻本後,大維德爵士開始致力於翻譯並出版Chinese Connoisseurship(中國藝術鑑賞)一書,此書最終在大維德爵士去世後的1971年出版。
▲ 端方的藝術品經紀人,著名學者福開森(John C. Fugerson)
“大維德爵士跟著名藝術品經紀人福開森(John C. Fugerson)關係密切,上海的武康路曾用其名字命名。
1925年,福開森與大維德爵士作為諮詢委員會成員參與故宮博物院開放的改造、布展,而大維德爵士是捐款數最多的外國人…”清宮的藏品給大維德爵士帶來極大的震撼,這也直接促使他成為英國最早提出以中國皇室品味的高標準進行收藏的收藏家。
“與眾不同的是,大維德爵士並不只是收藏明清的御用官窯,相反的,他將重心放在了帶御銘的宋元器物,多為乾隆舊藏,這意味著,大維德爵士從一開始的學習對象就是頂級收藏家乾隆及其高古的品味:汝窯、南宋官窯、哥窯、鈞窯等宋瓷,起點超凡…”
大維德爵士不僅辨別真品能力非凡,他另一個成就是成功辮偽了項元汴的“歷代名瓷圖譜“,並指出,目錄曾經存在過,但配圖丟失,因而所繪圖錄為臆造之作。
▲ 項元汴 — 歷代名瓷圖譜,大維德爵士認定為圖版臆造
“大維德爵士是一個天賦超凡,又善於把握機會的勤奮年輕人,天時地利人和絕對不會被如此有準備的人浪費掉。他很快趁清宮舊器不斷流出內廷的機會,在1927之年前間接購得一批刻有年代名款、御製詩的瓷器(包括多件刻有清高宗乾隆御製詩文的宋瓷…”
他一生收藏超過1500件陶瓷,他的龐大收藏遺產最終在1950年,連同所藏中國及東方藝術書籍一起捐給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成立“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大維德基金會(簡稱PDF),成為西方中國藝術的一顆閃耀明珠,持續為中國藝術研究發光。
伯靈頓展覽
Exhibition Burlington House, RA 1935-6
“1935-1936年的伯靈頓展覽是史詩級別展覽,由學者Hobson、亞非學院教授Percival Yetts、大維德爵士和東方陶瓷學會主席Eumorfopoulos先生組織。全世界有超過240個來自博物館、機構、學者、藏家和古董商加入這個盛會…
這個全名為“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的展覽,迅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造訪的人數高達401768人,學生和機構享受門票折扣價。展覽一共售出108914本圖錄,3486本附加圖冊,2196個展覽手冊以及336本Royal Society Arts Journal。每4位訪客就有1位購買了相關圖錄,展覽帶來知識的正能量很快就在海內外遠播。
故宮博物院為此次展覽準備了超過1000件藏品,分裝在93個箱子裡,由英國海軍軍艦H.M.S Suffolk押送,於1935年6月7日由故宮和教育部兩位代表親自押送前往朴茨茅斯,同年9月,4名故宮專家亦加入隊伍,負責展品拆封及展覽期間安全,難以想象今日的故宮博物院還會願意為了人類文明用這種規模傾囊而出,因此伯靈頓規格絕對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 帥氣的大維德爵士在1935年伯靈頓展覽(左四)
這次展覽多達3080個展品,分佈在Burlington House的16個不同的展廳。很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展覽的Floor Plan,整個佈局採用了年代的次序:從商代、春秋戰國、唐、宋、元,明,清代… 對不同年代有不同的側重。
“這次展覽非凡的品味,可以完全從展廳的安排中體現出來,商代、春秋戰國、北魏和唐代雕塑各佔一個展廳,宋代部分佔據了整整4個展廳:高古藝術在當時一流的藏家、學者、先驅心中的比重與位置一目瞭然。”
