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和評價汪曾祺的《受戒》?

用戶2921634356701


因為小說的簡介其他地方也都能看到,所以我就略過這部分,直接從《受戒》的內在結構說起: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受戒》的結構是不正常的。

《受戒》分四個部分。每一個部分的開頭都是獨立的一段,清爽簡單。

第一部分

從“明海出家已經四年了”到“三師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鮮紅的豬血就帶著很多沫子噴出來”。其中順著小和尚出家,把幾個和尚的廟宇生活娓娓道來。

篇幅大約佔整篇的十五分之七,已經小一半。

第二部分

從“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裡跑”到“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之前——明子使勁划船的部分。順著明子往荸薺庵外跑的腳步,作者不疾不徐,開始敘述大桑樹下一家人的鄉村生活,展現了一副美好的世俗圖景。篇幅差不多也是小一半。

第三部分

從“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到“小英子把明海接上船”之前。

第四部分

從“小英子把明海接上船”到結尾。“上船”了,情節的高潮到來了,感情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在水面上私定了終身,然而篇幅卻只有十五分之二。

汪曾祺十七歲那年,抗戰爆發,他曾因避難,在一個小寺廟裡住過幾個月。可以說,《受戒》這部作品有相當一部分來源於作者少年時期的親身經歷與感受。但寫作時期卻遠在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除《受戒》外,他還曾經在小說《廟與僧》中使用過這個素材)。故事從“輸入”到“輸出”,經過了幾十年,這時的汪曾祺,早就不再是個寫作方面的新人了。

也就是說,這時的汪曾祺是成熟的。

對於這樣一個成熟的人來說,這樣的結構好特殊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就該問:既然如此,汪曾祺為什麼要這樣佈局謀篇呢?

俄羅斯畫家伊薩克·伊里奇·利維坦在1899年,創作了一幅名為《薄暮》的畫作。《薄暮》是利維坦“月光組曲”主題風景組畫中最為優秀的作品之一。這幅畫的畫面很單純,很柔和。夕陽和天空下的村舍、草地,非常恬靜、悠遠,給觀眾帶來一段非常舒服的視覺體驗和情感感受。

我是一個不懂畫的普通的參觀者,卻曾在這幅畫前佇立過很長時間。

我被畫中那天空的顏色所打動,被風吹過後草葉倒伏的狀態所打動:我感到一股寧靜的心流。

那時,我感到畫裡沒有人物沒有關係,沒有情節也沒有關係。只要那個薄暮裡所有細節集合在一處,就足夠帶給我寧靜與平和。即使沒有看過利維坦的畫作,大家也應該對日本吉卜力工作室的作品不陌生。那諸多電影的畫面,也足夠大家感受這一點了。

汪曾祺採取如此結構的創作方式,用閒散、平淡的筆觸將廟宇和鄉村生活一一道來,恐怕就是為了把人物放“小”而把田園牧歌般的風俗世界放“大”,使讀者獲得一種猶如站在《薄暮》前的心流體驗:他就是要小英子和明海的初戀故事在明淨美好的風俗畫中開始和結束。看短篇小說,要能夠看到它的難處與好處,對於《受戒》而言,這樣特殊的結構,就是它的好處。

散文化的筆法的難處幾乎和好處成正比。

想要的好處越多,想面臨的難處就越大。

最大的難處是如果處理不好,就會消減“小說”這個體裁的特點,給人一種散文、小說傻傻分不清楚的感覺。毫無疑問,《受戒》是一篇小說。既然是小說,讀者就不能不關心讀小說時應該關心的問題:如果《受戒》可以當做散文來讀,彼此之間沒有區別,我們為什麼說它是小說?又為什麼認為汪曾祺是一個寫小說的高手呢?要想回答這些疑問,我們需要先來明確以下問題:

作為一篇小說,《受戒》的核心事件是什麼?情節的高潮是什麼?主要的矛盾和衝突又是什麼?

