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歷代城址變遷考略

運河城市臨清歷代城址變遷考略

周嘉(聊城大學運河學研究院)

內容提要:臨清是一座擁有悠久歷史的文化名城,它“因水而名”,“因河而城”,後又“因漕而興”。由於水患、兵燹、政治、經濟等因素,臨清縣名幾度變更,城治數易其位,城址也多次遷徙。臨清城的歷史發展脈絡可以從早期歷史、建置時代和漕運盛時三個宏觀時段來考察。臨清城址的遷建始終在河水兩邊擺動,其命運維繫於“水”。臨清成為運河商業都市之後,對城池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與擴建,突破了治所城市的侷限,並最終定型為磚、土二城相連的“寶瓶城”。

關鍵詞:運河城市臨清古城城治城址

臨清是山東省歷史文化名城,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它在遠古時代為“有鬲氏”部落範圍[1],在夏朝時為古九州之一的兗州之域。《尚書·禹貢》有“泲、河惟兗州”的記載,“泲”指濟水,“河”指黃河,“言此州東南據濟水,西北距河”[2],而臨清即在此範圍內。商末屬紂畿內地,史載殷紂王“盈鉅橋之粟”[3],“聚樂戲於沙邱”[4]。鉅橋始建於商代,位於今河北省曲周縣東北,橫跨漳水,臨清西境即與曲周接壤。臨清又為古沙邱地,《毛詩譜》曰:“邶鄘衛者,商紂畿內,方千里之地,其封域在禹貢冀州太行之東,北踰衡漳,東及兗州,桑土之野。”[5]春秋戰國時期隸屬齊州衛地,後屬趙國。秦時屬鉅鹿郡,漢承秦制始置縣,隋唐以來廢置相尋。明代為東昌府屬縣,弘治二年(1489)升為州。清順治元年(1644)為臨清州,乾隆四十一年(1776)升為直隸州,民國降州為縣。

臨清境內有三條古河流經:清河從西南而東北沿西部邊境而過,會通河由東南而西北從境域中部穿過,馬頰河自西南向東北沿東部邊境而去。黃河主、支流亦曾數次流經此地,清河、會通河多次與黃河合流。自明代黃河南徙後,清河、馬頰河皆與海河匯流入海。自古以來,臨清就與“水”結下不解之緣,“臨清”之名緣於古代清河,有“臨近清河”之意。歷史上的幾個古城均傍河而建,臨清可以說是“因河而城”。隨著元、明、清三代對會通河的開挖與整治,臨清成為漕運咽喉之地,逐漸成長為運河沿岸工商業發達的城市,臨清又是“因漕而興”。由於水患、兵燹、政治、經濟以及決策等原因,臨清縣名幾度變更,城治與城址位置也數易其位。考察歷史時期臨清城址的變遷脈絡,對於古代經濟城市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古城址的探索也是古城遺址大面積發掘的準備工作,筆者利用相關文獻資料,結合田野調查以及出土文物,對臨清古城名城、位置、規模和佈局等提出初步意見,以期拋磚引玉。


臨清歷代城址變遷考略

圖1 臨清歷代城址位置示意

資料來源:基於百度地圖作者自繪。

一 早期(春秋至漢代)臨清城址的起源

春秋時期,臨清境內出現了歷史上第一個有人聚居的城鎮,史稱“貝丘古城”,其遺址在今天山東省臨清市大辛莊街道辦事處近古村西南約200米處。據該村《常氏家譜》記載,常姓於明萬曆三十九年(1613)在此開設店鋪,命村名為“常店”。至清雍正九年(1731),因村址緊靠貝丘古城遺址,村民集議將村名改為“近古村”。[6]貝丘又作“貝邱”,《說文解字》解釋“丘”為“土之高也”,《爾雅》又云“四方高中央下亦曰邱也”。在古代,人類聚居的地方多稱為丘,僅見於《春秋》和《左傳》記載的將近40個[7],如春秋時期的清丘、葵丘,戰國時期的沙丘、廢丘、宛丘、頓丘,不勝枚舉。這裡涉及一個重要的水與城建歷史問題:城郭建於“丘”,既因據水利,亦因防水患。換言之,所謂城“丘”者,乃因近水之高地而建。

