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實習生


最後一個實習生

(一)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行!你們搞藥物研發的,殺害了那麼多的生命,總是要還的!”

陳遙拼命地跑啊,跑啊,那東西似乎在享受著他臨死前的掙扎。陳遙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它尖銳的笑聲中點點的耗盡……

跑著跑著,耳邊傳來《土耳其進行曲》,陳遙用僅剩的氣力和神智聽懂了這個聲音——是鬧鐘!

他竭盡全力睜開了眼睛,身體也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謝天謝地,只是場夢!

今天是陳遙實習的第一天,大四了,混完一篇論文就可以畢業。出了宿舍門他還被這個夢困擾著,迷迷糊糊又有些困頓,心裡也在嘀咕著:“我逃出來了嗎?會有人來救我嗎?”

砰!該死,他撞在了大爺那個碩大的垃圾桶上,一個易拉罐順著樓梯滾落下去,發出不愉快的聲音。若是平時,陳遙一定會大罵一聲“shit!”然後揚長而去。但此時他卻看到了蹲在樓梯一角擦拭痰跡的大爺。也許還是那個夢在作祟,陳遙居然彎腰撿起了那個易拉罐,小心地放進了桶裡,輕輕從大爺身邊走過,並脫口而出:“大爺早!”

大爺顯然也有些意外,回應了兩句陳遙聽不懂的方言,聲音裡似乎夾雜著寬容與憐憫。陳遙的心一下子明朗起來,很大一口氣鑽進了他的身體,剛剛的窒息感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不就是一個夢,然後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搞得跟獲得新生一樣幹嘛?陳遙暗自覺得好笑。

吹著口哨,他到了實驗樓,又噌噌噌跑到了9樓。其間,陳遙反問了自己一句“為何不坐電梯?”。接著,他穿過幽長而陰暗的走廊,找到了那扇標著“藥理研究室”的門。

陳遙伸出右手,輕釦了三下,他的實習生活也將在三秒鐘後開始……

(二)

開門的是個女生。說實話,要不是在她的胸前有那麼略大的兩坨子肉,陳遙是很難如此準確而快速地判斷出她的性別的。

新來的五個實習生在老闆面前一字排開,老闆開始“發言”。不知道為什麼,陳遙的心情無法像自己要求的那麼明朗。老闆的話陰森森的,沒有語調,也沒有節奏。陳遙只是“恩恩”兩下,算是明白。

很快,陳遙就沒有耐心了。他一扭頭,看到了一隻豚鼠正躺著,四個針頭穿過它的四肢牢牢地紮在實驗臺上。它的肚皮上有道口子,兩側的皮肉被幾個無力的繩結連著。一個塑料管從開口處延伸出來,流出微微發紅的液體。豚鼠的面容清秀而可愛。

陳遙打了個寒戰,轉過頭,打斷了老闆的話。

“我是生化專業的,可以不殺……生嗎?”

“不行!我們搞藥物研發的……”

“藥物研發”!陳遙又想起了那個夢。也許是自己多慮了吧,看看窗外燦爛的陽光,他又開始在老闆的話中游蕩。

總算等到老闆說完,要不是使勁捏著拳頭,陳遙都快睡著了。好了,接下來洗了幾根試管放進烘箱,在電爐上給針頭消了毒,又配了幾瓶藍色的溶液,第一天的任務算是完成。

看著沒活可幹,陳遙小心翼翼地問:“丁老師,我可以走了嗎?”

“填個表再走……你們幾個也過來。”

陳遙是個很謙遜的人,等到大家都填完了,他才接過那張表,仔細地端詳著:

王稚,女,23,藥化

張怡,女,24,藥理

辛克,男,23,生化

林瓦,男,22,藥分

陳遙拿著筆,認真地寫到:陳遙,男,24,生化

回過頭,陳遙看到的是豚鼠紅而鼓脹的雙眼,它死了。

(三)

實驗室的日子是繁忙而枯燥的,老闆只是把他們當作廉價的勞動力罷了。不久,他們幾個實習生混熟了,卻不怎麼了解丁老闆。老闆每天只在快天黑的時候才來,那恰是他們的晚飯時間。第二天,他們總能在桌子上看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當天的實驗任務。僅此而已。

轉眼十多天過去了,在第三個星期一的早晨,他們接到了購買4瓶濃硫酸的任務。

因為只有王稚的硝化實驗要用到硫酸,當然是她去買。陳遙當天的活也不是太多,就跟她一起去了,畢竟4瓶硫酸兩個人拿穩當一點。

路上,王稚有點不安。

“要這麼多硫酸幹啥?我每次實驗只要5ml就夠了。”

“鬼知道,也許用來配點洗液吧。”

那天,王稚的活特別多。晚飯時間,他們丟下王稚,先行離開了實驗室。在實驗樓的門口,他們遇到了丁老闆。

“丁老師!”

