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三次匯改始末

《匯率的本質》由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高級研究員管濤所寫。管濤曾長期在國家外匯管理局工作,是匯率改革、外匯儲備管理、人民幣國際化等重大政策決策的親歷者。該書回顧了人民幣匯率演變和中國匯率體制改革的進程。

匯率作為兩種貨幣的兌換價格,是宏觀經濟中處於核心地位的經濟變量。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進行了三次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分別在1994年、2005年和2015年。

1994年匯率並軌改革

改革開放後的首次匯改發生在1994年。1994年匯改的核心是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單一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建立全國統一規範的外匯市場。

瞭解94年的匯改需要首先了解94年之前我國的匯率制度。

1994年匯率並軌之前,我國實行官方匯率與市場匯率並存的雙重匯率制度。當時我國的經濟體制是計劃分配與市場調節並行的雙軌制,因此匯率制度也是雙重的。官方匯率主要調節計劃內的外匯收支行為,市場匯率主要調節計劃外的外匯調節行為。

雖然是雙軌制,但市場調節外匯收支行為的比重不斷上升。1994年匯率並軌前夕,使用官方匯率的外匯收支行為僅佔20%,80%的外匯收支行為都使用市場匯率。

官方匯率實行的是有管理的浮動,基本穩定在5.8左右,但市場匯率波動較大。

匯率並軌前的1992年和1993年,中國經濟分別增長14.3%和13.9%,經濟出現過熱現象。1993年廣義貨幣供應增長高達37.3%;剔除債務償還後政府支出增長30.3%;零售物價上漲13.2%。通俗講就是出現了通貨膨脹。

《匯率的本質》|改革開放以來三次匯改始末

對內通脹很容易造成對外貶值。外匯調劑市場的匯率從1992年年中的6左右,一路跌至1993年年初超過8的水平。

1993年2月,外匯調劑市場匯率不再自由浮動,而是重新限價,但場外加價交易盛行。當時還沒有建成全國統一的外匯市場,只有一個個區域調劑市場或中心,在個別地區甚至出現了10元以上的交易價格。

1993年7月,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治理整頓財政金融秩序的鐵腕措施,並首次以拋售外匯儲備的市場化方式干預外匯調劑市場,將市場匯率穩定在8.7左右並放開限價。

1994年初,我國實行了匯率並軌改革,官方匯率5.8一次性與市場匯率8.7並軌,實行人民幣經常賬戶有條件可兌換。這次匯改可以說取得了超預期的成功,實現了“穩定匯率、增加儲備”的初衷。

匯改時,市場曾一度預期人民幣匯率會繼續貶值,甚至“破九望十”。然而一年下來,在消費物價上漲24.1%,零售物價上漲21.7%的情況下,人民幣升值了2.9%;外匯儲備較1993年年末翻了一番還多。此次匯改也成為人民幣由弱變強的分水嶺。

2005年“7·21”匯改

1994年匯率並軌改革取得成功後,人民幣匯率經受住了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的考驗。

亞洲金融危機期間,中國政府承諾人民幣不貶值,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基本穩定在8.28左右。但是,亞洲其他主要貿易伙伴的貨幣大幅貶值,這就導致人民幣被動升值。中國付出了通貨緊縮的代價。

2001年,“9·11”事件爆發及美國互聯網泡沫破滅後,美聯儲大幅降息,美元由強走弱,人民幣也被動貶值。之後若干年,人民幣面臨單邊升值壓力。2005年的“7·21”匯改的核心就是解決人民幣的單邊升值壓力。

2002年底,時任日本大藏省主管國際事務的次官黑田東彥在英國《金融時報》上發表文章,直指中國操縱貨幣,向世界輸出通貨緊縮,拉開了國際上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序幕。2002年以來我國也陸續出臺了一系列措施,使外匯管理框架逐漸從“寬進嚴出”轉向資本流出流入“雙向均衡”。

2005年7月21日,市場期待已久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出爐。改革的主要內容包括:一是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一次性升值2.1%,從8.2765升至8.11;二是人民幣不再單一盯住美元,開始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參考一籃子貨幣調節、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三是人民幣匯率中間價由參考上日銀行間市場加權平均價確定,改為參考上日收盤價確定,但維持人民幣匯率日浮動區間±0.3%不變;四是大力發展外匯市場,擴大遠期結售匯業務試點範圍,開辦人民幣外匯掉期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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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匯改很大一個特點是,強調“改機制”而不是“調水平”。也就是說,這次匯改的目的是改革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使形成機制更透明、更市場化,而不是簡單粗暴地調整人民幣匯率,使人民幣如市場期待的升值。當然,改革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結果會造成人民幣升值,因為當時升值更貼合市場匯率。