黃河氾濫是危害臨清境內居民生存的最大天災,人們以高地土阜聚居避之。“周定王五年(前602),河決宿胥口,在今濬縣西南,出濬、滑之間,循今之衛河即漳水,掠大名、臨清,循南運至天津入海,是謂初徙。”[8]這是黃河的首次改道,在今淇河與衛河合流處,行經路線大體似今衛河左右,史料同時也指出流經的幾個重要城鎮,其中就有貝丘[9]。漢代又在此置城,時封清河王於清河郡,於是改清河郡始置為清河國,治所由今河北省清河縣境遷入此處。據《太平寰宇記》雲:“貝丘在今縣東南十五里,有漢貝丘縣故城存,城中有貝丘,髙五丈,週迴五十步,兼有後漢貝丘長博陵劉伯言、北海苑蓋興二碑,並文磨滅。”[10]據當地老人講,五十年前遺址高出地面數尺,南北有幾十丈長,面積約存500畝上下,東、南兩段還可看出城的規模,磚瓦塊亦隨處可見。[11]

臨清境內的貝丘雖史料記載無多,但自兩漢迄宋歷代均對其記憶猶新,概因之為黃河故道和今道分流處的地理界標。正如宋人張洎所說:“禹以大河流泛中國,為害最甚,乃於貝丘疏二渠,以分水勢:一渠自舞陽縣東,引入漯水,其水東北流,至千乘縣入海,即今黃河是也;一渠疏畎引傍西山,以東北形高敝壞堤,水勢不便流溢,夾右碣石入於渤海。”[12]

二 建置時代(西漢至金元)臨清城址的遷徙

(一)清淵古城

臨清置縣始於西漢,漢高帝年間(前206~前193)置清淵縣,隸屬於冀州魏郡。後歷兩漢、三國、西晉至十六國後趙建平元年(330),存在時間長達500多年。古清淵縣治所當在今河北省館陶縣的青陽城(今青城村)處。《山東通志》載:“青陽城在縣(館陶縣)西十里馬頭渡,相傳漢馮異追銅馬賊於此。”[13]《館陶縣誌》載:“清淵縣故城在縣西北十三里,漢置縣,屬魏郡,俗曰清陽城。”[14]

實地調查可發現青陽城村附近地勢高亢,有一條明顯的河流痕跡繞其側自西南而東北流過,這條河流就是歷史上的清水河。據《水經注》記載:“清水出河內修武縣之北黑山”,“東北過獲嘉縣北”,“又過汲縣北”,“又東入於河”,“又東北過館陶縣北”,“又東北過清淵縣”[15]。結合考古發掘,這裡曾集中出土一批漢代陶器,數量之多、品位之高實非普通民眾所能擁有,說明了青城村一帶確係漢代政治活動中心,也有力地證明了此地為古清淵縣治所的可能性。

那麼,清淵縣因何而得名呢?“淇水又東徑清淵縣故城西,又歷縣之西北為清淵,故縣有清淵之名矣,世謂之魚池城,非也。清淵縣有清淵城。”[16]淇水本是黃河支流,在今河南淇縣以東匯入黃河,清水從西南來與淇水匯合流向東北。河水流至此地,聚而成淵,城之西北有清淵潭。因河水在此地域分流彙集,形成水內有城、城中有水的景觀,“清淵”之名由此而得。

(二)清泉古城

西晉咸寧年間(275~279),改清淵縣為清泉縣,隸屬司州陽平郡。後趙建平元年(330),又改清泉縣為臨清縣,隸屬司州建興郡。“臨清”之名始於此,有臨近清河之意義。《水經注》載:“置臨清縣於水東,自趙石始也。”[17]臨清縣城在“水東”,也就是在衛河以東,俗曰“水東臨清”。衛河古稱“清河”,在館陶境內漳河與衛河交匯後合稱“衛運河”。[18]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一年(497),復設清淵縣,隸屬司州陽平郡,治所在今冠縣東北40裡的清水鎮。隋開皇六年(586),析館陶縣、清淵縣各一部分置冠氏縣(今冠縣),這樣清泉城便從臨清行政區劃中析出。

