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國海軍前隨軍記者、“菲茨傑拉德”號水兵帕特里克·迪翁就“羅斯福”號航母疫情及其艦長克羅澤爾被解職一事，撰寫專欄文章——《美國海軍還沒打算停止殺死它的水兵》。此文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海軍文化中的沉痾痼疾、官僚作風和教條主義不僅導致許多次行動的失敗，還殺死了它許多的水兵。克羅澤爾艦長面對新冠病毒果斷行動卻被粗暴解職，只是此類情況中的最新一例。美國海軍對克羅澤爾做出的解職決定，並非基於對他的指揮能力喪失信心，恰恰是因為他曝光了海軍能力的不足。這並非海軍第一次無視危險情況的警告，克羅澤爾也並非第一個因直言不諱而被免職的指揮官。2017年夏，美國海軍第七艦隊“菲茨傑拉德”號和“麥凱恩號”驅逐艦先後發生撞船事故，造成重大人員傷亡，成為自2000年“科爾”號驅逐艦遭受恐怖襲擊以來最大的海軍悲劇。由於克羅澤爾把水兵生命放在第一位，“羅斯福”號才沒被添加到悲劇名單上。
▲ 2017年6月27日，美海軍在橫須賀舉行“菲茨傑拉德”號死難水兵悼念儀式
文章認為，美國海軍為執行所謂的“重返印太”、“大國競爭”戰略長期疲於奔命，尤其為了在太平洋和南中國海展示“軍事存在”和“備戰狀態”，導致艦員身心健康出現嚴重問題，艦艇戰備狀況存在巨大短板，尤其是美軍高層在面對和處理事故隱患時的不擔當不作為，遇到問題就甩鍋的做法，極大地挫傷了海軍基層艦隊的積極性和戰鬥力。具體表現以下5個方面：
一是艦艇生活又髒又累，內部空間狹窄逼仄，艦員因工作生活互動極為頻繁，根本不可能進行有效的人員隔離並保持必要的社交距離，從而導致疾病極易滋生並迅速蔓延。此外，軍艦海外部署期間經常要對外國港口進行停靠訪問，很容易染上當地的某種病，而後在艦上迅速傳開。這些情況對艦員們的身體健康構成侵襲和威脅。
二是長期海外部署和繁重海上生活，嚴重摧殘了艦員們的身心健康。從每天早晨5點鐘拉響“戰鬥警報”進行損管演練開始，直到晚上10點鐘熄燈，艦員們必須完成各種作戰訓練活動：維護保養、演習訓練、迎檢檢查、觀察瞭望、補給加油、資格認證、直升機飛行操作等，還得隨時準備處置各類突發事件，每天能睡三小時就很知足，一連數月天天如此，導致人員精神恍惚，行為舉止異常怪異。加之朝鮮試射潛基導彈這樣的重大國際事件，導致官兵心理緊張，進一步加劇疲憊感，純粹依靠腎上腺素支撐應對可能發生的一切。到任務後期，許多官兵陷入嚴重酗酒狀態，靠酒精麻醉自己苦熬時日。
三是美國海軍為執行所謂的重返印太、大國競爭戰略而長期疲於奔命，尤其是在太平洋和南中國海展示“軍事存在”和“備戰狀態”。長年海上活動導致艦員身心健康大面積出問題，缺乏訓練又導致高素質水兵人才極為短缺，高頻率、高強度部署導致艦船維護保養嚴重缺乏，雷達等許多關鍵系統竟然無法正常使用。美國海軍經常吹噓 “展示存在”、“保持戰備”，樂於犧牲一切來保持這種外在形象。對於他們來說，只要能夠繼續在太平洋尤其南中國海活動，根本不會在意艦船和艦員們的真實困境。
四是美國海軍高層乃至國防部軍事官僚主義作風嚴重，長期不作為不擔當，對於各類事故隱患和苗頭聽之任之，對來自基層部隊的各種警報置若罔聞，態度極為粗暴蠻橫。一旦發生重大責任事故，高層迅速嫁禍基層，窮盡各種手段甩鍋，讓基層主官當替罪羊。“菲茨傑拉德”號和“麥凱恩”號撞船發生後，第七艦隊司令奧庫因海軍中將被解職，“麥凱恩”號艦長本森海軍中校面臨軍事法庭審判。但這兩人此前都曾多次向上級發警告——艦隊不堪重負，艦員身心疲憊，艦船缺乏保養，這種做法早晚將導致艦隊擱淺——但都被忽視了。
五是美國海軍高層在事故處理上態度消極，極力文過飾非，竭力淡化問題的嚴重性。克羅澤爾艦長為救護4800多名官兵而被解職，海軍代理部長莫德利居然指責“他(克羅澤爾)歪曲了事實，在艦上造成了不必要的恐慌”。隨後又發表滿口髒話的長篇大論，攻擊克羅澤爾“太愚蠢或太天真，不適合擔任指揮官”。這些做法不但於事無補，而且極大地傷害了基層官兵的感情，拉遠了高層與部隊之間的距離，長遠來看損害美國的戰鬥力。
