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體面主義
2020年，中國影視劇似乎走出了過去的霸總流、大女主流，體面男人變得多起來了。
體面男人徐姑姑，體面男人鷓鴣哨，體面男人宋仁宗……雖然他們各有風格，能力有差異，但總感覺，有些相似的內核。
最新的體面男人，是郭京飛演的餘歡水。
正午陽光的大熱劇《我是餘歡水》，只有12集，評分一度飆升8+，後來因為引發女權爭議，遭遇打一星事件，現在豆瓣評分7.4。
窩囊男人餘歡水，被離婚、差點丟工作，人生一地雞毛。其實曾經體面過。
沒讀過原著小說，僅說電視劇：他來自山東農村，通過考進大學在北方的大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甚至可能因為早早買了房，成為了一名中產。然而在一場車禍後，人生急轉直下，還被誤診為癌症……
先把女權爭議放到一邊，餘歡水或郭京飛走紅的背後，讓人看到了，商業價值不如狗的苦逼中年男性終於有了把影視劇撐起來的可能性。
催人淚下也好，令人捧腹也好，中年男人訴苦的本能及對逆襲的YY，本身就是幾千年來內容創作的一大剛需。
一
在古代，苦逼男人逆襲，除了“騎寶馬、吃大肉、分金銀、搶娘們”之類傳統路徑，也需要有更體面的想象。
那就是“上有神怪鬼狐，下有紅顏知己”。
神怪鬼狐不用說了，一本《聊齋》，堪稱【狐の恩返】，處處都是善良狐狸精幫助落魄書生。
紅顏知己的套路不用說了，崔鶯鶯，杜麗娘……
簡稱：老王娶了宰相家的千金，老李終和侯府獨女在一起，他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套路到了極點就會出現反套路，以陳世美和《三言二拍》中的李甲們為代表，一堆翻身鳳凰渣男，成了警示文學的經典人設。
實在沒有小姐了，還可以YY一下丫鬟。
《紅樓夢》第一回，失業中年幹部賈雨村老師是這樣和丫鬟擦出火花：
這裡雨村且翻弄詩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掐花兒，生的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也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得呆了……雨村見他回頭，便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遂狂喜不禁，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
賈老師真是戲多。
鬼怪狐狸，才子佳人說多了，也都知道是套路。
進入近代，隨著武俠小說的興起。YY有了新的方向，那就是掉下山崖或山洞，遇到老爺爺姑姑大雕猴子之類，得一絕世武功秘籍……
這種專供開金手指的山崖或者山洞，楊過掉過，令狐沖掉過，張無忌掉過，段譽掉過……
如果加上古龍和梁羽生的作品，中國男性大俠史，某種程度上是半部山崖學的歷史。
金庸先生最後的《鹿鼎記》，其實也是對自己過往套路一種反套路。
其實，山崖或山洞學的靈魂，還是中國男性士大夫結廬而居，隱居山林後，再奮發入世封侯拜相，入住首都五環內的情節投射。
隨著21世紀的到來，狐狸精與山洞老人，終於被大地上的一聲驚雷所取代。
那就是穿越。
當然，穿越這個行為，只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那個用。真正的體，還是中國男性追求的所謂【上知天文地理王朝興衰，下知肥皂火藥青黴素】的所謂經世致用這一古老靈魂。
當然，武俠小說被穿越小說取代，也確實代表了知識經濟的崛起，大家都意識到了，降龍十八掌雖好，不如特種鍊鋼法。
也就是說，用頭腦吃飯，比拳腳有價值多了。於是20-21世紀的兩腳書櫥們，開始爭先恐後的穿越。
爽文就這樣陪伴中國男性走過了幾千年，從遠古走來，向未來奔去。
終於進化出另類爽文餘歡水。
二
說《餘歡水》是一部爽文，是因為劇中的他，從幾乎被全社會欺負的屌絲中年男，在被誤診為癌症後成功逆襲成見義勇為的英雄，可能獲得鉅額財富，最後還可能重新收穫了年輕女海龜的愛情。
作為一部喜劇，裡面的情節，特別是逆襲的情節，當然有很多荒誕不經的地方。也正是這種逆襲，讓男女觀眾有爽快的感覺。
說其另類，是因為餘歡水的逆襲過程特別。他不是被雷擊中成為超級英雄，也不是有一個海外親戚要給幾百億遺產，也不是什麼大人物要和他玩一個遊戲。
餘歡水的逆襲路徑是變成了滾刀肉——
即不怕死。俗稱，我和你拼了。
癌症晚期患者餘歡水，酒瓶cei自己，嚇傻了欺負他的蠻橫裝修鄰居。
【命給你們】，這是餘歡水裡的臺詞，也是他唯一的逆襲路徑。
當你被社會欺負到極致以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去反抗。
大V @編輯下山 老師看著都著急了，指出餘歡水最好的出路莫過於吃辦公室婊安妮的軟飯。只有吃了餘安妮的軟飯，那才是跨時代的鉅著。