認真梳理一下就會發現,《受戒》的核心事件是《受戒》,情節的高潮是受戒,矛盾和衝突還是受戒——“受戒”是小英子和明海的感情的阻礙呀!

所以《受戒》實際上講的是一個破戒的故事。

這些小說的元素作者有沒有關注到呢?處理得好不好呢?

我們來看《受戒》的開頭的第一句話:“明海出家已經四年了。”

這句話非常簡單、明白。看上去平白如畫,但卻深得短篇小說之精要。

汪曾祺將一句話當做開頭,就是用小說的筆法抓住了事件的最典型的橫截面,就是苦心經營的隨便,也是作者本人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舉個類似的例子吧。

我們都知道,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是一個大部頭的書,可以說,反映的是比任何一個時期都更為複雜的中國局面。其中出現的人物非常之多。

路遙想要的又一種全景式展現。那麼,小說要如何開頭才能自然而又不突兀地串聯上百號的人物?如何在情節的運轉中“帶動”人物,而不是停下故事的去特意介紹他們?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

路遙用了一個冬天的時間,才想到到一個讓他激動得渾身打哆嗦的關鍵情節:

“王滿銀賣老鼠藥被勞教”。

於是,圍繞著“王滿銀賣老鼠藥之後被勞教”這一事件,幾十個人物一下就被牽動起來了。

這就是小說結構的秘密——作者不說,普通讀者完全不會感覺到的結構的秘密。

所以說,小說的創作絕對不是像時下有些人認為的那樣,是毫無技術含量的體力活。這其實是鮮有人能夠勝任的工作,是對體力和腦力的雙重考驗。長篇小說更是如此,因為創作的難度更大,甚至要求作者必須有上帝一般的心力。

長篇小說要有這樣的槓桿事件,推動整個故事和人物的發展,短篇小說也是這樣。由於篇幅的限制,短篇的事件就不能像長篇小說那樣不疾不徐地展開,而最好是凝練成一段甚至一句——這也就是為什麼閱讀短篇小說能夠提高寫故事能力的原因。

《受戒》中就這樣的話也有幾句。

第一句是開頭的“明海出家四年了。”就是這一句,便足夠統領起四年前(過去)和四年後(現在)的情節、人物。

由此,小說以下的部分實則是為交代這一句的來龍去脈而設計。這個明海,他四年前是怎麼來的?四年中是怎麼過的?廟宇中的生活就自然而然、一步一步地帶了出來。

第二句:“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裡跑”。這句話如開頭一樣乾脆漂亮。讀者的視線已經就足夠被明子的腳步吸引過去,自然而然地關注到小英子的一家的人們。

第三句:“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

第四句:“她(小英子)充滿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善因寺這座大廟,看看受戒是個啥樣子”。

第五句:“小英子把明海接上船。”

《受戒》是小說的題目,是中心事件,包含著人物與命運之間的矛盾與衝突。

這五句話便緊緊圍繞著中心世界,鋪展開來一系列具有因果聯繫的事件。


這一系列具有因果聯繫的事件,就構成了小說的基本要素:情節。

這六句提煉出來的話就足夠形成一個精煉得不能再精煉的概要:

小和尚明海出家四年,可是又老往小英子家裡跑”——這首先就構成了一個小矛盾;緊跟著又是一句,“他要去善因寺受戒”,當一個正式的和尚,這就緊跟著醞釀了一個隱忍不言的人物與命運之間更大的矛盾。

受戒雖然不是長篇,但字數畢竟也不短,然而就靠著這麼幾句話,奠定了整篇小說的基本情節。

而這還不夠。《受戒》寫的是少男少女的純美愛情。

既然是“愛情”,其中一個關鍵的要素就必須是彼此雙方的吸引。如果作品始終不能展現小英子的主觀能動性,愛情就不能被充分地表現了。

可是截止目前為止,小說呈現的都是小和尚明海的所思所想。

不信?你看,小說是不是一直依賴明海的視角而展開的呢?