清水鎮曾有清淵泉,又稱清水泉。“清淵泉在臨清縣清水鎮,今州東四十五里”[19],水清甘冽,而清泉縣、清水鎮均因之得名。如今在該鎮尚可尋到殘存的圍子和城垣,據當地老人講,民國時期古城圍子頗為壯觀,城牆上尚能跑馬。當地農民在挖地窖子的時候,還能挖掘出古時的殘磚牆基和陶瓷瓦片。清泉古城的城垣在道光年間進行過重修,只是到清末逐漸頹圮。《冠縣縣誌》記載了民國時期的修築情況:“民國六年重修,圍廓牆濠悉如舊制,惟添修東西門各一,南關及西關門各一,南北門上均有門樓,南門仍名關洛要徑,北門仍名燕冀亨衢,南關門曰麗澤,南東門曰映岱,北東門曰懷安,南西門曰信成,北西門曰悠久,西關門曰阜財,南關圍牆一百丈,西關圍牆一百丈,高與大牆等。”[20]

(三)臨清古城

在北魏太和二十一年復設清淵縣的同時,另於縣西40裡置臨清縣,治所在今臨西縣倉上村東附近一帶。倉上為北魏臨清縣城的糧倉重地,古城遺址內地勢平坦,土地肥沃,非常適合糧作種植,素有糧倉之稱。當時,清水鎮的清泉古城與倉上村的臨清古城同時並存。考《水經注》雲:“(北魏)又別置臨清縣於水西,與後趙之臨清並非一地。”[21]康熙《臨清州志》載:“(臨清)舊城自後魏始,在衛河西,土人曰舊縣集者。”[22]北魏時期的臨清古城俗稱“水西臨清”,與“水東臨清”遙相呼應。

“水西臨清”到唐宋時期盛極一時,此時的臨清城東西寬1.5公里,南北長3公里,面積約計4.5平方公里。遺址範圍東至躍進渠(古永濟渠),南至聯結渠南300米,西到縣官倉,北到古城牆。城西緊鄰隋唐大運河北段的永濟渠,因而此地也是古代建倉儲糧的好地方,當時永濟渠東河沿建有大型碼頭和官倉。官倉之東現稱“堂臺子”的地方為縣城署衙所在[23],在考古調查中,這裡曾出土大量隋、唐、五代和北宋歷史時期的磚瓦、瓷器、陶皿等,足以證明這一點。縣衙北建有鐘鼓樓、文廟、武廟、奶奶廟等。如今,北城牆、北城門遺址尚存,且有一段半米多高的城牆殘垣,夯土層明顯。

“水西臨清”古城存在時間長達600多年,不過在這期間,臨清縣治曾有一段時間劃歸宗城(今威縣)。宗城始建於隋仁壽元年(601),金天興三年(1234)廢。宋熙寧四年(1071),黃河在大名決口,“七月辛卯,北京新堤第四、第五埽決,漂溺館陶、永濟、清陽以北”[24]。大名時為陪都稱“北京”,三省六部一應俱全。史載:“宗城,畿,熙寧五年省臨清縣為鎮入焉,當年復舊,尋以永濟隸臨清。”[25]黃河洪水將臨清縣城淹沒,縣衙也被沖毀,不能正常辦公,遂暫時降縣為鎮併入宗城縣,當年末待縣衙修好後,又恢復了臨清縣。

倉上村所在區域地勢較低,“其地窪下特甚”[26],俗傳叫“月窪”[27],現今仍能見其輪廓。此處曾建有一寺叫“月窪寺”,尚有遺址可考。同時,由於幾條河流在此相匯,這裡一直是水災最嚴重的地方。北宋末年,黃河決口,多次從縣境北流,臨清古城本來處於窪地,再加上黃水氾濫,以致盡敗廬舍,城內倒塌殆盡。金天會五年(1127),為避水患,臨清縣治所自倉集鎮遷徙至衛河東岸的曹仁鎮(今臨清市舊縣村),在此設河倉以儲糧粟,逐漸發展成為御河上的經濟大縣。《金史》載:“臨清有河倉,鎮一曹仁。”[28]曹仁鎮為運河岸邊的漕運糧倉所在地,這當為遷治的另一重要原因。不過,值金元之交的戰亂,如此經濟大縣漸趨蕭條。有關元代臨清縣治的記載只見於《寰宇通志》:熙寧間,“廢臨清為鎮,尋復置,後徙於縣東南四十里曹仁鎮,元因之。”[29]則元代臨清亦治曹仁鎮。