文章最後強調：如今美國海軍正面臨著一個選擇：它可以把克羅澤爾艦長的做法看作是一盞指路明燈，提升艦員們的生命價值；當然也可以繼續沿著目前老路一條道走到黑。只是不知道在發生變化之前，究竟還要犧牲掉多少人的生命？
《美國海軍還沒打算停止殺死它的水兵》
——前美國海軍隨軍記者帕特里克·迪翁
最新案例
如果每一位海軍指揮官都能像“羅斯福”號航空母艦艦長克羅澤爾上校那樣，對艦員們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和強烈的奉獻精神，我的7個朋友和艦員夥伴們就不會白白地死去。
我從2013年到今年3月一直在美國海軍服役，負責新聞和公共事務報道工作。我是一個來自馬薩諸塞州的窮娃子，走遍了地球上的每一個角落，所遇到的每個人的故事都好像一部小說。同樣，我也見到了各種各樣的驚天動地的悲劇。
美國海軍文化中的沉痾痼疾和教條主義不僅導致了許多次任務的失敗，還順帶殺死了它的許多水兵。克羅澤爾艦長面對新冠病毒肆虐時果斷採取行動，對上至天庭下至普通民眾——凡是願意傾聽他講述病毒慘狀的任何人——發出聲音，卻被他的上司粗暴解職，只是此類情況中的最新一例。
▲ 在日本海岸附近被撞毀的菲茨傑拉德號導彈驅逐艦
接連撞船
2017年6月17日凌晨2時，美國海軍“菲茨傑拉德”號驅逐艦在日本海岸12英里處與菲律賓“水晶”號商船相撞，造成7名艦員死亡，3人受傷，其中就包括該艦艦長本人。我非常熟悉這起事件，因為我自己就曾經在“菲茨傑拉德”號上服役，很多死者都是我的好朋友。兩個月後，8曰21日，美國海軍“麥凱恩號”驅逐艦再次發生撞船事故，造成10人死亡，5人受傷。自2000年10月12日“科爾”號導彈驅逐艦遭受恐怖襲擊以來，這兩起撞船事故是造成損失最大的海軍悲劇。值得慶幸的是，由於克羅澤爾把他的水兵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羅斯福”號才不至於被添加到這個悲劇名單上。
艦上生活又髒又累，這使得艦員們成為各種疾病的完美培養皿，疾病在艦上迅速蔓延司空見慣。在一艘航空母艦上，5000人擠在大約3個足球場大小的狹窄空間裡。艦上任何的活動，從吃飯到工作到睡覺，你都會與數百人產生互動。我很多次生病都是因為有人在港口染上了某種病，而後在艦上迅速傳開。這種情況太普遍了，我們經常給此類地方病起各種綽號。其中，在澳大利亞感染的“袋鼠流感”最為嚴重。
在艦上，進行人員隔離和保持社交距離根本不可能。大多數通道只有3英尺寬，大多數工作都在近距離進行，需要艦員之間密切配合。由於COVID-19新冠病毒有兩週潛伏期，感染病毒的人肯定會與其他艦員時不時接觸，加速了病毒傳播。如果不及時採取干預，“羅斯福”號大多數艦員都將感染病毒，勢必產生出一個比整個墨西哥病例還要多的疫情中心。
▲ 在新加坡海域被撞毀的麥凱恩號導彈驅逐艦
迅速甩鍋
在克羅澤爾由於通過電子郵件洩露緊急情況被解職後，海軍代理部長莫德利居然在一份聲明中指責道：“他(克羅澤爾)歪曲了事實，在艦上造成了不必要的恐慌”。如果換成我，被鎖在一個巨大的箱子裡，裡面裝著世界上最密集的冠狀病毒病例，我同樣也會感到恐慌。克羅澤爾艦長知道什麼是危險，病毒傳播速度有多快，他寫道：“我們不是在打仗。水兵們不需要死亡。如果我們現在不採取行動，我們就無法妥善照顧我們最信任的資產——水兵。”他繼續強調：“疾病正在傳播，而且還在加速。從一艘業已部署的核動力航母上撤出大部分人員,並將他們隔離兩週似乎是一項非常措施，但又是一個必要的風險。” 克羅澤爾在發出這封信僅僅6天后就被免職了，他自己病毒檢測也呈陽性。
克羅澤爾信件被公佈兩天後，美國海軍終於宣佈，計劃在關島的酒店裡安置近3000名病毒檢測呈陰性的艦員。緊接著，莫德利卻像孩子一樣對著“羅斯福”號內部通話擴音器大發雷霆，在滿口髒話的長篇大論中，他攻擊克羅澤爾“太愚蠢或太天真，不適合擔任指揮官”。值得諷刺的是，莫德利在艦上謾罵克羅澤爾的做法，導致自己4月7日倉皇下臺。