“恩!就你們四個啊?”

“王紫稚……”

第二天清晨,陳遙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完愜意的美夢,就被電話吵醒。

“遙哥,來趟實驗室,出事啦!”

陳遙飛快地穿上衣服,奔向實驗室。

只見實驗室的地上,白布蓋著一個人形的東西。四個硫酸瓶呈菱形圍繞在周圍,像是什麼儀式。

王稚死了,難以置信。更另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小塊白布居然能夠蓋住王稚肥胖的身軀。

這時,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陣風將白布的一角吹起,露出一隻乾癟的手——皮包骨頭!

王稚被抬到樓下。大爺揹著他那個大大的垃圾桶經過,低聲道:“唉,一個……”他說的是普通話,陳遙聽得很分明。

丁老闆集中了他們剩下的四個,還是用那冷無語調的聲音說道:“明天的實驗繼續!”

(四)

化驗結果出來了,那四個硫酸瓶子裡裝的是體液一類的液體。

他們儘量想忘掉這件事情,但內心的恐懼卻總也無法消失。早晨8:00,他們約好在實驗樓下集中,再一起去實驗室;下午5:00一起離開。

又平靜地過去了兩個星期,實驗室新進的50只大鼠在經過3天的給藥後,到了該處死取樣的時候。

“行刑”那天,大家都暫時放下自己活,幫助負責藥理的張怡完成這個大規模的實驗。

陳遙學的是生化,所以分到的活最簡單,但也最費力——處死大鼠,斷頸法——右手卡住大鼠的脖子,壓緊;左手食指繞鼠尾一圈,用力後拽,在幾聲脆響之後,鼠頸就會斷開,大鼠也就“安樂死”了。

體力活啊!在殺完49只大鼠之後,陳遙已經筋疲力盡。最後一隻大鼠蜷縮在鼠籠的一角,身體微微發抖。此時,它與陳遙可以說是勢均力敵。

雙手到位後,陳遙使出了最後的力氣……沒有清脆的響聲,陳遙居然拽下了大鼠的尾巴殼,剩下一條淌血的“骨尾”。

“你們搞定吧,最後一隻了。”陳遙說著起身去了衛生間。他狠狠地洗了洗指縫中的鼠臭,甩著手,又回到了實驗室。

氣氛不對!張怡不見了,辛克和林瓦則木然地站著。

“怎麼了?”陳遙料到又有事情發生了。

“她,她……”林瓦僵直地伸出手,指著窗外。

陳遙從窗口望去。

張怡平靜地趴在地上,跟青蛙一樣。只是肚皮爆開,流出一堆東西。

“她……那隻老鼠……抓……從窗戶”林瓦稍微緩了緩神,說話仍舊吞吞吐吐。

辛克已經回到了實驗臺前,低沉而平穩地數著層析柱上滴下來的液體。

陳遙只覺得頭皮發麻。突然,他拔腿就往外跑。

“帶上我!”林瓦惶恐地叫著。

陳遙抓住林瓦的雙手,冰涼的,像拖著一具玩偶似的把他帶了出去。

走出陰森的大樓,一縷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林瓦也恢復了一點生氣。

陳遙從圍觀的人縫中看到了那段沒有皮的鼠尾,大爺又揹著大大的垃圾桶經過:“哎,又是一個!”

(五)

陳遙跟林瓦坐在大樓前的臺階上。

儘管陽光很溫暖,陳遙還是感覺到後背冰涼,在他的眼裡,這棟大樓儼然一座墳墓。

丁老闆適時地趕到,問:“看見小辛了嗎?”詭異的微笑從他那發黃的牙縫中透了出來,不經意地。

糟糕,他還在實驗室!

雖然陳遙的心裡很害怕,但一股強烈的慾望還是驅使他返身鑽進了實驗樓。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他必須找到辛克,救他離開這個鬼地方。

林瓦也很講義氣,他陪同著陳遙,相互鼓勵著,來到了9樓。

還是那條狹長而幽暗的走廊。

“108,109……”實驗室的門微開,辛克的聲音傳了出來。

“謝天謝地,他還在安然地數著層析柱上滴落的液體。”陳遙心裡想,“這個實驗痴!”想到這裡,陳遙笑了笑,渾身輕鬆了許多。

他跟林瓦放慢了腳步,懸著地心也放了下來。

來到實驗室門口,推開半掩的門,只見辛克端坐在實驗臺前,嘴裡唸叨著:“121,122……”在他的面前是三個裝滿紅色液體的量筒。

辛克他……

鮮紅的血液正從他的腕動脈中流出,一滴滴地落在了第四個量筒中。他還在不停地數著,平穩而無力,雙眼緊閉。

林瓦拔腿就往電梯口跑去,大聲唸叨著:“不要,不要!”