三 漕運盛時(明清至近代)臨清城址的拓建

(一)臨清磚城

元朝建都大都(今北京)後,“百司庶府之繁,衛士編民之眾,無不仰給於江南”[30],遂於至元二十六年(1289)開鑿會通河,“起東昌路須城縣安山之西南,由壽張西北至東昌,又西北至於臨清,以逾於御河”[31]。會通河在曹仁鎮以北約五公里處與御河交會,這個交匯點遂成為南北水運之樞紐,於是商販之夫日益屯聚,迅速發展成為一個新興的集鎮,因位於會通閘之側,命名為“會通鎮”。在永樂九年(1411),明王朝重新疏浚會通河,漕糧悉由大運河運往京、通二地,“從徐州至臨清幾九百里,過淺船約萬艘,載約四百石,糧約四百萬石,若涉虛然”[32]。臨清地位更加突出,成為“挽漕之咽喉,舟車水陸之衝”[33]。

會通鎮經過近十年的發展,其繁華程度已遠超當時的縣城曹仁鎮,因此,明洪武二年(1369)遂遷縣城至會通鎮。當然,遷城的目的也是為了躲避水患,同時出於方便管理漕運、督造糧倉。“徙縣治汶、衛環流之中”[34],臨清縣治所自曹仁鎮北移至中洲(當時屬於會通鎮)臨清閘處(今市區考棚街紙馬巷),“自鰲頭磯迤西,凡在汶、衛二水之間者曰中洲”[35]。由於臨清所處的戰略和經濟地位非常突出,又因正統十四年(1449)“土木之變”發生,出於防務之需,景泰元年(1450)始築臨清磚城,選址在會通河北支流東北方向地勢高亢之處,遺址範圍為今市區曙光路、紅星路、大眾路和解放路所圍成的區域。紙馬巷遂成為縣治遺址,如今仍有古建築門樓一座,其上為挑簷閣樓,其下專設磚門,門楣上鑲嵌“縣治遺址”字樣。當時,磚城的城牆“高三丈二尺,厚二丈四尺,圍九里一百步”,城門“東曰武威,南曰永青,西曰廣積,北曰鎮定”[36]。城牆上設戍樓8座,戍鋪46處,為方便守城人馬上下城牆,還特設蛾眉甬道。城牆外繞以護城河,深、寬均為9尺。臨清市文博專家馬魯奎先生曾實地考察,發現所用城磚多系明代臨清磚窯製造,每磚都引有“臨清城磚”字樣。磚城肇建告成後,治所遂又遷至磚城內居中偏西南處,並以此為營建座標參照點,“左建帥府,以居總戎,其餘藩憲、分司、衛所、縣邑、學校、倉廩,凡百司局,各以位置”[37]。


臨清歷代城址變遷考略

圖2康熙年間臨清州城

資料來源:康熙十二年《臨清州志》。

磚城奠定了明清兩代主要作為行政空間的臨清城郭的格局,其後雖屢有維修,但城郭形態並無太大改變。明清以來迄民國時期,臨清磚城的維修主要有如下數次:明弘治八年(1495),兵備副使陳壁增對城牆增建矮牆,修築月牙城,即城外用來屏蔽城門的半圓形小城,並在城門處修建石橋,橋隨城門名分別稱為武威橋、永青橋、廣積橋、鎮定橋。明正德五年(1510)兵備副使趙繼爵、八年(1513)兵備副使李充嗣、嘉靖十五年(1536)兵備副使張邦教、清順治十年(1653)副使傅維鱗、康熙二十四年(1685)知州佟世祿等人,先後對部分倒塌的城牆、毀壞的城樓、堵塞的城濠等進行修繕和疏浚。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知州戴知誠大規模重修城牆,除保持景泰元年初修城牆時所採用的城垣內外由城磚鑲包、中間用土夯填之法外,又將城牆改建為高三丈一尺、下厚二丈五尺、上厚一丈五尺的金字塔式樣梯形城牆,使城牆的穩定性和堅固性得到加強。清同治十一年(1872),州牧王其慎興工修葺城牆。民國5年(1916),縣知事阮忠模小規模修葺城牆,並在東西隅增建魁星戍樓。民國21年(1932),縣長徐子尚在西南隅另闢博源門。[38]凡此興修,主要是修補城牆,重修、改建或增建城樓,加修防禦設施,於城垣則並無改變,因而也就不會改變城垣外郭形態。