需要明確的是：美國海軍對克羅澤爾做出解職決定，並非是基於對他的指揮能力喪失信心，恰恰是因為他曝光了海軍能力的不足。這並不是海軍第一次無視危險情況的警告，克羅澤爾也不是第一個因直言不諱而被免職的指揮官。在“菲茨傑拉德”號和“麥凱恩”號悲劇發生後，第七艦隊司令約瑟夫·奧庫因海軍中將被解職。“麥凱恩”號艦長布萊斯·本森海軍中校面臨軍事法庭審判，但隨後所有的刑事指控都被撤銷。根據ProPublica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這兩人都曾多次試圖警告指揮系統——讓艦員們長期疲於奔命，艦船也缺乏必需的維護保養，美國海軍這種做法早晚將導致艦隊擱淺——但都被忽視了。
▲ 在也門被恐怖分子炸成重傷的科爾號導彈驅逐艦
親眼所見
我在“菲茨傑拉德”號上服役295天，之後不久就發生了那起著名的悲劇。我看到了艦員們的艱辛、努力和成績。在一艘前沿部署的軍艦上，沒有任何“正常”的日子可言，每一天都在考驗著你承受的極限。我親眼看著一些最強壯、最勇敢的人紛紛被推到了懸崖的邊緣。200多名艦員擠在一艘不到500英尺長的艦上，大多數人幾乎沒時間睡覺。如果某個晚上能夠連續睡上3個小時，他們就會認為很幸運。
艦上每一天都不一樣。艦員們必須處理好各種作戰訓練活動：維護保養、演習訓練、迎檢檢查、觀察瞭望、補給加油、資格認證、直升機飛行操作等等，每個人在艦上有著不同的分工和角色。對於“菲茨傑拉德”號水兵，他們一日生活是這樣的：
“戰鬥警報，戰鬥警報，全體人員各就各位!” 在艦上內通廣播緊張急促的呼叫中，你跌跌撞撞地從床鋪上爬起來。雖然現在只是清晨5點，但此類演習早就習以為常了。你迅速穿上工作服和靴子，飛快地跑到指定戰位。演習之中時間就是一切。每個艦員都必須保持損管和急救資格，在艦上發生危機時立即到達指定位置。
你必須熟練掌握你在模擬危機處置中需要做的事情，反覆訓練直到完美。損管訓練終於結束了，你有一小時的時間去廚房吃飯，然後洗臉、刮鬍子，開始你一天的正常工作。你必須立正站好，認真聆聽上司交代的工作計劃，然後立即進入清潔站拿起拖把，對你的責任區徹底清潔一小時。接下來，你要做的是各種維護工作。艦上每個部門都有自己負責的特定設備，水兵們每天花費數小時學習系統、修理系統、填寫系統文件、檢查系統以及操作系統。
▲ 撞船事件中受傷的菲茨傑拉德號艦長布萊斯·本森海軍中校
最重要的是，你這一整天還要參加好幾個作業區的培訓。最重要的是，你還必須做好你的日常工作，或是在輪機艙裡操作柴油機，或是在飛行控制室裡規劃航線。艦上餐廳有專門為午餐和晚餐安排的長達一小時的用餐區。但因工作需要，水兵們常常會錯過用餐時間。當你坐在餐廳裡吃著味道很差的飯菜時，內通廣播突然間又響起來了，“飛行戰位，飛行戰位，所有人到各自飛行戰位集合！” 因為，這時候有一架直升機正在向你飛來，你是參與降落保障的眾多水兵之一。你立馬丟下飯碗，趕緊穿上防護服，不知疲倦地奔波，確保“海鷹”直升機的成功著艦、加油和起飛。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工作、清潔和維護任務等著你去做。現在是晚上10點，艦上都熄燈了，你終於可以睡上幾小時了。但不幸的是，你今晚還有一個午夜12點到凌晨4點的瞭望更。你從鋪上悄悄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你的戰位。你可能在艦上某個部位擔任瞭望，或者監視雷達或武器系統，確保一切正常。根據瞭望更的不同，它可以是單獨的、安靜的、讓人筋疲力盡的，也可以是快節奏的、緊張的、讓人筋疲力盡的。值更結束，你終於回到鋪上眯上眼睛，在第二天到來之前歇一歇身子骨。
一連幾個月，每天都這樣。我們在“菲茨傑拉德”號呆上一段時間後都有點精神恍惚了。當你的身心極度疲憊時，大腦就會胡思亂想，行為舉止也日益怪異起來。
▲ 在本土英格爾斯船廠完成維修的菲茨傑拉德號驅逐艦準備再次下水
雪上加霜