跟著舅舅剛從家鄉出來,他什麼都想看:過了一個湖。好大一個湖!穿過一個縣城。縣城真熱鬧:官鹽店,稅務局,肉鋪裡掛著成邊的豬,一個驢子在磨芝麻,滿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賣茉莉粉、梳頭油的什麼齋,賣絨花的,賣絲線的,打把式賣膏藥的,吹糖人的,耍蛇的,……

那怎麼辦呢?

從明海要到善因寺受戒,小英子去看她,一切可就要變化了。

一句“她充滿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善因寺這座大廟,看看受戒是個啥樣子”就成功地轉換了敘述者,故事裡的一切(比如環境、細節)就要以小英子的視角來表現了:

抬起頭來也看不全他(佛像)的臉,只看到一個微微閉著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兩邊的兩根大紅蠟燭,一摟多粗。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著鮮花、絨花、絹花,還有珊瑚樹,玉如意、整根的大象牙。香爐裡燒著檀香。小英子出了廟,聞著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

故事既然從小英子的視角講,那麼展現小英子思想、感情就自然而然了。小英子的心思雖不必著意敘述,也就孕育在其中了。也因為如此,當小英子大聲問“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時,這一幕才能成為表現男女人公雙方感情與內心波瀾的有力情節。

小說和散文不同。小說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就是情節。

情節是什麼?

情節首先是一系列具有因果關係的事件的集合。情節的存在,構成了小說的骨骼。我們說汪曾祺的《受戒》是小說,不是散文,就是因為在大量細節的基礎上,作品有很清楚的情節的骨骼。

可以說,無論作品中那些風俗畫式的無論描寫多麼平淡如散文,因為骨骼的存在,也就都牢牢貼合在情節上了。

所以說,正是看似簡單的幾句話,卻既決定了故事的情節走向,也決定了故事的基本結構。而且,在做到這兩點的基礎上,還同時服務了人物形象,完成了寫作任務。一切處理得十分自然。這些都是我們需要要認真體會之處,是汪曾祺老先生走心的寫法啊!


《薄暮》曾展出於上海博物館的特展:“巡迴展覽畫派:俄羅斯國立特列恰科夫美術館珍品展


言奚如


《受戒》是一篇飽含詩情的小說,表現的是純樸健康的人性之美。小說描寫的內容包括和尚們的宗教生活和民間的世俗生活兩部分。

和尚們的宗教生活是充滿著人間煙火氣或者說世俗性的。聰明漂亮的主人公明海在家叫小明子,是從小就確定要出家的。他的家鄉出和尚。當和尚對當地人來說是一種謀生的職業,因為當和尚有很多好處,可以吃現成飯,可以攢錢,將來還可以還俗娶親。不僅出家的目的是世俗的,寺廟裡的生活方式也如此,充滿了塵世的氣氛。荸薺庵的小和尚過著很清閒的日子,連早課、晚課也不做,只是敲幾聲磐,然後挑水、餵豬。在為數不多的幾個和尚中,大概只有一個老和尚最守規矩,他是吃齋的,但過年時也破戒。明子的舅舅仁山是“當家的”,掌管寺廟裡裡外外的俗務。二師父仁海是有老婆的,夫妻倆在廟裡過起了逍遙自在的小日子。三師父精明能幹,風流倜儻,能玩牌,會“飛鐃”,還長於唱山歌小調。這個廟裡無所謂清規,連這兩個字也沒有人提起。他們吃肉不瞞人,年下也殺豬。他們也舉行宗教儀式,可那歡快的場面更像是人生的舞蹈。有時,“一場大焰口過後,也像一個好戲班子過後一樣,會有一個兩個大姑娘、小媳婦失蹤,——跟和尚跑了”。