“除了1/3來自中國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安徽省和河南省博的藏品之外,其他的藏品由英國藏家如Eumorfopoulos、大維德爵士、Hobson,英國古董商包括C.T. Loo盧芹齋、山中商會Yamanaka、Bluett & Sons、Peter Boode、Spink & Son Ltd 和 John Sparks等華麗陣容組成…”
▲ Eumorfopoulos和Hobson在納爾遜博物館欣賞一塊漢代石板
“這尊盧芹齋提供的神品隋代大佛,現藏於大英博物館,由於體量巨大,被放置於樓梯口,前往大維德爵士的展廳的觀眾可環繞著這尊主佛緩緩上升… ”
“左邊背景的兩尊神品級別天龍山唐代佛像,現存東京國立博物館;右邊剛從箱子裡取出的武丁青銅重器,現為根津美術館鎮館之寶… ”
“伯靈頓的展覽,可謂是開闢了一個極高的起點。這個展覽的規模、策展的角度、對學術的包容性、學術機構藏家與經銷商的重視程度,都在一個近乎完美的狀態”
這些展覽的器物大部分藏於世界各大博物館,有少量的器物今天還能出現在市場上,但都有非常高的溢價,
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傳承”(Provenance),給器物帶來的不僅是光環,還有人性的光輝與前輩的審美。主要人生事件
帝國藏品的收購
1924年,32歲的大維德爵士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當時正是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崩塌後的混亂時期,大量皇宮珍藏的文物通過溥儀、溥傑以及太監等各種途徑從宮中流散到社會上。
▲ 清室善後委員會成員合照,1924年北京
“1927前後,京城開始傳言慈禧太后為了籌措“庚子賠款”在1901年將一批內府秘藏珍寶抵押給了北京的鹽業銀行,大維德爵士果斷把握機會,在冒著個人生命危險,承受銀行不誠實交易的壓力下,以個人名義豪氣買下了他親自挑選的40件帝國藏品…”
經過繁複的手續和安排,大維德爵士終於將這批藏品分三次從北京運送到美國。他於1930年前後回到北京幫忙做展覽,清點整理藏品庫存的時候,又通過經銷商以及其他關係,購買到更多的清宮舊藏。
故宮博物院展陳
1930年,大維德爵士回到北京,他隨即說服故宮的官員,將一系列的清宮舊藏陳列到紫禁城的一個館裡,並由他本人出資資助修建與調整展陳 。展覽隨後獲得空前的成功,出版了畫冊,觀展人數遠超預期。
多切斯特酒店
1931年,多切斯特(Dorchester Hotel)展出了大維德爵士的序列藏品,並一直持續到二戰前夕,隨後序列因安全原因一度被轉移到印度。
二戰 - 航空業的影響
大維德爵士為英國航空業提供了資助,他認為航空是二戰的關鍵。1940年前後,他還親自造訪了美國飛機制造工廠,瞭解各種製造工藝。他最終決定英國的蚊式戰鬥機“Mosquito”是他覺得最值得推崇的產品,並隨後為其量產提供了資助。
上海和南非
“1941年,大維德爵士和他的妻子從美國到印度旅行經上海,結果正好發生了偷襲珍珠港事件,他們很不幸的被日本人拘禁,在上海被關押9個月後,最終得以和其他美國、英國人一起與莫桑比克境內的同等數量的日本公民進行了人質交換…”
在他們被拘禁期間,大維德爵士患上了致殘性的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導致他的餘生都要在輪椅上度過。大維德爵士和戴維夫人在南非度過了餘下的戰爭歲月,但他們並沒有停止思考,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在此期間確立了他們的收藏和圖書館最終處置的一些計劃,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館藏和圖書館應該保持分開獨立的兩個個體。
瑞典國王Gustav VI
“瑞典國王古斯塔夫六世是偉大的中國陶瓷收藏家和鑑賞家,在1950年成為國王之前,古斯塔夫六世就一直是大維德爵士多年的老朋友,他多次親自到倫敦拜訪大維德爵士並一起上手討論瓷器的各種類型和斷代問題…”
