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詩人海子，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他的詩入選了中學教材，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勾起了很多人對生活的嚮往，他的高蹈出塵，以及燦爛短暫的隕落，都讓人好奇。有位詩人在評價海子的時候，卻認為，“海子只是一般詩人，老談論他是幼稚的表現。”這個人就是于堅，他1954年出生於昆明，和海子算是同時代的人（海子1964年出生），于堅是口語派詩人的大咖，獲得過“魯迅文學獎”、“臺灣《聯合報》新詩獎”，除此外，他的散文也非常出色，還擅長攝影，在國內舉辦過多次攝影展，並獲得過很多獎項。
最近讀了他的《于堅詩集》，感覺還不錯。我讀詩是那種“尋章摘句”式的讀法，首先整體翻閱一遍，看到亮眼的句子，或者很喜歡的詩，會慢下來仔細體會，或者做摘錄。讀他的詩，有個很明顯的感受：就是他的詩都很長，動輒兩三頁，大概因為他也是出色的散文家，所以詩歌會有散文的烙印。除此外，他詩的主題既有身邊人，也有知名人物，他的詩裡既有看書、賞畫，也有搬家、停電，可謂信手拈來，取材廣泛。
通讀幾遍下來，我發現他的詩有如下三個特點：
一、結合日常性和哲理性，通俗卻沒有瑣碎之感
他詩歌的題材很豐富，生活中人和事，以及書中讀到的內容，都能成為他創作的素材。有些詩歌剛開始看，覺得平平無奇，但是每首詩最後都有昇華，深刻雋永，讓人印象深刻，不會覺得乏味瑣碎。
在《春天紀事》裡，他像個小孩子，從春天的山裡，採回來兩束野花：一束是喜歡的山茶，另一束則是順手摘下的馬纓花。他對山茶花寄予厚望，對馬纓花則懶得搭理，讓人意外的是，山茶花並沒有盛放，而馬纓花則開得很好，金黃色的花朵爭先恐後，“像一群鳳凰中的鳳凰”，作者心灰意冷，最後感嘆，
“命中註定這個春天/它要佔據我的花瓶/我只有靜靜地接受”。
在《日子》這首詩裡面，他說"沒有英雄的年代/拿破崙在馬戲團上班/風暴和閃電失業了/世界停泊在一個黃昏/太陽是一枚金幣/照耀著人的一生/每一個日子/我從這道門/走進那道門。"
從這首詩中，我讀到了日常生活無聊，以及無奈。“每一個日子/我從這道門/走進那道門”這個說法，多麼像魯迅先生那一句，“我家院子裡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他還有很多詩頗具諷刺意味，在一首寫旅行團的詩裡，他說，
“進入別人家鄉 照相機趾高氣揚/一臺臺微型坦克 伸出鏡頭納粹/槍口旋轉三百六十度 ，喀嚓喀嚓/閃光燈殺成一片 祖母老眼昏花/驚惶縮進門簾 爺爺強作歡顏/有人命令汲水歸來的少女放下木桶/去換新衣服 妄自尊大 目空一切/——他們的詩意 暴力在美學上自有道理……”
這首小詩非常有畫面感，將旅行團在當地旅行時，那種刻意、做作，對當地人的打擾的惡俗行徑，刻畫得入木三分。我想喜歡旅遊的讀者，對詩中描繪的場景肯定不陌生。
于堅倡導口語化寫作，他的詩大量從日常生活中取材，語言比較質樸，是他詩歌主張的體現。與此同時，他的詩也不止於描繪日常，會蘊含某種哲理，讀來不會覺得乏味或者瑣碎。
二、巧妙融入古典詩詞，也有西方的元素，閱讀體驗很豐盛
詩歌美在含蓄凝練，我國古代詩歌就將這種優勢發揮到淋漓盡致。于堅很擅長從古典文學中汲取養分，來豐富自己的表達。在他的詩中，可以看到詩經、楚辭、唐詩宋詞的影子，他或者直接引用，嵌入到自己的詩歌中，或者間接化用，巧妙融合，總能給人帶來獨特的感受。
在《彼何人斯》這首詩裡面，他寫道，“彼何人斯/永居鏡中/模仿著我/惟妙惟肖”，“彼何人斯”出自曹植的《洛神賦》，“彼何人斯？若此之豔也。”說的是洛神甄宓。
在這首詩中，他還嵌入了屈原的《離騷》，來表達自己：“紛吾既有此類美汐，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汨餘若將不及兮 恐年歲之不吾與”。
緊接著，還化用了李白的《月下獨酌》“鬼臉看鬼臉兮，對照只二人。醒時同交歡兮醉後各分散，永結無窮遊兮相期邈雲漢/舞伴，我的真身/能否在第四小節/邁出祖傳的柚木鏡框？”
這首詩寫的是作者對鏡窺探，對自我的反思和探索，頗有哲理深度。同時，詩裡面大量化用古典詩詞，增加了意象的密度和詩歌的內涵。