在對和尚們的生活習俗作了充分的鋪敘後,作品又以小英子家為中心,展開了明麗的田園牧歌式的水鄉世俗生活畫卷。這是一個自給自足的農業文明社會,人與環境自然和諧。小英子一家4口人,儘管性格不同,但都稟承了勞動人民的優秀品格。小英子熱情潑辣,心靈手巧,熱愛勞動。她和常往她家跑的明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明海會畫花,小英子就把它們繡出來。他們共同勞動,一起薅草,車水,“扌歪”荸薺隨著歲月流逝,春去秋來,他們的心田裡漸漸長出了愛情的苗子。《受戒》這個題目是帶有反諷性的,“受戒”本來是和尚表明接受佛門戒律的儀式,而就在明海受戒的同時,兩個小主人公的愛情也走向成熟。明海在受完戒與小英子划船回家時,兩人表白愛情,把船划進了蘆葦蕩。小說結尾處以寫景暗示了性的成熟。

作品中兩個部分的內容是相通的,具體的聯結就是明海的行動;不僅如此,兩個部分還互相印證,流貫著共通的精神--中國人的求生意志。《受戒》有著一種內在的歡樂,浸潤著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現世主義精神,令人想起《詩經》和古代樂府中那些歡快的民歌。這是一首人生的讚歌,讚頌了純樸健康的人性之美。


請問填寫什麼龍飛鳳舞


初次讀到小說《受戒》是在汪曾棋的一本詩、散文、小說的自選集中,自選集名就叫《受戒》,可見汪曾棋本人對這篇小說是很喜歡的。我覺得這是我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讀過的最具特色的一篇小說。小說的故事結構,人物安排,語言運用和景物描寫,可以說都是別具一格的。多年以後,每每想到,心中總還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看過小說,我記住了裡面的兩個青年男女主人公,男的是荸薺庵裡的小和尚叫明海(也叫明子),書中寫他經歷了三件事:“明海出家已四年了”,他是十三歲入庵;再就是“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跑”;最後就是“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這三段故事寫的細緻輕鬆,歡快有趣,並帶著其他情節自然展開;女的是農民趙大伯家二閨女小英子,接小明子來庵是她劃的船,送明海去受戒也是她劃的船,她(他)們在來去路上的對話,是這篇小說的“眼睛”,很平實,卻意味深長。這一對村野裡的成長的青年男女,長相俊美,聰明正直,純淨可愛。他們四年裡一起幹農活,一起划船,一起聊天,耳鬢廝磨,漸漸長大,情竇初開,相交相好,讓人感覺是一件特別順理成章,特別溫馨美好的事情,這是天地自然孕育的人間純愛、至愛!這是作家向人們展現了一幅人間大美的圖畫。

作家對景物描寫很有獨到之處,我特別喜歡對小英子家的住居環境那段描寫:小英子的家象一個小島,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條小路通到荸薺庵。獨門獨戶,島上只有這一家。島上有六棵大桑樹,夏天都結大桑椹,三棵結白的,三棵結紫的;一個菜園子,瓜豆蔬菜,四時不缺。院牆下半截是磚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大門是桐油油過的,貼著一副萬年紅的春聯。門裡是一個很寬的院子……房簷下一邊種著一棵石榴樹,一邊種著一棵梔子花,都齊房簷高了。夏天開了花一紅一白,好看得很。看到這些文字,閉上眼晴想想,是不是比武陵人的世外桃源還讓人神往?也就很難忘記這篇小說了。

小說反映的是那個時代和尚們的生活,寫的很有深意:“這個庵裡無所謂清規,連這兩個字也沒人提起”。和尚吃肉不瞞人,年下也殺豬。“三師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鮮紅的豬血就帶著很多沫子噴出來”,比世俗還殘忍。娶老婆也是正常事,二師父老婆每年夏秋都會到庵裡住幾個月。聰明精幹的三師父在外面有相好的,不止一個。就連縣城大廟善因寺方丈都有一個十九歲的小老婆。這樣破清規的事情林林總總,從反面襯托了明子和英子的純潔感情是合情合理的。可以這樣說,小說《受戒》——實在可以當“破戒”來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