大維德爵士和大衛夫人亦是陛下和路易斯女王的常客,頻繁的往來使得大維德爵士得以近距離學習皇家收藏,這包括兩個國家博物館的藏品和國王其他朋友的收藏。
▲ 大維德爵士與摯友瑞典國王古斯塔夫六世阿多夫(1963年)
▲ 瑞典國王古斯塔夫六世阿多夫
大維德爵士藏品
大維德爵士的藏品序列現以借展形式展示於大英博物館第95號展廳,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授課地點,其完善的設備和先進的展陳
由何鴻卿爵士(Sir Joseph Hotung)資助建立。“大維德爵士擁有兩大故宮以外最顯赫的汝窯收藏,他與東方陶瓷學會的成員Eumorfopoulos、Sir Herbert Ingrim、Sir Alan Barlow、Sir Harry Garner、Alfred Clarke等前輩有密切的藏品交流;他精通漢語,有著良好的政府和人脈關係,又有充沛的資金,在關鍵時刻能夠把握時機,最終成就了一個超凡的私人收藏序列…”
“這件汝窯花瓶之無上神品,大維德爵士購藏自長輩Eumorfopoulos,存世孤品,器型造型來自青銅器,可見宋徽宗對夏商周青銅器物的重視…”
“根據大維德爵士記錄,該件川端康成舊藏同款的汝窯盤,在中國以10英鎊購得…”
“這隻南宋官窯粉青膽瓶,存世孤品,根據R.L.Hobson的記載,大維德爵士在1930年代的中國以600元中國錢購得…這無疑是修內司官窯的極品,釉光瑩潤,器身環繞著金色的大開片,不僅令人想起南宋宮廷舊藏玉津園…”
“這件鈞窯紫斑洗來自Eumorfopoulos舊藏,著名經銷商Bluett & Sons購自蘇富比,再於1940年5月29日以345英鎊的價格賣給大維德爵士…摺合通貨膨脹相當於今天的19153英鎊…”
“白釉兔鎮十分罕見,站立的兔子更為罕見,玫茵堂珍藏有同款。該作品釉面有細開片,有可能是唐代鞏縣窯巔峰期的作品…”
“該梅瓶是大維德基金會定窯收藏的代表作之一,1931年大維德以140英鎊購自北京Shen Zhifu (Shen Chih-fu) Collection。梅瓶施象牙色釉,釉面自然垂流形成淚痕效果,頸部雙絃線下以刻劃花和篦劃手法裝飾牡丹紋,近圈足處飾雙層蓮瓣紋。高品質的定窯器物是作為貢品進奉北宋宮廷的,正如此梅瓶。”
“龍泉琮式瓶是南宋瓷器仿青銅禮器的代表作,與一般生活美學用品不同的是,這類器物的精神性更高,也因此更高級。該件器物來自著名的晚清青銅器收藏大家端方的舊藏,相信是大維德爵士通過端方的經紀人福開森(Fugerson)購得…”
結語
大維德爵士是一位有持續性影響力的藏家,他展示了身為一名偉大收藏家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
“不但要有洞察力(Percipience)、圖像記憶力(Visual Memory)、靈氣(Ingenuity)和不懈追尋(Tirelessness in Persuit),還要有
學者般的直覺和素養…(Scholarly Instinct & Discipline)…”▲ 大維德爵士(左一)與卡爾坎普(中間)、瑞典國王(右三)在伯靈頓展覽(1935),商代安陽武丁方盉,現藏根津美術館
大維德爵士的一生被貼上了三個標籤:偉大的瓷器收藏家、偉大的策展人、偉大的教育家。他在20世紀30年代就討論秘色瓷與越窯,他是元青花紀年罐的主人,他對汝窯的鑑定論文比發現汝窯清涼寺窯址還早將近半個世紀…
“大維德爵士是一個好學、正能量的富二代,他善於把握時機,將其顯赫的身世、靈氣逼人的才華和超人一等的學習能力轉化成正能量,無私分享自己的資源和收藏,親力親為,砥礪前行… 他一生的好友眾多,幾乎涵整個20世紀的所有收藏精英,他敬佩的戛納爵士(Sir Harry Garner)都感慨地讚譽大維德爵士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中國藝術鑑賞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