(二)臨清土城

明弘治二年(1489),臨清縣升為直隸州後,“城西及南隅,商賈叢集,自弘治而後,生聚日繁,城居不能什一”[39],因而在中洲與運河兩岸地帶,逐漸形成新的居住與商業空間。明正德五年(1510),以劉六、劉七為首的農民起義軍由河北攻入山東,先後重創濟寧、博平、夏津,並攻陷武城、高唐,對臨清形成半月形包圍。於是,兵備副使趙繼爵組織軍民在會通河與磚城之間掘塹濠、築土圍,當時這道土圍子稱為“邊城”,亦名“羅城”,此為營建土城之始。

嘉靖二十一年(1542),大學士丘浚曾分析臨清地理形勢道:“臨清乃會通河之極處,諸閘於此乎盡,眾流於此乎會,且居高臨下,水勢易洩而涸速,是凡三千七百里之漕河,此其要害也……東控齊青,北臨燕趙”[40]。為此,他提出佔據中洲、跨河為城的構想,請求進一步修築土城,後來經過46天的時間得以竣工。這次修築是在原邊城圍牆基礎上拓而廣之,起於磚城東南隅,止於磚城西北隅,延袤20多里,跨汶、衛二水,呈一彎月形,俗稱“玉帶城”。城門有6個:“東曰賓陽、景岱,西曰靖西、綏遠,各有月城,南曰欽明,北曰懷朔。”[41]同時,還開闢了3個水門,分別為東水門、南水門和北水門。無論城門和水門,其上“各建戍樓,對峙其上,為戍鋪三十有二”[42]。上下城牆的通道、守城士兵戰守之屋室、護城河的深闊和城牆的高厚,均與磚城相差無幾。相對於新城,史稱原先的磚城為舊城,故磚、土二城亦有舊城與新城之稱。

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王倫起義軍血戰臨清月餘,土城損毀嚴重。叛亂平息後,土城得到一定程度的修復。咸豐四年(1854),太平軍將領林鳳祥率軍攻陷土城,再次重創城牆。同治二年(1863),黑旗軍領袖宋景詩率軍也曾攻破土城。百年內,臨清“迭經兵燹,元氣不復,城中人煙寥落,非復當年繁盛矣”[43]。二十世紀以來,特別是1937年抗日戰爭前後,劣紳土豪乘機肆意破壞城牆。1945年臨清解放後,政府號召拆除城牆,臨清城牆逐漸消失。


臨清歷代城址變遷考略

圖3民國年間的臨清城

資料來源:民國23年《臨清縣誌》

四 餘論

臨清城址變遷的歷史已如上述,現從城址遷建、商業都市以及城市造型等方面,對臨清運河城市的特點進行整體性探討:

(一)臨清城址的遷建。臨清城址之所以多次遷徙,地理環境起到的作用較為突出。《管子·乘馬篇》雲:“凡立國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廣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這是古代城市擇址時對地理環境提出的要求。此地河水資源相對豐富,古清河從其腹地穿過,《戰國策》載蘇秦說齊曰“西有清河”,說趙曰“東有清河”,即指此河。城治與水體之間的地理空間關係,從地名上亦可反映出來,“臨清”、“清淵”、“清泉”等稱謂皆因水而名。臨清城的歷史因河而興,得水而靈。不過,臨清地處黃河下游平緩低窪地帶,凡有水患定會首當其衝,暴虐的黃河歷史上幾經光顧。而衛河河床彎曲狹窄,行洪能力有限,每遇上游地區連降暴雨,行洪超過河道容量,就氾濫決口成災。所以,臨清一域從聚落髮展為城市,城址幾經遷徙,始終在河水兩邊擺動,其命運維繫於“水”。