就在我們即將完成海上部署任務時，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突然從潛艇上試射了一枚彈道導彈。這件大事就像一噸重的磚頭砸向了精疲力竭的艦員們。不幸的是，另一艘原計劃前往東中國海遏制朝鮮潛在侵略的軍艦需要維修，於是這項任務就轉交給了“菲茨傑拉德”號。最終，早就疲憊不堪的艦員們並沒有返航，而是駛向了朝鮮半島周邊冬季冰冷的海面。
我到現在仍然清楚地記得，當上級宣佈我們將不再回家，而是無限期地在朝鮮外海巡邏時，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們的心都沉了下去。我們已經幾百天沒有回家了，早已經筋疲力盡，幾乎瀕臨崩潰。但這個大事件來得卻又非常真實，沒有人知道將會發生什麼，我們有可能正處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邊緣。我們既擔心又疲憊，純粹依靠腎上腺素的支撐，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一切。
▲ 朝鮮試射潛射彈道導彈令美國海軍倍感壓力
在劫難逃
相比之下，我們是幸運的，因為我們最終還是離開了“菲茨傑拉德”號。其他一些艦員不得不繼續呆在艦上，忍受著緊張嚴酷的生活節奏和睡眠不足，等待著下一次的部署。接下來，“菲茨傑拉德”號花了6個月時間進行密集的幹船塢維修。花費了數百萬美元，許多系統仍然無法使用，其中就包括操作雷達系統的戰鬥系統套件。也許，對於這艘艦而言，最具破壞性的是大約70%人員輪換，導致熟悉該地區海況的水兵嚴重短缺。第七艦隊在西太平洋的作戰任務太多，“菲茨傑拉德”號完成維修後就立即出海了，接受多項檢查和認證。由於部分系統無法操作，加之幾乎沒有時間培訓新艦員，註定了這次部署將是一場災難。
早在2012年，第七艦隊就曾多次嘗試向海軍最高領導層發出警報。那一年，海軍副部長羅伯特·沃克試圖說服國防部長，強節奏、高頻率的部署任務已經令第七艦隊不堪承受，他甚至提供了幾組數據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沃克得到的回答是：“你說的我都不信！” 此類警告一直持續到撞船發生前4個月，2017年2月，第七艦隊司令奧庫恩中將再次向太平洋艦隊司令斯威夫特上將報告自己的艦隊已經無力負擔當前任務，但再次不被理睬。這是他多次發出警告卻未得到回應的例子之一。撞船發生後，奧庫因被解職。
我最近採訪了一位水兵，他之前在“菲茨傑拉德”號上服役，現在第七艦隊另一艘艦上。他說：“這種事情還在發生。我現在的艦上仍在經歷‘菲茨傑拉德’號的同樣問題。高頻率部署和各項檢查讓我筋疲力盡。大部分艦員都是新來的，當前任務緊張，幾乎沒時間培訓他們。這是一場即將發生的災難，我很害怕我將不得不再次遭遇同類事故。”
我記得那天晚上，一個好友給我來電話，他也在“菲茨傑拉德”號上服役，知道幾乎所有的細節。我哭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哭了。因為一切問題都不了了之。我自己逐漸陷入了嚴重的酗酒狀態，幾乎佔據了我全部的生活。我海軍生涯的最後四個月都是用來治療酗酒的。我很幸運遇上了一些非常不錯的指揮官，他們就像克羅澤爾那樣關心自己的水兵。我得到了我所需的幫助，但大多數人沒我這麼幸運。目前，每天都有20來名退伍老兵死於自殺。
路在何方？
美國海軍經常吹噓 “展示存在”、“保持戰備”等高大上的口號，並樂於犧牲一切來保持這種外在形象。對於他們來說，只要能夠繼續在太平洋尤其南中國海活動，是根本不會在意艦船和艦員們的實際處境的。
如今，美國海軍正面臨著一個選擇：它可以把克羅澤爾艦長的做法看作是一盞指引新方向的明燈，提升艦員們的生命價值；當然也可以繼續沿著目前的老路一條道走到黑。只是不知道，在發生變化之前，究竟還要犧牲掉多少人的生命？
▲ 近年來美國海軍不斷在太平洋和南中國海炫耀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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