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世界著名必讀小說)卡夫卡

讀懂了他,也就讀懂了自己。

他  (世界著名必讀小說)卡夫卡

他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充足的準備,但從來不能因此而責備自己。因為,在這每時每刻都煩人地要求有準備的生活中,哪裡又有時間準備呢?但即使有時間,在知道任務之前,又何從準備呢?換句話說,連是否能夠完成一個自然的,而並非僅僅是人為造成的任務又有誰能保證呢?所以他早就被壓在車輪底下了,對此他是最沒有準備的了,這既令人驚訝,又令人欣慰。

他所幹的一切,儘管在他眼裡都特別新鮮,但與這難以思議的新鮮程度相應的是,這又特別淺薄,幾乎沒有一次是可以忍受的,無法擁有歷史性,無法掙脫氏族的長鏈,首次把迄今至少感覺得到的世界之曲打斷,打落到十八層地獄中去。有時他那高傲的心中對世界的擔憂多於對自己的擔憂。

也許他會滿足於一所監獄。作為一個囚徒終其一生,這滿可以成為一個生活目標。但這卻是個鐵籠子。這世界的噪音大大咧咧地,專橫粗暴地在鐵柵間穿進穿出,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樣。其實這個囚徒是自由的,他可以參與一切,外面的任何事都躲不過他,他甚至可以離開這個籠子,柵欄的鐵條互相間間隔足有一米來寬,他甚至並沒有被囚禁。

他有這麼個感覺,他通過他的活著堵住了自己的道路。由這一阻礙他又得到了證明,他活著。

他自己的額骨攔住了他的道路,在他自己的額頭上用力敲打,他自己把額頭打得鮮血橫流。

他感覺自己在這地球上被囚禁了,周圍是這樣擠,囚徒的悲傷、虛弱、疾病、胡思亂想在他身上爆發了,沒有任何安慰可以安慰他,因為那隻不過是安慰,面對粗暴的被囚事實而發的溫柔的、令人頭痛的安慰。可是如果有誰問他,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可就答不上來了,因為他(這是他最強有力的證明之一)根本就沒有自由的概念。

有些人通過指出太陽的存在來拒絕苦惱,而他則通過指出苦惱的存在來拒絕太陽。

所有生活的(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自尋煩惱的、沉重的、往往長時間停滯的、究其根本不停不息的波浪運動使他痛苦萬分,因為它總是夾帶著沒完沒了的強迫去思想的壓力。有時他覺得,這種痛苦發生在事件之前。當他聽說他的朋友將要得到一個孩子時,他認識到,他作為早期的思想家已經為此受過折磨了。

他看到兩點:第一是那平靜的、不可能沒有一定舒適感的觀察、思索、研究、傾訴。那些事的數量和可能性是無窮無盡的,即使大牆“嘎嘎”響時也需要一條相當大的裂縫,以便於倒塌。那些工作根本不需要空間。哪怕在沒有任何裂縫的地方,它們也會你擁我擠的,成千上萬地生存著。這是第一點。第二卻是被叫上來作出解釋的瞬間,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響,被拋回了別人的觀察等等之中,但現在毫無指望,不能再嘮嘮叨叨,越來越不安,只須一個詛咒便能使他沉淪。

是這麼回事兒:許多年以前,有一天我十分傷感地坐在勞倫茨山的山脊上。我回顧著我在這一生中曾經有過的願望。我發現其中最重要或者最有吸引力的願望是獲得一種人生觀(還有,當然這是與此相關的,它能夠通過書面表達使其他人信服)。雖然人生仍保持其自然的大起大落,但同時能相當清晰地看出它是一種虛無,一場夢,一陣晃動。假如我真正對它有過願望,那它也許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就像這麼一種願望:以非常正規的手工技藝錘打一張桌子,而同時又顯得無所事事,但並不能把這說成是“錘打對於他來說是虛無”,而是,“錘打對他來說是真正的錘打,但同時是一種虛無”。一經這樣解釋,這錘打就會進行得更勇猛,更堅決,更真實,假如你願意,也可以說更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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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根本不能作此願望,因為他的願望不是願望,它只是一種防衛,一種將虛無市民化,一絲兒他想要賦予虛無的活躍氣息,那時他還剛剛向虛無中有意識地邁出頭幾步,就已經感覺到那是他自身的組成部分了。當時那是一種告別,向青春的虛偽、向世界告別。應該說,它從未直接欺騙過他,而只是聽任他上週圍所有權威言論的當。這個“願望”的必要性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