(二)典型的運河商業都市。臨清是隋、元兩代大運河的交匯點,其地理位置相當重要。大運河始經臨清在隋煬帝大業四年(608),由洛陽經臨清到天津直抵涿郡(今北京),是謂“永濟渠”。元代對大運河進行“棄弓走弦”的線路改造,開通了從濟寧到臨清的會通河。從此開啟了漕運的繁盛時代,臨清成為南北水運的樞紐。臨清在明朝嘉靖、隆慶、萬曆年間最為興盛,是全國著名的商業城市。臨清繁榮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對城池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造與擴建。景泰年間始築磚城於會通河之東,正德年間擴城範圍位見記載,“據地望判斷,不會超出會通河東”[44],一直到嘉靖年間擴築土城後,臨清城的規模才最終定型。

磚、土二城形成了界限相對分明的兩個社區,一個是以官署、糧倉為主體的行政社區,一個是中洲地區與磚城緊密相連的商業社區。社會學家費孝通認為傳統中國的城市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行政、軍防為主要功能的“城”,另一類是在“城”之外發展起來的經濟市鎮。[45]美國人類學家施堅雅認為這兩類是一體的,只不過市鎮是“城”得以形成的基礎。[46]臨清的城市發展史基本上支持了施堅雅的看法。按照城市空間形態方面進行考察,臨清當屬複式城市類型之一種,是在運河兩岸的沿河集合城市,帶有磚城和土城兩個都築有城牆的組成部分。如果從城市形成過程中職能擴張與整合的角度出發,臨清又可以視為一種拓展型城市。臨清先是因應軍事、政治或行政管理的需要始築磚城,同時,由於商業發展在原城郭之外逐漸形成商埠,土城是在磚城附近逐步拓展而形成的,因而突破了治所城市之侷限的意義。

(三)臨清城市的造型。在中國古代城市發展史中,縣城、州城的營造均有一定的體制,大略為四方形,這是政治城市的特色。臨清自明代以來,轉變為全國性商業都市,其城池因地制宜,順應河勢,不拘一格,形制為二城一池,防禦體系日臻完善。磚城以廣積倉為基礎,“故其西北凸出,俗謂之幞頭城”[47],當地百姓又稱之為“紗帽城”。磚城四座城門均不相對,四條大街皆不直通,因而形成一個卍字形。磚城四周掘以又寬又深的護城河,並建築四座橋對應於城門,橋名以城門名命之。護城河裡的水主要來自運河,護城河通過月河與運河相連。月河即小型水櫃,當運河水漲之時,河水流入月河,枯水之際月河裡的水再補給運河。土城橫跨運河兩岸,按照衛河以及會通河兩條支流不規則的彎曲形狀,在河外加闊開深堆築而成。二城相連形似“葫蘆含丹系玉帶”,因而臨清城市造型是一個寶瓶城。[48]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運河城市的空間形態及生命歷程研究——以臨清為中心的歷史人類學考察”(項目編號:15YJC840049)階段性成果,同時亦得到山東大學博士後日常經費項目的資助。

[1]李白鳳:《東夷雜考》,齊魯書社,1981,第20頁;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1冊,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第10頁;《民國山東通志》編輯委員會編《民國山東通志》第1冊,山東文獻雜誌社,2002,第227頁。