2005年匯改後,到2014年年初人民幣匯率轉向雙向波動之前,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累計升值33%。

2015年“8·11”匯改

“7·21”匯改後,人民幣雙邊和多邊匯率總體走強,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期間更是扮演了“定海神針”的角色。

“7·21”匯改後十年間,人民幣匯率趨於均衡,浮動區間逐步加大,從±0.3%擴大到±2%,而且呈現出有漲有跌的雙向波動。我國經常賬戶收支也趨於平衡,人民幣匯率資產屬性逐漸顯現。

從理論上講,如果國際收支順差、外匯儲備增加主要來自於經常賬戶順差,則來源是穩定的;反之,如果主要來自資本賬戶順差,則來源有可能是不穩定的。而且,當外匯儲備變動主要是資本流動驅動時,意味著匯率具有資產價格屬性。所謂的匯率具有資產價格屬性,意味著匯率更多會隨行就市漲跌,更受市場預期和供求狀況影響,其中市場預期的影響更大,也意味著我們的外匯政策要更為精細,不能簡單粗暴。

2013年下半年起,人民幣匯率升值預期逐漸消退,各期限的人民幣兌美元遠期價格逐漸由美元貼水轉為升水,意味著未來人民幣貶值。

為完善人民幣匯率市場化形成機制,2015年8月11日,人民銀行公告完善人民幣匯率中間報價,由做市商在銀行間市場開盤前參考上日收盤價,綜合考慮外匯供求情況以及國際主要貨幣匯率變化報價形成。

一直以來,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在引導市場預期和穩定匯率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也是央行匯率政策操作的重要中介目標,及市場解讀匯率政策取向的重要窗口。

但是,由於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形成透明度不高,供求信息反映不全面,加上中間價波動率較低,導致銀行間市場交易價與中間價長期背離,中間價很多時候成為一個不可交割的價格。

“8·11”匯改優化了做市商報價,迴歸到了以上日收盤價作為定價基礎的做法,這是國際上通行的一種基準價格形成機制,有利於提高中間價形成的市場化程度,保持價格的連續性和透明度,提升了中間價的市場基準地位,並拓寬了市場匯率的實際運行空間。

從“7·21”匯改到“8·11”匯改,核心都是完善市場化匯率形成機制,而不是調整人民幣匯率水平。

《匯率的本質》|改革開放以來三次匯改始末

“8·11”匯改之初,人民幣匯率發生了較為劇烈的波動,之後我國資本外流情況加劇。資本外流既有國內經濟偏弱、美元走強等基本面因素,同時也受單邊預期造成的預期自我強化、自我實現的“擠兌”影響。

在管濤看來,這種資本外流,一方面是由於境內機構和個人增加了外匯資產或境外資產配置,即“藏匯於民”;另一方面是由於境內企業加速償還前期借入的美元債務,利差交易平盤,以及境外主體減持部分人民幣資產,即“債務償還”。

這兩個原因決定了這一時期的資本外流不可能無休止的進行下去,既然如此,“守匯率還是守儲備”就是個偽命題,應對臨時性的資本流動衝擊,用外匯儲備干預市場是恰當的,是持有外匯儲備的題中應有之義。

不過在這一問題上,不同學者之間是有爭議的。

尾聲

《匯率的本質》這本書出版於2016年,之後發生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一方面我們加強外匯的管理和核查,另一方面美聯儲加息進程不算劇烈,特朗普頻繁對美聯儲施壓,近期受疫情影響美聯儲更是天量放水。那波資本流動衝擊已度過。

外匯儲備和匯率問題一直是個有爭議的話題,事實上有不少學者主張乾脆不要外匯儲備。管濤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比較審慎的,但他也不主張人民幣真的維持強勢貨幣地位,他認為匯率問題應該為服務於國內經濟政策,更好的辦法是“口頭強勢”。

在我看來,降低外匯儲備很可能是長期大趨勢,至於一些人主張的乾脆不要外匯儲備,這太有利於風險資產持有者,而不利於勞動收入階層。即便最終結果如此,我們也會盡量延緩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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