陳遙也感覺到自己快崩潰了,失去理智地轉過身,跟在了林瓦的後面。

辛克本來或許是有救的。

(六)

電梯門終於開了,陳遙跟林瓦跳了進去。

陳遙的手指不停地按著按鈕,1,1,1……斗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流下來。林瓦則蜷縮在電梯的一角,抱著頭:“不要,不要……”這又讓陳遙不得不想起最後一隻大鼠。

陳遙狠狠地嚥著口水,眼睛盯著指示燈:9,8,7……每閃一下,似乎隔了一個世紀。

突然,電梯在四樓停住了,電梯門緩緩地打開。

一個陌生人。

他觀望了一下,卻沒有進電梯。

此時,陳遙的雙手似乎已經痙攣了,還在不停地按著,1,1,1……

當電梯門快關閉的剎那,陌生人埋怨了一句:“怎麼都滿了?”

陳遙閉上雙眼,收緊了全身的肌肉。

“當”,電梯門開了,是一樓,陳遙喜出望外,林瓦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

“不要!”陳遙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林瓦狠狠地撞在了玻璃門上。隨著身體的慢慢癱倒,門上出現了幾道白色和紅色的糊糊。

玻璃的另一側,就是陽光!

(七)

陳遙向門口走去,慢慢地,靜靜地,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知道下一個就是自己,他也知道走出去就是希望。

一步,兩步……

突然,他發現在門的一側有一個鮮紅的可樂罐。

撿?不撿?

陳遙停住了腳步,也許這會是命運的選擇。他想到了實習的第一天撿到的那個易拉罐,想起了大爺寬容的微笑,決定了!

他向可樂罐走去。

砰!一個大瓶子從天而降,落在陳遙身後的地上。瓶子立刻粉碎,裡面的液體四濺,大理石地面立刻泛起白色的泡沫,是硫酸!

陳遙突然感覺到特別的輕鬆,撿起可樂罐走出了大樓,把碎玻璃渣拋在了身後。

大爺恰好又經過,陳遙將可樂罐遞了過去。

大爺衝他笑笑,然後又跟往常一樣憂鬱地嘆了口氣:“哎,第四個!”

“第四個?”他怎麼知道辛克……

陳遙尾隨著大爺來到宿舍樓後破舊的小屋,大爺的家。

也許一切與大爺有關。

(八)

大爺放下背上的大桶,頭也不回地說道:“坐吧!”

他接下來的話讓陳遙震驚:

“我本是你們老闆丁強的導師,他曾經是個活潑而風趣的青年。20年前,我們新進了一批大鼠做毒理實驗,其中有一隻特別的兇殘,將同籠子的大鼠全部咬死,並吃掉它們的腦漿。在給了足夠計量的藥物之後,那隻老鼠居然還活著。我讓丁強把它處理掉……後來丁強整個人就變了。我的研究生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只能裝傻才逃過這一劫。為了不引起丁強的懷疑,我留在校園,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晃就是20年……”

陳遙害怕得無語。

“……現在他發現你還沒有死……我們只能跟他做最後一搏了!”

大爺湊在陳遙的耳邊如此這般,陳遙勉強點點頭。

……

丁強如料而至,還是那樣的冷無表情,只是雙眼多出更多的兇象。

在丁強推門的剎那,裝滿重物的垃圾桶從門樑上掉了下來,狠恨地砸在丁強的身上。丁強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上!”大爺喝到,同時飛撲了上去,壓住丁強的雙腿。

陳遙被大爺有力的吼叫迫出了全部的氣力,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按住丁強的脖子,右手抽出丁強那根另人作嘔的大尾巴。

“去死吧!”

嘶吼著,陳遙漲紅了臉,拼命地拽著那根尾巴。丁強顯然被抓住了要害,在地上拼命地扭動著。

“啪!”清脆,悅耳,整個世界恢復了寧靜。

陳遙鬆開手,這是他殺的第50只“大鼠”,也是最後一隻。

丁強的身體癟了下去,象一具20年的乾屍。

(九)

陳遙抱著一隻可愛的豚鼠,穿過這所充滿陽光的罪惡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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