[2](漢)班固:《漢書》卷28《地理志》,中華書局,1962,第1525頁。

[3](漢)班固:《漢書》卷28《地理志》,中華書局,1962,第1265頁。

[4](漢)司馬遷:《史記》卷3《殷本紀》,中華書局,1982,第105頁。

[5](漢)鄭玄:《毛詩譜》,清光緒四年(1878)淮南書局刻本。

[6]臨清市地方史志辦公室編《臨清鄉村概況》,五洲傳播出版社,2003,第411頁。

[7]辛德勇:《黃河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第93頁。

[8](民國)楊啟東修,趙梓湘纂《青城續修縣誌》,民國24年(1935)鉛印本。

[9]張含英:《明清治河概論》,水利電力出版社,1986,第13頁。

[10](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54,四庫全書本。

[11]中國商檢報社聊城出版發行中心編《大京九博覽》,中國城市出版社,1997,第255頁。

[12](元)脫脫:《宋史》卷93《河渠三》,中華書局,1977,第2318頁。

[13](明)陸錢等纂修《山東通志》卷9,明嘉靖十二年(1533)刻本。

[14](清)鄭先民修,耿願魯纂《館陶縣誌》卷1,清康熙十四年(1675)刻本。

[15](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9,四庫全書本。

[16](明)王命爵等修,王汝訓等纂《東昌府志》卷43,明萬曆二十八年(1600)刻本。

[17](北魏)酈道元著,陳橋驛、葉光庭、葉揚譯:《水經注全譯》(上冊),山西人民出版社,1995,第328頁。

[18]徐登階:《衛運河演變初考》,《臨西文史》1989年第2輯。由於歷史上多次變遷,衛運河歷代名稱不一,戰國前稱“清水”“清河”“衛河”,漢魏時稱“白溝”,隋代稱“永濟渠”,唐宋時稱“御河”,元明清稱“衛河”“御河”,新中國成立後稱“衛運河”。

[19](明)姚本纂修《冠縣誌》卷1,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刻本。

[20](民國)陳熙雍等纂修《冠縣縣誌》卷2,臺灣成文出版社,1968,第216~217頁。

[21](清)趙一清:《水經注釋》卷9,四庫全書本。

[22](清)於睿明、胡悉寧等纂修《臨清州志》卷1《城池》,清康熙十二年(1673)刻本。

[23]楊遵義:《關於臨清古縣衙“堂臺子”遺址的調查》,《臨西文史》2002年第5輯。

[24](元)脫脫:《宋史》卷92《河渠二》,中華書局,1977,第2281頁。

[25](元)脫脫:《宋史》卷86《地理二》,中華書局,1977,第2122頁。

[26](清)趙一清:《水經注釋》卷9,四庫全書本。

[27]臨西縣地名辦公室編《臨西縣地名志》,內部資料,1983,第55頁。

[28](元)脫脫:《金史》卷26《地理下》,中華書局,1975,第629頁。

[29](明)陳循等纂修《寰宇通志》卷72《東昌府臨清縣》,玄覽堂叢書本。

[30](明)宋濂《元史》卷93《食貨一》,中華書局,1976,第2364頁。

[31](明)宋濂《元史》卷64《河渠一》,中華書局,1976,第1608頁。

[32](明)何喬遠:《名山藏》卷49《河漕記》,《續修四庫全書》第42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436頁。

[33](清)張度、朱鍾等纂修《臨清直隸州志·鄧希曾序》,清乾隆五十年(1785)刻本。

[34](清)於睿明、胡悉寧等纂修《臨清州志》卷1《城池》,清康熙十二年刻本。

[35](清)王俊、李森等纂修《臨清州志》卷2《山川》,清乾隆十四年(1749)刻本。

[36](清)王俊、李森等纂修《臨清州志》卷3《城池志》,清乾隆十四年刻本。

[37](清)於睿明、胡悉寧等纂修《臨清州志》卷4《藝文》《臨清建城記》,清康熙十二年刻本。

[38]以上參見馬魯奎《臨清城牆》,《臨清地方史志》1988年第1期;張旋宇主編《運河名城•臨清》,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0,第107頁。

[39](清)張度、朱鍾等纂修《臨清直隸州志》卷2《建置志》,清乾隆五十年刻本。

[40](明)陳子龍輯《皇明經世文編》卷71《漕運河道議》,明崇禎十六年(1643)刻本。

[41](清)王俊、李森等纂修《臨清州志》卷3《城池志》,清乾隆十四年刻本。

[42](清)王俊、李森等纂修《臨清州志》卷3《城池志》,清乾隆十四年刻本。

[43](民國)張樹梅、王貴笙等纂修《臨清縣誌》卷7《建置志》,民國23年(1934)鉛印本。

[44]楊正泰:《從地理條件的變化看明清臨清的盛衰》,李藍生、杜明德主編《運河明珠——臨清》,山東省地圖出版社,2001,第15~22頁。

[45]參見費孝通《中國紳士》,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61頁。

[46]參見〔美〕施堅雅主編《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葉光庭等譯,中華書局,2000,第327頁。

[47](清)張度、朱鍾等纂修《臨清直隸州志》卷2《建置志》,清乾隆五十年刻本。

[48]以上參考劉英順:《臨清衚衕文化》,中國作家出版社,2015年。本文在寫作與發表過程中,得到臨清市政協委員、臨清運河文化保護協會副會長、臨清衚衕遊發起者劉英順的幫助,謹此致謝!

來源:說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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