郭京飛老師本劇尺度最大的一次獻給了安妮女士。
當然，編劇沒讓餘歡水吃上軟飯，氣壞了帶入自己觀劇的男同胞們。
此路不通。餘歡水代表的廣大中年男人的逆襲之路只有一條——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幾千年了，終於進化到這一步了。
作為一個男性作者，寫到此處，多少有些淚目。
中國男人累了。
三
所以，《餘歡水》與其說是一部男權劇，不如說是實打實的社會苦劇。
從蘇明成到歐陽嚴嚴到餘歡水，郭京飛老師取代了靳東老師，成為中國中年男性演員的代表，不是性別學的產物，而是苦學的興起。
一言蔽之，人與人是怎麼相互欺負的。
餘歡水被老婆及孃家人看不起，嫌棄沒錢沒用。
被老農民父親欺負，要求他給自己再婚的小兒子出彩禮錢。
被上司欺負，被徒弟欺負，被同學欺負、被鄰居欺負、被賣假酒的欺負……
總之，實慘。豆瓣上很多網友留言說很有帶入感，生活裡，誰沒吃過因為沒錢沒勢的苦呢？
欺負他的人，有男有女。所以，硬要說《餘歡水》刻意醜化女性形象，是站不住腳的。
欺負人的不是性別、而是資源的不平等。
同時，權勢只是相對的。欺負人的換個情景又成了被欺負的。
所以，細心的觀眾可以發現，《餘歡水》中幾乎每個人都活的非常擰巴。
典型的是安妮這個角色，一方面她是boss任意欺負底層員工，另一方面她上面還有大boss欺辱她。
靠色相上位的安妮苦不苦？安妮的人生，轉頭就可以拍一部華北女子圖鑑了，還是令人同情的。
餘歡水的前妻，壞女人專業戶“林小娘”——高露演的甘虹，被罵出軌、拜金。
平心而論，一個給自己買車預算只有13萬的女人，算哪門子虛榮？
面對無能丈夫、勢利眼孃家人，甘虹苦不苦？
苦。這時候前男友來到身邊，她選擇離婚開始新生活，也不算很過分吧？（這裡不討論她有沒有婚內肉體出軌，編劇沒交代）
一般生活中的正常人到這個地步，離不離婚不一定，不想離婚是假的。
還有幹了12年升不上去的電視臺副主任，唯唯諾諾拍臺長馬屁。苦不苦？
苦。某種程度上，他們與餘歡水，可能就差一場車禍。
甚至連餘歡水妻弟的老婆，也長著一張既欺負人又被人欺負的臉。
餘歡水裡被欺負的人和欺負人的人，是無非性別的。
四
某種程度上，《餘歡水》非要在綁匪那個情節插一句“你們天天哭著喊著要女權，我給你呀”，是屬於有點欠的行為。突兀，太刻意了一點。
但我想，真正讓一些女性心生反感的地方，未必是綁匪那句男女平等。而是中年屌絲餘歡水先是被安妮勾引，最後重新收穫了美女大學生苗苗的愛情。
中國男人可能最令一些女性反感的地方，在於他們無論在什麼境地，都能幻想自己被女人所愛（gouyin）。
我相信很多女性朋友心裡罵的是這裡。
安妮勾引餘歡水，真不真實我無法評價，從情節來說，當然可以自圓其說。
女大學生欒冰然這個角色更有意思，表面上看，她是中年男人YY出來的理想仙女形象，年輕漂亮單純的海歸女大學生，還做著公益。和古代的仙姑已經差不多了。
但實際上，如果從劇裡深究，欒冰然的那個臨終關懷的公司，帶有濃濃的騙子味……
哪怕欒冰然這個名字，也似乎是【然並卵】的諧音。
也許，就是一個諷刺呢。
劇裡最後也說，也許就是一場夢，也許餘歡水已經死了。
有點神作的味道了。
也有點心酸是不是。
說起來，從《芳華》到《餘歡水》，苗苗總是扮演那個陪伴苦命男人的年輕美人角色，不知道這算是一個什麼樣的風。
五
回到劇本身，一個社會，總是有一群人欺負另一群人，欺負人的裡面，有男有女，被欺負的人裡，也有男有女。有時候，他們還經常角色互換。
我不認為相比於經濟、出身、特權等，性別是構成欺負或被欺負的最核心要素。
但我還是能認可，欺負人的人裡，男性更多，被欺負的人裡，女性更多。
這就是我對餘歡水女權爭議的看法。
不過，還是要補充一下，有一個問題，或許很多人沒有想過。
體面男人走投無路我跟你拼了就是拿啤酒瓶拍頭，那女人呢？
松子，微笑著死在垃圾堆了。韓國一票人自殺。
中國則有各種各樣的情況，我做媒體的時候，有一個案子很有名，叫鄧玉嬌案。可能很多人已經不知道了，就是一個被欺負到極點以後和你拼了的例子，可以去搜索一下，這裡不詳細介紹了。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正好在抖音刷到一個視頻，一箇中年男人在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一個女性往死裡踢。
雖然前因後果不知道，但從即時的感覺來說，這女的如果和他拼了，是不是也挺大快人心的。
可能這就是為什麼，我還是很願意去理解女權的原因。我也認為，中國被欺負的人裡，女的比男的多。
最後，《餘歡水》和《寄生蟲》一樣，作為一部現實作品，也需要一些荒誕的想象，很多情節和人行為，當然也有過於誇張和荒誕的一面。
從現實來看，大部分中年男性能成為徐姑姑就是人生天花板了，雖然也許境地和車禍前的餘歡水差不多。
即使“水命姑心”，體面男人們還是要學會笑著活下去。
祝好人一生平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