他只證明他自己,他唯一的證明就是他自己,所有對手都能一下子就戰勝他,但並不是通過對他的反駁(他是不可反駁的),而是通過證明他們自己。

人的結合的基礎是,一個人通過其強有力的存在似乎反駁了其他本身不可反駁的個體。這對於這些個體來說是甜蜜的和欣慰的,但是沒有真實性,因而總是不能持久。

以前他是一個龐大的群體中的組成部分。在某個高出一截的中心點上以精心安排的順序矗立著軍界、藝術界、科學界和手工業行業的象徵性形象。他是這許多形象中的一個。現在這個群體早就解散了,或者至少是他離開了它,自己去闖他的生活之路了。連過去的職業也已經失去,他甚至忘了他那時扮演的是什麼角色。看來正是這種忘懷導致了一定的傷感、不踏實感、不安感,一種給現在蒙上陰影的對過去時光的嚮往。然而這種嚮往卻是生命力的一種重要元素,或者也許就是生命力本身。

他不是為他個人的生活而活著,他不是為他個人的思想而思索。他好像在一個家庭的強制性之下生活著,思索著,這家庭雖然充溢著生命力和思想力,但是根據某個他所不知道的法則,他的存在對於這個家庭具有一種死板的必要性。由於這個他所不知的家庭和那些他所不知的法則,因而他是不能被放走的。

原罪,人所犯的那個古老的過失,存在於人所發出的並且不放棄的那個譴責中:他受到了過失的傷害,他遭到了原罪的禍害。

在卡西內利的櫥窗前,有兩個孩子在東遊西逛,一個大約6歲的男孩,一個7歲的女孩,穿得很多,正在談論著上帝和罪孽。我在他們身後站了下來。這姑娘,也許是天主教徒,認為只有欺騙上帝才是真正的罪孽。那男孩,也許是新教教徒,以天真的固執勁兒追問,那麼欺騙人或者盜竊又是什麼呢。“也是一種很大的罪孽”,女孩說,“但不是最大的,只有對上帝犯罪是最大的犯罪,對人犯罪我們可以懺悔。當我懺悔時,天使馬上又出現在我身後,因為當我犯罪時,魔鬼就來到了我的身後,只不過我們看不到他。”也許是嚴肅地說話使她感到累了,為了製造一點輕鬆氣氛,她轉過頭來,說道:“你看,我後面沒人。”男孩也轉過頭來,看見了我。 “你看,”他根本不管我是否能聽到,或者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我後面站著魔鬼。”“我也看到他了,”姑娘說,“可我說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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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要安慰,但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要(誰又不想要呢),而是因為尋找安慰意味著:為此獻出他的一生,始終生活在他的存在的邊緣,幾乎在這存在之外,幾乎不再知道,他在為誰尋找安慰。因此他甚至不可能找到有效的安慰,這兒說的是有效的,而不是真正的,真正的安慰是不存在的。

他抗拒同仁對他的定格。一個人即使是必不可少的,他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的也只能是他的視力和注視的方式所能及的那個部分。他也像所有的人那樣,但卻是強烈得過了份地擁有一種慾望:把自己限制成同仁看他的視力所及的那種樣子。假如魯濱遜,無論是出於自慰還是自卑還是畏懼還是無知還是渴望,從來不曾離開過島上的最高點或不如說最易被人看見之點,那麼他也許很快就完蛋了;由於他不去考慮那些來往船隻及其蹩腳的望遠鏡,而是開始對他的島嶼作全面的探索,並開始喜歡它,他保住了他的生命,而且最終由於理智必然導致的邏輯性而被人找到了。