這樣的詩還有很多，各種古典詩句和意象，巧妙融合在他的詩歌中，婉轉優美，讓人回味。在《純棉的母親》裡面，寫母親年輕時候梳妝打扮，就借用了宋詞，“但她每天總是要梳頭 要把小圓鏡/舉到亮處 要搽雪花膏/'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 薄汗輕衣透'/要流些眼淚，抱怨著/沒有梳妝檯和粉。”
古典詩詞的融入增添了于堅詩歌的節奏之美，豐富了意象表達，讓整首詩都意蘊豐富，節奏鏗鏘，給人帶來很美的閱讀體驗。
于堅的詩歌不僅有我國古典詩詞的融入，還有很多西方文化的元素，他對西方哲學很感興趣，也曾經到過巴黎，對西方文化有相當瞭解。詩歌裡面經常出現西方文化中的意象，比如：諸神，博爾赫斯，撒哈拉沙漠，阿拉伯軍團……等等。
他有許多詩歌以西方人物為主題，多為文學家或者藝術家，比如，《波德萊爾》、《弗蘭茨·卡夫卡》、《讀弗羅斯特》、《貝多芬紀年》、倫勃朗的肖像畫，等等。我最喜歡他寫的《弗蘭茨·卡夫卡》，短短一首詩，展示了卡夫卡整個的生命歷程，他說卡夫卡患了“寫作”這種病，
“寫作是他的私活 毛病 與薪水無干/就像心痛和咯血/手術或服藥才能緩解/因此想把手稿燒掉'徹底切除'。”
在《口袋書》裡面，他寫道，“睜一隻眼 閉著另一隻/夾一塊長麵包 拄著手杖/盲人博爾赫斯 穿過布依諾斯艾利斯的白天/摸索出大理石的這一面 朝黑暗微笑。”
這些西方人物，西方文化的融入，拓展了于堅詩歌的表達主題，這些詩歌提供了新視角，讓我們認識那些名人，也豐富了讀者的閱讀體驗。
三、取譬新奇，想象大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記得臺灣文案天后李欣頻說過，想寫好文案，就要多讀詩歌，我深以為然。詩歌取譬新奇，想象大膽，多讀詩歌，對練字造句以及語言的提煉，非常有好處。我讀詩喜歡“尋章摘句”，也就是在發掘這些讓人驚豔的句子。《于堅詩集》中，也有不少讓人wow出聲的好句子。
下面，我分享幾句我很喜歡的詩句，並分析下它們打動我的原因。
在《春天之夜》裡，他說，“春天之夜有一個芽溜下樹冠/它害怕夏日盛大的合唱/提前變成幽靈 和空酒瓶們一道/躺在路邊的積水坑裡 自願黯然”。
想象是不是很無拘無束？這幾句詩簡直就能寫一則童話故事，我真懷疑于堅是受到《小意達的花兒》這則童話啟發，寫下的這首詩。這首詩裡面還有一句，“春天是一隻敏感的沙眼 總是在起風時發作”，是不是很妙？
在《傍晚的邊界》這首詩裡，他說：
“這些樹出現於傍晚的邊界/歪歪斜斜的樹幹 泛著蒼白 猶如森林的假肢/在後面 少數樹葉還依稀可見 其他的/已經被塗上了黑夜的唇膏。”
將桉樹的蒼白的樹幹，比喻為森林的假肢，讓人有意外的驚喜。
在《暴雨之前》，他寫道“在暴雨之前穿過小哨鎮附近的荒野/腳步倉促 像兩行來不及寫通順的字跡”。將倉促的腳步比作兩行來不及寫通順的字跡，真是妙不可言。
還有一首《芳鄰》，寫的是鄰居家裡中的櫻花樹，于堅是這麼形容的，“房子還是這麼矮/櫻花樹已已長得高高/向著晴朗朗的藍天/亮出一身活潑潑的花/就像那些清白人家/在閨房裡養出了會刺繡的好媳婦。”
我真太喜歡這首詩了，很活潑歡快的感覺，把花枝開到他窗臺的櫻花樹，比喻成“會刺繡的媳婦”，這比喻真可愛呀。
他在《青瓷花瓶》裡面說，“燒掉那些熱東西/火焰是為了冷卻不朽事物/冰涼之色為瓷而生/一點青痕彷彿記憶尚存/感覺它是經歷過滄桑的女子”。
將青瓷花瓶比喻成經歷滄桑的女子，定型於最完美的風韻，再也不會老了。讓人擊節讚歎！這二者之間內在氣質吻合，這樣的類比將沒有生命的東西賦予生命，增添了靈動感和故事性。
這樣的句子在詩集裡面俯拾即是，它們就像織錦上的珍珠，熠熠生輝，讓人過目難忘，值得反覆地揣摩和體會。讀到這樣的好句子，心情都會跟著雀躍起來。
寫在最後
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閒極無聊時，心浮氣躁時，不妨讀詩吧。隨手拿起一本詩集，翻到哪頁就從哪頁讀起，不用擔心情節跳脫，也不會有心理負擔，偶爾還能邂逅契合心境的句子，或者讓人驚豔的比喻，讓心情都靈動起來，這也算是瑣碎生活中的撫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