“你將你的困苦變成一種美德。”

“第一,每個人都這麼幹;第二,偏偏我不是這麼幹的。我讓我的困苦依然故我,我不去晾乾沼澤,而是生活在它那蒸騰不息的霧氣中。”

“你正是從這之中表現你的美德。”

“像每個人那樣,我已經說過了。而且我僅僅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為了使你始終對我好,我寧可讓我的靈魂受到損害。”

對他來說一切都是許可的,只有忘記自我不行,這麼一來,一切又都成了禁止的,只有在這一瞬間對全體來說是必要的一點屬於例外。

意外的狹窄是一種社會要求。

所有美德都是個人的,所有惡癖都是社會的。被視為社會美德的,比如愛、無私、公正、犧牲精神,只不過是“令人驚訝地”弱化了的社會惡癖。

他對他的同時代人所說的“是”與“否”的區別,對於他本來的說話對象來說相當於死與生的區別,他自己也只是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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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對個人的判斷比同時代人正確的原因在於死者本身。人們在死後,在孤單一人的時候才得以以自己的方式發揮自己。死亡對於個人來說相當於星期六傍晚對於煙囪清潔工的意義,他們清洗肉體上的油煙,然後便可看出,是同時代人更多地傷害了他還是他更多地傷害了同時代人,如果是後者,那麼他就是一個偉大的人。

否定的力量,不斷變化、更新、死去活來的人類鬥志高潮的這一最為自然的表達,是我們始終擁有的,但否定的勇氣我們卻沒有。而實際上,生活就是否定,也就是說,否定就是肯定。

他並不隨著他思想的死去而死去。這種死亡只是內心世界裡面的一個現象(內心世界依然存在,即使說它只有一個思想),一個無異於其他自然現象的一個自然現象,既不可喜,也不可悲。

他溯流而上游去的水流是如此湍急,以致精神不太集中地遊著的他有時會對這荒涼的寂靜(他就在這寂靜之中擊打著水)感到絕望,因為在失敗的一個瞬間他就被推回得非常非常之遙遠。

他感到口渴,這時只有一叢灌木把他和泉水隔開。可是他分成了兩體,一個他縱覽一切,看到他立於此地,而泉水就在一邊;第二個他毫無感覺,頂多隱隱約約地感到,第一個他看見了一切。由於他毫無感覺,他也就喝不著水。

他既不勇敢也不輕率,但也不膽小怕事。一種自由的生活不致於使他害怕,現在這樣一種生活沒有光臨,但他並不為此擔憂,他對自己根本就無所擔憂。可是有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某人為他,僅僅為他,懷著很大的、無休止的擔憂。這個某人對他的擔憂,尤其是這擔憂的無休止,在寧靜的時刻中有時使他感到難以忍受的頭痛。

想要起來時,一種沉重感阻礙著他,這是一種安全感:感覺到一張床為他鋪好了,而且只屬於他;想要靜臥時,一種不安阻礙著他,把他從床上趕起來,這是良心,是不停敲擊著的心,是對死亡的恐懼,是反駁他的要求。這一切不讓他休息,於是他又起來了。這種起來臥倒和一些於其間所作的偶然的、倉促的、古怪的觀察構成了他的生活。

他有兩個對手:第一個來自他的發源地,從後面推擠著他;第二個擋著道,不讓他向前走。他同時與二者鬥爭著,其實第一個支持他與第二個的鬥爭,因為他要把他往前推;而第二個同樣支持他與第一個的鬥爭,因為他把他向後推。但是隻是理論上如此。因為並非只有兩個對手,而是還有他自己,但又有誰知道他的意圖呢?無論如何他有這麼一個夢想:有朝一日,在一個無人看守的瞬間,比如一個空前黑暗的夜間,他得以一躍離開戰線,並由於他的鬥爭經驗而被提拔為判決他那兩個還在互相搏鬥著的對手的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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